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布匿战争初期罗马军队损失人数考析

黄 康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第二次布匿战争初期罗马军队损失人数考析

黄 康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第二次布匿战争是古代西方世界一次意义极其重大的战争。在最初的3年里，即公元前218年-公元前216年，罗马接连遭遇惨败，公民集体损失的人数大抵在70000人左右。然而，这并不是整体绝对人数的减少，而是公民集体中有产基层人数的损失。这一阶层人数的损失直接威胁着罗马的政治和军事安全，动摇了共和国的基础。此外，部分政治官吏和军事将领的阵亡使罗马业已危急的局势更加恶化。

公民人数；有产阶层；军事安全；政治安全

第二次布匿战争是古代西方世界一次意义极其重大的战争。在最初的3年里，即公元前218年-公元前216年，罗马遭遇了一系列惨败，损失惨重，公民人数大幅度下降。但是，古典材料有关罗马损失公民人数的记载比较混乱，近代史家的研究成果也存在着较大出入。此外，许多古典作家记载，经过三年的战争，罗马面临最为严峻的考验，甚至出现了兵源枯竭的现象。那么，战争最初三年罗马损失的公民人数究竟是多少呢？国家是否已经达到兵源枯竭的境地呢？罗马面临的真正的威胁又是什么呢？本文将尝试对这些问题逐一进行考证、分析。

公元前218年，汉尼拔率迦太基军在特雷比亚河(Trebia)击败罗马军队，这是此次战争中罗马首次大规模战败①此前在罗讷河（Rhone）和提西努斯河（Ticinus）双方也爆发了冲突，但是罗马的损失不大。。古典史料中没有记载罗马此战损失的人数，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计算战前和战后兵力的变化推出损失军队的大体范围。根据李维的记载，战前罗马投入的兵力是18,000名罗马士兵，2万名同盟军，还有高卢当地一个部落提供的辅助部队[1]。另一条记载来自波利庇乌斯，他记载参战的士兵人数是16000名罗马士兵，20000名同盟士兵。两者的具体数字虽有差异，但其人数大体相当于4个军团②当时罗马军团的规模约为4000名步兵和300名骑兵。但是，具体的人数情况变化很大。。同时，波利庇乌斯还记载了罗马方面参加此战的骑兵人数，数量为4000名[2]。这支骑兵部队应由3部分组成，其一是此前当地行政长官率领的1000名同盟骑兵，其二是执政官森普罗尼乌斯(Sempronius)率领的1800名同盟骑兵[3]。余下还有1200名骑兵，恰好是4个军团的骑兵数量。

战争结束之后，波利庇乌斯记载返回的罗马士兵不少于10000人，而且大部分全部安全返回。如此看来，罗马此战损失的人数当在6000人左右，相当于一个多军团的兵力。公元前218年初，行政长官曼利乌斯（Manlius）率领两个军团前往高卢作战，此后，行政长官阿提利乌斯（Atilius）又率领一个军团和5000名同盟士兵前往高卢支援被围困的曼利乌斯[4]。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后，执政官森普罗尼乌斯也率领两个军团前往高卢。因此，特雷比亚战争爆发之前，罗马在高卢地区应该有5个军团。第二年，新当选的执政官弗拉米尼乌斯（Flaminius）分别接管了森普罗尼乌斯和曼利乌斯的4个军团[5]。缺少的军团应该就是战争中罗马损失兵力，其人数要多于1个军团，这与前文的论断是吻合的。但是，弗拉米尼乌斯接管的4个军团应该是缺额的。

公元前217年，迦太基与罗马再次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战役，即特拉西美涅湖战役。有关这次战役的损失情况，李维和波利庇乌斯的记载大体类似。他们都认为，罗马军队损失的人数共计15000人，另有6000士兵投降了迦太基将领马哈巴（Maharbal）[6]、[7]。其中既包括罗马人，也包括同盟士兵[8]。波利庇乌斯还记载了汉尼拔俘虏罗马军队的情况，其人数超过15000人，这个数字之中包括了被俘的6000名骑兵[9]。而李维的记载却显示，此战罗马统帅弗拉米尼乌斯战死之后，10000名罗马士兵四散逃跑，他们各自取道返回了罗马。还有一组记录来自于阿庇安(Appian)，他记载，此次战役罗马方面战死20000人，另有10000人投降，汉尼拔将其中罗马同盟的士兵释放[10]。欲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还应该比对战前罗马投入的兵力。阿庇安记载，弗拉米尼乌斯率领的军队数是30000步兵和3000骑兵[11]。从损失的总量上来计算，波利庇乌斯和阿庇安的记载都接近了30000人，濒临全军覆没的边缘，显然夸大了损失的程度。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记录此次战争损失数字方面，李维表现出了强烈的自信，他指责此前的史家们夸大了战争的损失，认为这是“史家的恶习”，为此，他还特别声明自己引用的数据来自此次战争的亲历者法庇乌斯①法庇乌斯·皮克托（Fabius Pictor），他是第二次布匿战争的亲历者，并且用希腊语写了一部《编年史》。的记载[12]。波利庇乌斯的记载是李维著作中的一个重要史料来源，但是，就此问题而论，李维对波利庇乌斯的记载显然持批评的态度，未予采纳[13]。综合看来，李维的记载似更可取。因此，罗马在此次战役中损失的人数应该在16000-20000人之间②汉尼拔释放了被俘的罗马同盟士兵，具体比例不得而知，在此给出其损失的大致范围。，其中还包括罗马同盟的军队。前文已述，罗马战前在该地区作战的兵力是4个军团。此战失败之后，昆图斯·费边·马克西姆乌斯（Quintus Fabius Maximus）担任独裁官，马尔库斯·米努奇乌斯（Marcus Minucius）为骑兵将领，元老院授权费边接管特拉西美涅湖战役剩余的军队，并且自行征召两个军团[14]。此后，独裁官与骑兵将领之间出现分歧，双方各自率领两个军团[15]。由此可知，费边接管的兵力应该是两个军团，罗马此战损失的公民人数相当于两个军团，人数在10000人左右。

特拉西美涅湖战役之后，罗马又遭到一次小规模的失败，损失士兵大约在4000人左右[16]、[17]。

为了避免再次遭受重创，独裁官费边采取拖延战术，坚壁清野，尽量避免与迦太基主力军队作战。但是，副将米努其乌斯极力反对，在费边前往罗马主持祭祀仪式之际，他贸然发动战斗，虽然罗马没有失败，但仍损失5000多士兵[18]。

公元前216年，罗马遭受了自开战以来最惨痛的失败，首先是坎尼战役。有关坎尼战役损失人数的记载出入较大。欲确定哪条史料的记载更贴切必得结合战前兵力配备、部署情况进行综合分析。

有关战前罗马兵力的记载有三处：第一处是波利庇乌斯的记载，他认为坎尼战役前投入作战的兵力有8个军团，每个军团均由5000步兵和300骑兵组成。参战的同盟军步兵人数和罗马步兵的人数相等，骑兵人数是罗马的3倍，如此算来，坎尼战役前，罗马的总兵力达到了89600人[19]。此外，波利庇乌斯在文本的另一处也给出了罗马投入兵力的总数，即80000步兵和6000多骑兵[20]，两者基本吻合。第二个材料源自阿庇安的记载，他认为当时罗马投入作战的兵力共有70000步兵和6000骑兵[21]。第三处来自李维，他记载，公元前216年初，罗马新招募10000名士兵③李维此处并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这只是其中的一个观点。还有一种观点认为战前征召了4个军团，投入作战的总兵力共有8个军团。后一种观点显然来自波利庇乌斯，兹不再单列。[22]，其规模相当于两个军团。加之此前费边率领的4个军团[23]，坎尼战前，罗马公民军队的总数相当于6个军团④近代史家们对李维所记增兵数字有不同的解读。有一些史家认为，依照李维记载的数字来看，新增的兵力应该是2个军团，共有6个军团投入作战；还有的史家认为，新增的10000名士兵并没有组建新的军团，而是将其补充到原来的4个军团当中。无论何种编排方式，其人数规模相当于6个军团无疑。[24]。

下面是古典材料中有关坎尼战役罗马损失人数的记载。波利庇乌斯认为罗马损失的兵力达到85630人，只有3000名步兵和370名骑兵得以逃脱[25]。李维的记载比较具体，他写道，此战罗马伤亡45500名步兵和2700名骑兵，另有3000步兵和1500骑兵被俘，后来又有2000人投降[26]，总数大抵在55000人左右。阿庇安的记载则比较笼统，他认为坎尼一战罗马死了大约50000人，还有大量的士兵被俘[27]。波利庇乌斯的记载明显夸大了罗马损失的程度。坎尼战后，执政官瓦罗（Varro）向元老院报告，剩余的罗马士兵还有10000余人[28]。但这仅是一部分，另有4000余名步兵和200名骑兵逃往卡努西乌姆(Canusium)[29]。如此算来，罗马剩余的士兵应该在15000人左右，包括罗马公民和同盟士兵。日后，其中的罗马公民组成两个军团，被派往西西里作战[30]。波利庇乌斯所记载剩余的士兵只有3000步兵和370名骑兵，即便均是指罗马公民，也只能勉强组成一个军团，与史实相违。而李维和阿庇安的记载似更可信，且李维列举的损失数字较为详实。他还补充写道，同盟军队和罗马军队在战场上死亡的人数大体相当[31]，因此，罗马公民损失的人数应该是27500人左右，加之被俘和投降士兵，罗马损失的公民人数应在33500人左右。

公元前216年末，罗马再次遭受巨大损失，新当选的执政官卢奇乌斯·波斯都密乌斯（Lucius Postumius）率领两个军团穿越一片森林时遭遇高卢人的伏击，全体将士几乎全部战死，逃脱的士兵也都为敌人俘获[32]。李维在记录年初征兵情况时写道，每个军团的数量都达到了5000步兵和300骑兵，[33]由此算来，此战罗马损失的公民人数应在10000余人。

经过以上测算可知，在第二次布匿战争最初的三年中，罗马损失的公民人数大抵为70000人①阿庇安认为，罗马最初三年损失的人数是10万人，其中包含有罗马同盟者损失的军队。。

根据古典作家的记载，罗马在战争最初三年所遭受的损失直接导致了征兵困难。坎尼战役后，罗马元老院任命马尔库斯·尤尼乌斯·贝拉（Marcus Junius Pera）为独裁官，专门负责征召士兵[34]。在不足一年的时间内，他通过降低公民参军年龄、赎买奴隶、释放牢狱罪犯等非常规的手段三次募集军队。这说明，罗马按照正常渠道征兵的空间越来越小，只能通过非常手段征集士兵。公元前215年罗马没有大规模征兵再次说明了这个问题。但是，公元前234/3年，罗马登记的公民人数是270212人[35]。到公元前218年为止，罗马的公民人数可能已经达到325000人，具备作战能力的公民人数大约为240000人[36]。虽然战争初期罗马接连惨败，损失巨大，但尚未达到无兵可招的地步。

那么，罗马此时为何出现征兵困难的现象呢？这个问题还需要结合罗马的征兵制度进行分析。自塞尔维乌斯改革以后，罗马一直依照财产等级将公民集体划分为6个阶层，并根据财产多寡提供军队，财产越多的阶层服军役的义务越重。最后一个等级的公民被称为“无产者”，他们不直接参战，政治权利相对较少。罗马公民兵的兵源绝大多数来自公民集体之中的有产阶层，这一阶层的人数大约有10万人[37]。至公元前216年，罗马公民集体累计损失的人数在70000人左右，加之外省作战的公民，兵源紧张甚至是枯竭便是很自然的事了。

然而，有产阶层人数锐减不仅仅威胁着罗马的军事安全，还动摇了罗马的政治基础。赛尔维乌斯改革以后，此前库里亚大会的许多职能逐渐转向森都里亚大会（百人队大会），其成员主要由有产阶层构成，他们是罗马的政治主体，其集体意志决定着罗马国家的政治走向。这一阶层人数的锐减意味着罗马国家政治主体人群规模缩小，国家的政治安全受到严重的威胁。不仅如此，根据李维的记载，战争初期罗马损失的公民中有许多政治、军事人才。在特拉西美涅湖战役中，执政官弗拉米尼乌斯战死；在坎尼战役中，执政官保鲁斯（Paullus）阵亡，另有两位执政官副将、29位军事保民官和许多执政官级、行政长官级的将领战死沙场[38]。这些人是军队的指挥者，是罗马政治事务的主要管理者。他们在政治舞台上发挥重要的作用，担负领导国家的重任，掌握罗马的政治和军事资源，是社会中的精英。这一阶层人数的减少无疑使业已岌岌可危的罗马局势更加危急、艰难。

经过前文的考证、分析可以得知，公元前218年-公元前216年间，罗马公民损失的人数在70000人左右，他们是罗马公民集体中的有产阶层，是国家政治制度和军事制度的基础。有产阶层人数的大幅度下降威胁着罗马的政治安全和军事安全。此外，一些国家的管理者和军事首领相继在战争中阵亡，这更加重了罗马的危急局势。可以说，在短时期内，罗马公民人数的陡然下降给罗马造成的威胁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更是政治上的；作为罗马共和国的基石的公民集体受到的影响也不仅仅是数量上的减少，更是结构上的失衡。

[1][3][4][5][7][12][14][15][18][22][23][26][28][29][31][33][34][38]Livy.Ab Urbe Condita，vol.5.[M].Cambridge，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 Ltd,1969.163、47-49、73、187、223、223、237、297、285、319、 237、 363、 383、 371、 363、 319-321、387、363.

[2][6][9][16][19][20][25]Polybius.The Histories，vol.3. [M].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 Ltd,1999.179-181、205-207、209、22、265、281、289.

[8][36][37]P.A.Brunt.Italian Manpower 225B.C.－A.D.14.[M].Oxford:The Clarendon Press,1987.647-648、62、66.

[10][11][17][21][27]Appian.Roman History，vol.1.[M].London:William Heinemann Ltd;Cambridge,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2.319、317、321、331、343.

[13]P.G.Walsh.Livy，His historical and Method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3.124-125.

[24]Arnold Joseph Toynbee.Hannibal＇s Legacy：The Hannibalic War＇s Effect on Roman Life.vol.II.[M]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5.47.

[30][32]Livy.Ab Urbe Condita，vol.6.[M].Cambridge,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 Ltd,1984.105、81.

[35]Livy.Ab Urbe Condita，vol.4.[M].Cambridge,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London:William Heinemann Ltd,1982.561.

[责任编辑：雪 豹]

A Study of the Loss of the Roman Soldiers During Early Second Punic War.

HUANG Kang
（School of History,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The second Punic War is of great importance in ancient western history.During the first three years(218 B.C.-216 B.C.),Rome suffered disastrous defeats in succession causing the loss of about 70,000 citizens.However,it was not the decrease of the whole Roman citizens,but just the reduction of the adsidui.The loss of them directly threatened the security of Roman politics and military affairs,and shook the base of res publica.In addition,the death of part of political magistrates and military leaders worsened the Roman desperate situation.

citizen population;adsidui;military security;political security

K126

A

1674-3652（2011）01-0097-04

2010-11-23

黄 康（1982- ），男，江苏启东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2008博士生，主要从事古代罗马史、中西交流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