反抗荒谬的终结——论北岛的诗歌创作
2011-08-15张鸿阁
张鸿阁
(昌吉学院中文系 新疆 昌吉 831100)
反抗荒谬的终结
——论北岛的诗歌创作
张鸿阁
(昌吉学院中文系 新疆 昌吉 831100)
北岛作为“一代人”的代表诗人,生存环境的荒谬引发了他深刻的思考。对于特殊年代里人们对命运的不可预知与对历史的无法认定,北岛的诗歌创作始终坚持用理性的思索和冷峻的笔调积极地反抗荒谬的时代,却最终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
北岛;一代人;荒谬;个人体验;自由
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在经历了“文革”的伤痕与反思之后,中国新诗史出现了关于个性反抗、呼唤自由的思潮,一批年轻诗人及诗作突然崛起,矛头直指刚刚过去的黑暗而荒诞的岁月,反映了从迷惘到觉醒到抗争的一代青年的心声。作为新诗潮代表诗人之一的北岛,在经历了十年动乱的荒诞现实的“迫害”后,在种种特殊的个人生活体验的积累下,开始用独特的视角对现实进行冷静的思考,并始终坚持以理性和人性为标准,反思历史和现实的距离,试图重新估定人的价值、恢复人的本性,从而积极地反抗荒谬的世界,建立属于自己的一座充满漂泊却无法自由的城池。
一
“如果悲剧是一种严肃而伟大的斗争,体现了实践主体在必然性的苦难面前所具有的崇高性的高贵品质、伟大气魄和无畏精神,它是崇高美的集中体现。”[1]刚刚过去的时代是一个属于弃子的时代,一段铸就那一代人悲剧命运的荒谬岁月。这个时代总是存在着种种不合理的逻辑,它在悖论中遗弃了一代人,剥夺了他们的一切理想和希望,给予每一个个体的是封闭而混乱的生活。北岛在诗里用冷峻却又毫不妥协的笔调对现实荒谬的世界进行了彻底的怀疑和批判,自觉地独立于时代之外,用自己独立的姿态,反抗荒谬,拒绝虚妄。正如他的诗歌《无题》:
“把手伸给我/让我那肩头挡住的世界/不再打扰你/假如爱不是遗忘的话/苦难也不是记忆/记住我的话吧/一切都不会过去/即使只有最后一棵白杨树/像没有铭刻的墓碑/在路的尽头耸立/落叶也会说话/在翻滚中褪色、变白/慢慢地冻结起来/托起我们深深的足迹/当然,谁也不知道明天/明天从另一个早晨开始/那时我们将沉沉睡去”。
北岛在诗中将荒谬的“世界”给予的苦难形容在“今天”里,需要用肩头去挡,却永远看不见明天。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只能选择安然入睡,以沉沉睡去的方式选择逃避。这或许这就是当人面对无法逃避的荒谬世界时,唯一的能做的选择和结果。
情绪的发泄在作者的哲理思考中得以展开,生活的荒谬是诗人在现实生存境遇中的感受,“在人的努力这点上讲,人是面对非理性的东西的。他在自身中体验到了对幸福和理性的欲望。荒谬就产生于这种人的呼唤和世界不合理的沉默之间的对抗,这是我们绝不能忘记的,也是我们应该紧拉不放的问题,因为一种生活的全部结果都可能由此而生。”[2]对于生活的荒谬,诗人以独特的个人体验再度思索爱与苦难给予自己的今天,回顾昨天的沉默,直面今天的惨淡及荒谬,诗人放弃了对明天的所有期望。他的《一切》泯灭了所有既定的意义和存在: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一切语言都是重复/一切交往都是初逢/一切爱情都在心里/一切往事都在梦中/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就诗的整体情绪而言,诗人是在以一种否定的态度面对一切。即使否定,他也并不悲观,理想主义充斥着他所有的诗歌理想和生命理想,当与他同在的一代人的信仰和希望在荒谬的岁月中被人愚弄、践踏、蹂躏,在理想已被毁灭的现实,一切都已被否定。面对这种命运的悲剧,清醒的人是无力承受的。在痛苦之中,或许只有当眼前的一切命运都是烟云,才能得到自我的安慰。
现实种种在北岛看来或许只是迷途:
“沿着鸽子的哨音/我寻找着你/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小路上/一颗迷途的蒲公英/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我找到了你/那深不可测的眼睛”(《迷途》)
北岛尤其注重象征手法的运用,善于用各种各样的意象构建自己诗歌独特的意境和内涵,因此意象成为构成他诗歌内质的主要依托,并被赋予了不同的象征意义。比如《迷途》中的“鸽子”、“森林”、“蒲公英”、“湖泊”等,都暗含了不同的象征物。迷途最终寻找到的却是“深不可测的眼睛”,这证明一切都无法定义无法相信。
在这种荒谬境遇下人对于自我却也在迷失,“对于自己/我永远是个陌生人”(《无题》)这种沉重的孤独感笼罩着忧郁的悲剧色彩,“我”甚至连自己都在这样的世界丢失了,无法理解的孤独,是人自身失去归宿后的一种失落情绪。而这种孤独却铸就了人生最大的悲剧,这一代人成为时代的弃子,在迷惘和几近绝望的境遇下,又该选择以什么方式来面对荒谬的一切呢?
二
在“今天”派诗人中,北岛以理性的思索和独特的笔触成为这一流派的代表人物,他的诗向我们展示了“一代人”怀疑存在、与荒谬的世界与体制彻底决裂的精神,用内容丰富、颇具象征意味的诗歌对黑暗和荒谬的现实进行毫不留情的揭露与反抗,诗作背后潜藏的是一颗面对一切荒谬现实却依然勇敢的心。他在《回答》中呐喊:“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质疑一切既定的事实和“真理”。这表明,他自觉地去做时代苦难的见证者和承担者,同时也是现实世界的挑战者,他决心要做所有死难者和幸存者的代言人。这或许是饱经文革动乱却仍未失去理想与追求、沧桑而冷峻的一代青年心灵的真实写照。北岛代表一代人向荒谬的世界发起了宣言:“我并不是英雄/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宣告》)宣告这一代人所需要的,不过是作为一个“人”的权利。当为人的尊严被否定一再迷失,理想一再被践踏的同时,反抗的声音却不肯停息。
“对于这种荒谬的状态,关键是要在其中生活。我知道荒谬是在什么上面建立起来的,这种精神和这个世界互相用力地支撑着对方,却不能互相包容……我知道这种命运因出了含混暧昧和无知,而且人们向我肯定说这种无知可解释一切,这茫茫黑夜就是我的光明。”[3]对于在同时代荒谬岁月里顽强抗争最终牺牲的勇士遇罗克,北岛写了两首诗,一首是《宣言》,一首是《结局或开始》:
“我,站在这里/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为了每当太阳升起/让沉重的影子象道路/穿过整个国土/……以太阳的名义/黑暗公开地掠夺/沉默依然是东方的故事/人民在古老的壁画上/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看着不熄的青春之火/在别人的手中传递/……/这普普通通的愿望/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一生中/我多次撒谎/却始终诚实地遵守着/一个儿时的诺言/因此,那与孩子的心/不能相容的世界/再也没有饶恕过我。”
茫茫黑夜里,勇于发现光明的勇士被黑夜吞噬,青春与理想无法坚持,一旦坚持就要付出“做人的全部代价”。并肩的勇士早已牺牲,而清醒活着的人却无法再用一颗单纯的心,去面对现实残忍的一切,而是默默却坚强地接受荒谬带来的宿命,学会忍受一切,却绝不放弃最纯真的理想。一代人以这样的方式去反抗荒谬的时代,正如顾城在《一代人》说的那样,“用黑色的眼睛来寻找光明”。对主流意识的逃离与同谋成为北岛这一代人矛盾而迷惘的根源,在其中生活的经历也必然给生存主体心灵深处烙上深深的印记。生存环境的荒谬引发了北岛更为深刻的思考,对于特殊年代里人们对命运的不可预知与对历史的无法认定,北岛并没有效仿当代一些诗人和作家去站在反思的角度去阐述,而是自觉地以诗为武器,反叛主流话语和既定的体制对人性和自由的压制,勇敢地面对曾与历史同谋过的那一切。诗中所构建的对特殊年代中荒谬性的哲理思考,恰是北岛立足于现实生活的荒谬,从另一层面用话语告别沉默、进行反抗的主要载体。
三
迫于政治压力,北岛最终选择了漂泊,远走异国。正如他的短诗《自由》中所形容的:“飘/撕碎的纸屑。”这首诗里关于意象是动态的“飘”和静态的“纸屑”。的确,纸屑随风飘散像是自由的代言,但是从另一层面讲,自由必须被撕碎被破坏被剥夺了整体才能够四处飘散,这是想要自由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它的飘也在为空气所左右。北岛认为放弃一切、毁灭一切后的漂泊就是自由,但他在真正漂泊之后,他后期的诗歌创作,已经无法再现当初的沉静思考和理性的光辉,充满个人主义和英雄情结的色彩逐渐暗淡,内容变得空洞而苍白。北岛漂泊后的创作正如他的诗歌《歧路》所暗示的:“我走的更远/沿着一个虚词拐弯/和鬼魂们一起/在歧路迎接日落。”在走得更远之后,对北岛的诗歌创作来讲,却真的无法再重现过去的辉煌了。我们能够想象他出国后的日子,或许真的像他在一首诗里说的,是“开始终点以后的旅行”,曾关于反抗荒谬的那一切都已终结无法再现。
北岛在中国当代无疑是一位极为独特且具有重要地位的诗人,但他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地位。“眼下复杂的社会压力,迫使人们难以将他还原成一位纯粹的诗人来论述,这是历史压迫造成的遗憾。”[4]正如古希腊的神话英雄西西弗永远前进,巨石仍在滚动,他对宿命和自己应受到蔑视的命运始终抱以永不停息的努力,始终坚持将巨石推上山顶,无论它还会不会再次滚下。这种精神符合北岛曾在那个黑暗岁月对生命和希望的坚持。尽管他一直被放置在一个荒谬的境遇中,却始终坚持着自己对人生对诗意的信仰,怀着热忱之心,构筑了属于自己的漂泊之城,反抗荒谬的行程已然结束,而身在其中的人们却永远无法自由。
[1]范藻.叩问意义之门——生命美学论纲[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2:91.
[2][3]杜小真译.加谬.西西弗的神话[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3:18,33,47.
[4]陈超.打开诗的漂流瓶[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287.
I207.22
A
1671-6469(2011)05-0039-03
2011-10-11
张鸿阁(1977-),女,河南禹州人,昌吉学院中文系,助教,研究方向:文艺美学、文学研究方法论。
(责任编辑:马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