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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开垦的处女地》与肖洛霍夫思想感情的矛盾

2011-08-15刘求长

昌吉学院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可夫集体化富农

刘求长

(新疆大学人文学院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被开垦的处女地》与肖洛霍夫思想感情的矛盾

刘求长

(新疆大学人文学院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被开垦的处女地》表现了肖洛霍夫“遵照党的指示写作”与遵照作家“自己的心的指示写作”的矛盾。具体表现为:遵循党的斗争立场与对人的人道主义同情的矛盾;农业集体化的宣传者与揭示农业集体化运动不合民心民意的现实主义批判者的矛盾;消灭农村私有制革命的拥护者与对农民私有观念的理解者同情者的矛盾。

《被开垦的处女地》;肖洛霍夫;思想感情的矛盾

文学史上一些大作家的内心世界存在种种矛盾并在他们的创作中流露出来,这是文学研究者早已注意到的一种文学现象。巴尔扎克就是一个例子。据恩格斯的研究,一方面,巴尔扎克“在政治上是一个正统派;他的伟大作品是对上流社会无可阻挡的崩溃的一曲无尽的挽歌;他对注定要灭亡的那个阶级寄予了全部的同情。”[1]另一方面,“他经常毫不掩饰地欣赏的人物,却正是他政治上的死对头,圣玛丽修道院的共和党英雄们”,“他看到了他心爱的贵族们灭亡的必然性”[2]。托尔斯泰又是一个例子。列宁曾经评论道:“托尔斯泰的作品、观点、学说、学派中的矛盾的确是显著的。一方面,是一个天才的艺术家……另一方面,是一个发狂地笃信基督的地主。一方面,他对社会上的撒谎和虚伪作了非常有力的、直率的、真诚的抗议;另一方面,是一个‘托尔斯泰主义者’……。一方面,无情地批判了资本主义的剥削……另一方面,狂信地鼓吹‘不用暴力抵抗邪恶’。”[3]我国早些年头的文学理论称这种现象为“作家世界观的矛盾”(我们认为,将此种文学现象称之为“世界观的矛盾”并不恰当,因为世界观只是作家整个内心世界的一个层面)。我们这里要评析的是社会主义苏联时期的大作家,1965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肖洛霍夫(1905-1984)的创作心理中的思想感情的矛盾。肖洛霍夫曾在全苏作家代表大会上的发言中说过一段话:“国外的恶毒的敌人说,我们苏联作家仿佛是遵照党的指示写作的。事情却往往有些不同:我们人人都是遵照自己的心的指示写作的”[4]。这些话里就潜藏着,或者说透露了肖洛霍夫创作心理中的矛盾,这就是遵照当年苏联党的指示写作的肖洛霍夫与遵照作家自己的心的指示写作的肖洛霍夫的矛盾。阅读他的代表作之一《被开垦的处女地》(又译作《新垦地》),我们发现,在肖洛霍夫那里,“遵照党的指示写作”确乎是存在的,但他的这种服从性拥护性的意识是处于他的心理表层的,实质上是并不十分坚实的;而“遵照自己的心的指示写作”,虽然较为隐蔽,但这却是更为坚实地存在着的。这个“心”,即主要属于作家心理深层的他的具有独立人格的个性,他的人生经验与感悟,他为人处事的道德原则,他的情感好恶,他的愿望理想等等。我们下面就来分析论述肖洛霍夫在《被开垦的处女地》中所流露出来的思想感情的矛盾。

一、党的斗争立场与对人的人道主义同情的矛盾

《被开垦的处女地》第一部是1930年开始创作,于1932年发表的。这位顿河哥萨克出身的作家早在苏联国内战争时期即已参加布尔什维克党领导的革命活动,但这位当年的青年作家的这种革命立场却因为他的早期作品《顿河的故事》等和《静静的顿河》前三部的某些内容及思想倾向而受到怀疑,批评责问之声纷至沓来。“你帮助富农吗?你忠实于右倾吗?”[5]1929年有人公开发表文章称肖洛霍夫“是富农和反苏分子的帮凶”。这位青年作家立即公开撰文为自己辩护:“我有义务声明,我完全赞同党和苏维埃政权在农民问题上的政策。我坚信,在苏维埃经济改造时期,压制囤积余粮的富农是唯一正确的路线。仅仅根据这一点,我就不可能是富农利益的捍卫者”[6]肖洛霍夫辩诬成功。1930年,他成为一名苏共预备党员,1932年他被批准为苏共正式党员。作为党员作家的肖洛霍夫在《被开垦的处女地》(第一部)里正面描写了1930年苏联农业集体化运动,其中包括对富农的清算与驱逐(将富农驱逐至苏联北方极寒的四个小岛上)。小说中,率领建立集体农庄与清算并驱逐富农的是村里的共产党员(包括上级党组织派遣下来的工人党员达维多夫),参加者是村里的贫农。运动如期实现了确定的目标:没收了富农财产,富农被赶出村庄,集休农庄建立了。这种种反映与描写,显示了肖洛霍夫的苏共党员立场,小说是完全将农业集体化与驱逐富农作为党和苏维埃国家的革命行动来对待的,在作家的显意识里不会有将此作为反历史进步的消极现象来予以表现批判的主观创作意图。

但是,作家头脑中除了有意努力坚持维护的显意识,还有作家力求压抑但又会在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无意识(潜意识)心理,在文学中,即作家在作品中通过情节场面,通过人物描写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意蕴、倾向。《被开垦的处女地》中流露出来的这一面,即作家对人,具体说来是对当年的守法的勤劳的富农的人道主义同情这一面。马克思在谈到社会变革的形式时提到“较残酷的还是较人道的形式”[7]问题。如小说所真实反映的,苏联当年清算富农,将所有富农(尽管他是守法的,按规定为国家纳粮缴物的)连老带小驱逐到“严寒的极地”去,这显然是“残酷的”。而我们正是从小说的那些对守法富农进行“残酷”清算驱逐的情景描写中看出了作家对待富农的“较人道的”的态度。今天看来,作家的这种态度及支撑这种态度的理性意识是十分可贵的。一是,从发展生产力的角度说,那种对待富农的政策与作法是并不合理的。“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就是要发展生产力。”[8]从列宁格勒下来领导农业集体化的工人党员达维多夫说到一个事实:“过去我们容忍富农是因为穷,因为富农生产的粮食比集体农庄多。”由此可见当年富农是一种重要的生产力。列宁在世时实行过新经济政策,允许富农存在。按小说的叙述描写,虽然有的富农有雇工剥削行为,但一般说来富农都勤劳,没日没夜干活累得肠子都出来了(得了疝气)。富农一般都较有头脑,他们中有的人甚至在苏维埃时代实行了科学种地,得到上级的表彰(如小说中的富农阿斯托洛夫罗夫)。富农都按政策规定向国家上缴了大量的粮食等物资。按照恩格斯给“国家”(国家机器)下定义时的说法,国家机器“这种力量应当缓和冲突,把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9]。在当年苏联,富农是被看成农村的资本主义势力的,如果能够从发展生产力角度考虑问题,苏联政权完全可以从“缓和冲突”出发,通过制订合理的政策有效控制和利用这种资本主义势力发展农村经济。二是,那种残酷作法从道义上讲对守法的勤劳的富农是极不公平的。小说写了富农基多克。这是一个曾经当过红军,为苏维埃政权打过仗的农民。就因为“私心”重,一心只想致富,成年累死累活地干活,有了一份较殷实的家产。而现在却成了被清算被驱逐的敌人。基多克愤愤不平地说:“我给自己挣到好日子,我保卫过正义的政权,它却抓住我的后颈。”基多克这话完全可以看作是肖洛霍夫心理深层意识的流露。邓小平在 20世纪 80年代说过:“致富不是罪过。”[10]把致富了的农民基多克当作有罪的敌人,从道义上讲公平正义何在?三是,将富农的生产资料、房屋等等固定资产一概没收,将男女老幼一概赶住极寒之地,使之陷入绝境,是十分不人道的。小说有这样的情节:共产党员,村苏维埃主席拉兹米推洛夫拒绝再去参加清算富农的活动,因为他在前一天清算迦耶夫一家时目睹了悲惨的一幕:“迦耶夫有十一个孩子!我们一到,他们哭得多惨啊,真叫人受不了!我听了头发都竖起来!……娘儿们号啕大哭,像死了人一样,儿媳妇……孩子……都吓昏了……”笔者相信,肖洛霍夫是借人物之口在说自己的心里话。小说第二部第十一章有一段让读者读来不由得不产生震撼感的描写。被驱逐到极寒北地的富农的儿子基摩斐潜回村里来,一是因为思念他心中的情人(村党支部书记拉古尔洛夫已离婚的前妻路希卡),二是为了向村干部进行报复(他乘黑夜向村党支部书记拉古尔洛夫开过一枪,未打中)。结果在那一天的黎明时分他被拉古尔洛夫击毙。此时小说描写道:“基摩斐仰天躺着,舒展地伸开右臂。他那双已经凝固、但还没有丧失光彩的眼睛,大大地张开着。这双死去的眼睛,仿佛怀着赞美和惊奇的神气,在默默地欣赏那些将灭未灭的晨星,和一朵溶化在天心、只有下面的边缘稍微带些银光的乳白色的云,还有那整个弥漫着透明轻雾的无边无际的天空。”然后作者又以拉古尔洛夫的口气写道:“基摩斐连死了都很美,这个娘们的宠儿。”这段描写哪会让读者想到这是一个被击毙的可恨可憎的苏维埃政权的敌人!这分明是作家怀着怜悯惋惜的心情在描写一个青春生命的离去,让读者为之叹惋!肖洛霍夫年轻时曾经被极左派批评家批判为“阶级性被全人类性所取代,生物主义……高于阶级标准”。[11]当年苏联极左派对肖洛霍夫的这种批评今天看来倒是较为中肯的,只是当年被否定的,历史发展到了今天,我们应该主要予以肯定。什么是“生物主义”?“生物主义”即“对于自然和动物的生命的愉快情感,对于强健美丽的人们的爱。”[12]说白了,原来是一种对生命的大爱。1965年肖洛霍夫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仪式上的讲话中表白说:“我愿我的书能够帮助人们变得更好些,心灵更纯洁,唤起对人的爱,唤起为人道主义和人类进步的理想而斗争的意向。”[13]我们从《被开垦的处女地》表现的对守法富农的同情中看到的正是这种“对人的爱”。

二、农业集体化运动的宣传者与严谨的现实主义批判者的矛盾

1930年全苏联自上而下全面展开农业集体化运动。肖洛霍夫始终生活在他的故乡维约申斯克镇的农村里,他当然经历过并很熟悉农业集体化的全过程。他写作《被开垦的处女地》是有着坚实的生活基础的。从1929年起,肖洛霍夫进入了前所未有的人生的良好处境:一是他心血浇铸而成却在发表这一关多受阻难的《静静的顿河》第三部终于在1929年由斯大林拍板批准公开发表;二是1930年1月,这位以前多次遭受各种攻击的25岁的青年作家得到了斯大林在党中央的接见。他回忆这次会见时说:“谈话给予我很多东西,鼓舞我去实现新的创作构思。”[14]三是1930年年末,他被批准为苏共预备党员。就在这个对肖洛霍夫来说是很不平凡的1930年,他在斯大林接见与谈话的鼓舞下,毅然放下长篇小说《静静的顿河》第四部的创作,着手写作及时反映农业集体化运动的长篇小说《被开垦的处女地》,其意图自然是“遵照党的指示写作”,为史无前例的苏联农业集体化留下形象的记录,向世界各国读者宣传苏联农村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小说将格内米雅其村新成立的集体农庄命名为“斯大林集体农庄”,显示了当时斯大林在作家心目中具有何等的地位。

按当年苏联文学界的常规,遵照党的指示写作,在写什么与怎样写的问题上理应遵守某些原则。例如要考虑高尔基说的那个“真实”问题:“应该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第一,什么是真实?第二,我们为什么需要真实?需要什么样的真实?什么样的真实较为重要?”[15]例如要考虑卢那察尔斯基那样的观点:“请想象一下,人们正在兴建一所房子,等它建好,将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可是房子还没有建成,您便照这个样子描写它,说道:‘这就是你们的社会主义——可是没有屋顶。’……您说了真话,但是一眼可以看出来,这其实是谎言。”[16]虽然高尔基与卢那察尔斯基的上述论述都是稍晚于1930年肖洛霍夫开始创作《被开垦的处女地》第一部时发表的,但它们所表达的精神或原则却是在1930年已经存在的。这精神或原则即是:要写光明,要写理想,要有苏联社会主义的思想倾向;不能如实写社会生活中的阴暗和苦难,不能有有背于苏联社会主义的思想倾向。我们今天读《被开垦的处女地》,却发现它有着大量与上述原则相违背的东西。肖洛霍夫在实际的创作活动过程中实际上是(或无意识地是)遵照自己的心的指示在写作。正如三十多年后他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所说的:“我属于那样一些作家之列,他们把不受任何拘束地用自己的笔为劳动人民服务,看作是自己的崇高荣誉和崇高自由。”[17]他的小说并不是一首苏联农业集体化运动的赞歌。小说总体上是遵循着严谨的现实主义原则,用审视批判的眼光看生活。正如后来他在《静静的顿河》的英译本序言中所表白的:“这样的作家是不好的,如果他宁愿损害真实而去粉饰现实。”[18]读者从小说中读到的是:1930年苏联的这场农业集体化运动,从党和政府方面说,是指令,是动员,是强制;从农民基本群众方面说,是不情愿,不积极,消极地抵制(如财产归公前大肆宰杀自家的牲畜家禽,加入集体农庄后,春耕春播与夏天割草时消极怠工等),甚至破坏性地抵制(一些农民要从农庄仓库里抢回原先上交的粮种,严重殴伤干部等)。总之,今天的读者从《被开垦的处土地》中感觉不到这是一场顺民心合民意的运动。结合马克思主义阐明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发展变革规律的理论,更会认识到,苏联这场农业集体化运动根本上是有违人类经济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的。关于这一点,笔者在另外一篇评论《被开垦的处女地》的文章中有较详细的论述,此处不重复。

三、消灭农村私有制的拥护者与农民私有观念的深刻理解者同情者的矛盾

苏联的农业集体化是一场在苏联农村进行的消灭私有制建立公有制的社会主义革命运动。1930年,按照斯大林模式社会主义制度的精神,在苏联农村里消灭富农,推行全盘集体化,农民不再是私有者,都成了公有制的集体农庄庄员。在斯大林时代,人们理解的社会主义最基本的一条就是消灭私有制,实行公有制。对此,当年的苏共党员,既受到过斯大林的接见和称赞,又受到过斯大林之后的苏联最高领导人赫鲁晓夫的高度礼遇(1959年,肖洛霍夫随赫鲁晓夫访问美国。赫鲁晓夫曾亲临作家在顿河维约申斯克镇的住所)的肖洛霍夫肯定是拥护的。我们都知道,在俄罗斯,在中国,对斯大林模式社会主义产生深刻的怀疑并进行反思主要是1991年苏联解体,苏共解散之后的事。我们不能要求创作《被开垦的处女地》第一部时(1930-1932年)的肖洛霍夫和创作这部小说第二部时(20世纪50年代前期)的苏共党员肖洛霍夫应该早就怀疑斯大林模式社会主义,怀疑消灭农村私有制的农业集体化运动。作为苏共党员和1937年后几十年里的苏联最高苏维埃代表大会代表的肖洛霍夫,作为《被开垦的处女地》作者的肖洛霍夫,他当年没有理由不是消灭农村私有制革命的拥护者。

小说的主要正面人物之一,一位革命斗士型的共产党员,村党支部书记拉古尔洛夫,他出身于颇有家产的农家,可是他不要家产去当雇工,后来是当红军,打仗,流血负伤,保卫苏维埃政权。他是格内米雅其村消灭富农,实行农业集体化的领导者之一,是一位与富农,与潜藏的白军军官,与不满苏维埃的落后分子进行坚决斗争的最主要的人物。拉古尔洛米突出的思想特点之一即极端憎恨私有财产。小说第一部第四章里有拉古尔洛夫的一段讲话:“我一听说要把庄稼汉的私有财产统统并到集体农庄,心里真痛快。我从小就恨私有财产。有学问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同志说得对,一切罪恶都是由于私有财产。”这个正面人物的这种关于私有财产的观念和态度,不能不说与苏共党员肖洛霍夫的政治立场是相关的。

肖洛霍夫在小说中为我们又塑造了另一位正面人物梅谭尼可夫。他是一名中农庄稼汉,国内战争时期当过红军,为保卫苏维埃政权战斗过。在集体化运动中,中农对加入集体农庄是最消极最犹豫的,可是中农梅谭尼可夫却是村里最先申请加入集体农庄的农民之一。成了一名集体农庄庄员,就要将自己家的土地、牲畜、农具等等交给农庄。在小说第一部第十九章,肖洛霍夫细致入微地描写了梅谭尼可夫交出财产前夜的矛盾痛苦心情。他整夜相伴着明天即将离开自家院落的牲畜,回忆起关于它们的许多许多事。他像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一样舍不得自已的马和牛。小说写梅谭尼可夫在集体农庄畜舍值夜时的心理:“该死的私心,你什么时候才会离开我啊?你这条毒蛇什么时候才会死啊?……这究竟是什么道理?我在马房旁走过,里面站着别人的马,我满不在乎,可是一走到自己的马跟前,望望它……,我就心酸,我觉得它比老婆还亲。……要知道我们挣到这些产业可不容易啊。”小说的这些描写虽然不见暴风骤雨,可是今天读来却让人感到惊心动魄!读者一定会想,为什么要让一个凭勤劳挣来家产的农民轻轻易易无条件地将家产交出去?为什么要让这个善良勤快的梅谭尼可夫受如此沉重的心灵痛苦的折磨啊!让他像过去那样自己单干,不照样给国家缴粮缴物做贡献?他搞单干又从未碍着任何旁人!为什么啊?梅谭尼可夫的私心是值得理解和同情的。笔者以为,今天读者对梅谭尼可夫的这种理解和同情,也正是作家肖洛霍夫在心理深处对梅谭尼可夫的理解和同情。作家始终是将这个私心难除的人物作为正面人物来写的。他加入集体农庄之后,一直诚心诚意,努力干活,对事情认真负责。他先是当了生产队长,后来又入了党。梅谭尼可夫本来没有主动写入党申请书,“因为我虽然加入了集体农庄,心里还是舍不得自已的东西。”但大家认为他作党员很合适。在集体农庄主席达维多夫为抓捕反动军官牺牲之后,庄员们选举梅谭尼可夫继任农庄主席。这可以说是肖洛霍夫在一种特别复杂的意识与潜意识支配下的一种构思。确实,小说中那个极端憎恨私有财产的拉古尔洛夫令人感到难以接近,他的邻居说他:“疯了!人倒是个好人,可是疯了。”而私心难了的梅谭尼可夫却是大家都认可的一个人。

实际上,肖洛霍夫赋予梅谭尼可夫这样一种铭心刻骨的私心不仅是真实的,而且是应当看作是正常和正当的。21世纪的今天,我们对社会主义的认识已经超越了斯大林模式的社会主义。我们也已经从抹上了浓厚的斯大林色彩的那一套所谓马克思主义中跳了出来,重新回到马克思恩格斯本人,而且我们是抱着“与时俱进”的态度来对待马克思主义的。原来,马克思恩格斯对私有制的认识和态度并不是像那个激情有余而理性与知识均为不足的拉古尔洛夫所说的那样的。人类社会的第一个私有制社会是奴隶制社会,它是在革除原始公有制社会后建立起来的。恩格斯高度肯定了奴隶制这个变公有制为私有制的社会的巨大的历史进步作用:“只有奴隶制才使农业和工业之间的更大规模的分工成为可能,从而使古代世界繁荣……我们永远不应该忘记,我们的全部经济、政治和智力的发展,是以奴隶制既成为必要,同时又得到公认这种状况为前提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有理由说:没有古代的奴隶制,就没有现代的社会主义。”[19]对于人类的未来社会,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也有过反复的并不是单一的思考和论述。马克思的下述思想是值得今天的人们去思考的:“共产主义是扬弃私有财产的积极表现;开始时它作为普遍的私有财产出现。共产主义是从私有财产的普遍性来看私有财产关系……”[20]我们要注意,这里说的是“扬弃”私有财产。“扬弃”这个哲学术语的意思是既有所否定,又有所肯定。这里说的是“私有财产的普遍性”,即不是像资本主义社会那样的状态:只有资本家少数人拥有私有财产,作为多数人的工人却没有私有财产,工人是无产者。未来社会应是人们普遍拥有自己的私有财产。一个社会如果人人都拥有一份凭自己的正当劳动得来的私有财产,就意味着人人都过着温饱或富裕的生活,这样的社会就有了稳定和谐的重要基础,这不是十分符合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思想吗?由此说来,肖洛霍夫和我们读者对梅谭尼可夫那种与他血肉相连的深固的私有观念的理解和同情是完全正当的。

肖洛霍夫的文学创作《被开垦的处女地》以及《静静的顿河》、《一个人的遭遇》等,因作家坚持了遵照自已的心的指示去写作而避免了沦为当年苏联极左政治的宣传品,因其具有丰富的内容意蕴,因其充满了对人的人道主义关怀,因其取得了杰出的现实主义艺术成就而坚实地站立在世界文学史上。21世纪中国学人编著的《外国文学史》书籍都给予了肖洛霍夫相当高的文学史地位。文学史对这位前苏联作家是公正的。

[1][2][9]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84,684,170.

[3]列宁.列宁论文学与艺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202.

[4][5][6][11][12][13][14][17][18]孙美玲.肖洛霍夫研究(资料译编)[Z].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2:427,463,415,336,336,469,480,468,418.

[7]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01.

[8][10]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16,172.

[15]高尔基.高尔基选集·文学论文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130.

[16]卢那察尔斯基.卢那察尔斯基论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55.

[19]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24.

[20]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17.

I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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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469(2011)05-0030-05

2011-09-05

刘求长(1942-),男,湖南新化人,新疆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文艺理论。

(责任编辑:代 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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