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梦游天姥吟留别》的美学元素
2011-08-15吴松青
吴松青
(广西师范学院,广西 南宁530001)
浅析《梦游天姥吟留别》的美学元素
吴松青
(广西师范学院,广西 南宁530001)
李白诗歌独步天下,其中,《梦游天姥吟留别》集中体现了他的美学主张。夸张的文笔、浪漫的情怀、耐寻的韵味、清丽的语言、优美的意境以及风骨兼备、结构圆融是本诗所展示的主要美学元素。在此基础上所构筑的这首诗歌,亦成为了千古不朽、万人仰止的杰出作品,为后世文人提供了一个得以安身立命的精神乐园。
李白;诗歌美学;赏析
在诗歌史上,李白以他飘逸的诗风,豪放不羁的人格,关注家国天下的热情深深地打动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唐玄宗曾称“李白诗歌、裴旻剑舞、张旭草书”为“唐三绝”。面对他的作品时,我们除了有着对这位唐代文学泰斗的敬仰,同时也被他的作品中所释放出的能量所震撼。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是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下面我们以他的作品《梦游天姥吟留别》为例,对其中所蕴含的美学思想进行条分缕析,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以供大家交流。
一、文笔夸张,极尽浪漫。
在李白的诗歌中,最大的特色是浪漫主义的表现手法。有人说:“夸张和想象是一切浪漫主义诗文的典型特点,但李白诗歌中的夸张则大胆离奇、惊心动魄,他的想象更加光怪陆离、瞬息变幻[2]”。而《梦游天姥吟留别》中也典型地阐释了这一现象。
作品一开头,就以极度夸张的笔法描写天姥山的雄伟险竣和壮美。“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3]。”其中“天姥连天、势拔五岳”给人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感觉,让人在巍峨险竣的意象面前感觉到窒息。紧接着以一个数字推波助澜,为之造势:“天台四万八千丈”。可以这样说:文笔夸张是李白诗歌的一个重要特点,也是他一以贯之的文学主张,在他其他的诗歌作品中,这样的例子我们可以随手拈来。“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满轩辕台”,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与此同时,极具浪漫的想象也成为了他刻画现实的一种有力的手段。有人可能并不同意我的这种说法,认为浪漫想象是刻画现实的手段本身值得商榷。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李白诗歌所采用的浪漫手法,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它必将为表现现实生活所需要,离开了这一基础,那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就不叫想象,而应该采用一个医学术语来形容--幻象。简单说来就是精神病患者在发病状态下所产生的一种毫无意义的病态反映。这与李白诗歌中的浪漫表现手法有着本质的不同,所以我坚持我的说法。并且我主张可以将此推而广之,沿用到其他所有的文学领域。这一点在本诗中也有典型的体现。
文本中这样描写:“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瞑。熊咆龙吟殷岩泉,慄慄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惊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4]”所有这些意象都来自诗人对神仙世界的热烈向往,也是他极具诗性的浪漫想象。理所当然,作为鲜明的对照,这也正是诗人在政治场上遭受打压,对那种怀才不遇的苦难现实进行刻画所需要的一种独特的手段。
二、余音绕梁,韵味不绝。
所谓韵味,就是作品含蓄有余味,颇耐人咀嚼,能让人日读日新。清人方东树在他的《昭昧詹言》中云:“读古人诗,须观其气韵,气者气味也;韵者,态度风致也。如对名花,其可爱处,必在形色之外。”所有这些名人的论断都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韵味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学品质,它能左右一个文学作品能否永葆青春,成功震撼后世读者。所以,杰出的文学家、诗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这个节点,成为他们共同的文学主张。更有甚者,他们在编撰各种文学选集时,“韵味”亦成为了一个不可或缺的标准和依据。此类大家如清人陈廷焯、翁方纲、王士禛、况周頣等都有选集或理论主张提供明确佐证。民国时期作者傅庚生在他的《中国文学欣赏举隅》中说:“所谓韵胜者,情风流,志谐婉,真而美也;所谓格高者,情贞固,识冰雪,真而善者也。”“真、善、美”是我们的审美极致,由此可见有否韵味,对一篇文学作品的成功与否占据何等重要的地位。历代诗词及其所有文学作品创造者犹用力于此也就不言而喻了。
李白也是善于此道的里中高手,在其刚笔中可见其豪气干云的魄力,同时他也用柔美的笔触来展示其作品的韵味。使人睹其诗歌,自然觉出风情神韵,正自悠长,读之亦有一唱三叹之致。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人间万象仅用“如此”二字道出其形,用“东流水”一物道出其势,个中辛酸和无奈成为了后世读者永远挥之不去的愁绪,其韵味也就喷薄而出、扑面即来。说是“此时欲下一语描写不得”似嫌不妥,欲云“一言磬尽人间春色”亦嫌郁勃难平。但也正是这对“矛盾而且辩证”的说法在欲说还休进行权衡的同时,也事实上成为了“韵味”一词最好的注脚。关乎韵味,在李白其他的诗句中亦是有所体现。举一例:在其诗歌《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去》中的名句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更愁。[5]”谁能说在面对这样的诗句时还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置身事外呢?谁说个个不同的艰苦人生历练却不能在水与酒的诠释中找到共同的支点?
三、清水芙蓉,意境优美。
李白在其作品 《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中有句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其实,在他此诗深情称颂韦良宰诗的同时,也透露了他对诗歌美学的这种追求,最后也就成为了他对自己的诗歌语言最生动的形容和概括。因为在他的作品中,确实存在这么一种“清水芙蓉”之美。
黄建宏说:“真,是李白美学思想的核心。[6]”所谓真,在内表现为感情的率真自然,在外则物化为语言的清丽天成,不事斧凿。《论语·渔父》云:“孔子愀然日:‘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
也正因为“真”,所以其诗意境全出。王国维在其《宋元戏曲史》中对此做出了深刻的论述:“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我且以为,王国维先生所说“境界”,即我们所云“意境”是也。
由于李白之真,所以其清丽的语言风格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一以贯之的体现。这已经成为了学界的共识。下面我们来看《梦游天姥吟留别》这首诗中的情况: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这样的句子就好像人与人之间在进行的一段对话,纯粹出自民间口语,毫无修饰可言。但也正是这样看似信手拈来的语言,才能鲜活地出现在文学大师的笔下,使人如在久睹都市的繁华艳丽已然麻木后,却能心领神会于那种“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的清新之美。此外,本诗中另有一句更能说明这种情况:“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这是我们所理解的诗吗?似乎没有诗句那种特有的绚丽与精粹,但它却是真正的诗,是那朵沾满朝露,鲜艳欲滴的杜鹃;是那声来自天籁,响彻幽谷的鸟鸣;是那尾游走于清波绿水之间,欢蹦乱跳的红鲤。它叩击着我们的心灵,洗涤着我们的污垢,我们在这诗一样的自然和自然一样的诗句中升华了。
四、声律铿锵,风骨兼备。
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对于一个文学大家来说,“养气”之说尤显重要。而这也正是孟子文章,李白诗歌能感动千古,温暖世道苍凉、关怀人心冷暖的一个力学基础。
所谓“养气”,具体来说,就是要求内外双修、风骨兼备。
刘勰的《文心雕龙·风骨》第一次对“风骨”一词做出了比较准确的阐释:“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铺辞,莫先于骨。”又云:“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
由于时代的久远,我们对此的理解必将产生若干的分歧,因此和原文原义也有所出入。是以后代很多的著名学者试图对此做出更为符合时代要求的新的阐释。黄侃先生在他的《文心雕龙札记》中说:“风即文意,骨即文辞”。而周振甫先生在《文心雕龙选译》中也说:“风是对内容的美学追求,而骨则是对文辞的美学要求。”两人所说同声相应,基本一致,似乎毫无破绽,但我总觉得还是大有那种意犹未尽之叹。相对来说,我还是推重于叶朗先生的说法。先生在他的《中国美术史大纲》中这样诠释:“如果说‘风’是由充沛的感情而产生的艺术感染力,那么‘骨’就是由坚实的依据、严密的逻辑、严谨凝练的言辞而产生的说服力。”
从这个角度来看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自言自语,但其间蕴藉多少情愫,我们作为读者,焉能不知?前途渺茫,世事难料,此间一别,重逢安在?竟成永远!但心中的这份感情长存,求访之意终始不竟。且置坐骑于此间放养,期待他年能重返名山。当然,这里的名山,也是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意象,在现实政治场上,应该能够找到它所真正对应的指代之物,这里暂且不再加以深究。但我们从此可以掂量作者在这短短几个汉字的堆砌中,实际寄寓的情感重量。又如“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则更是以声律铿锵、直白有力的文辞把作者郁集于胸中的情感宣泄出来,成为了李白诗歌风骨之美的典范。
五、结构圆融,一气呵成。
我们所说的文本结构,对于一篇文学作品的构筑,是一个重要的基础。同时也是决定其成功与否的一个至为关键的美学元素。清代著名戏曲家李渔在他的名著《闲情偶记》里就戏曲的创作,提出了一个“结构第一”的主张,并相应提出了具体可行的要求,那就是“立主脑、密针线”。
我们且来分析一下《梦游天姥吟留别》这首诗,通过仔细阅读,我们很快就会发现作者是按照从现实--梦境(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仙境”)--现实的脉络来结构此篇的,这是一个极为典型的环形结构。这样一来,作品显得更加紧凑生动,而且圆融有度。佛家对这种循环不息的圆形轨迹是情有独衷的,因此在他们看来,人类的生命历程由生到死,又由死亡到灵魂投胎再生,以及世间万物从无到有,又由有到无的循环往复,本身并不是一件悲哀的事情,而是更为完美地构筑了宇宙万物的存在。因此,我们也可以这样说:环形结构也代表着一种圆融,一种完美。而这也正是包括文学在内的一切艺术作品所追求的美学目的和价值取向。
这样说来,《梦游天姥吟留别》在文本的结构章法上,也是相当成功的。它达到了诗歌美学追求的上上之境。
回过头去,我们再来核查一下这首诗歌的写作背景。据《梦游天姥吟留别》的“解题”中所做的介绍和阐释:“玄宗天宝三载(七四四),李白为权贵排挤,被放出京。第二年,将由东鲁(今山东省南部)南游越中(今浙江省一带),这诗是临行前向朋友们表白心情之作。”由此可见,此诗在取得高超的美学成就的同时,也寄寓着深沉而且真挚的情感力量。这其中有着亲朋好友的深深眷念,也有着对现实官场政治的绝望和鄙弃。“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成为了诗人蔑视权贵、追求人格独立自由的战表,也成为了后世文人得以安身立命的精神乐园。
所以我们说,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是成功的且能震撼时代的一首好诗。
[1]黄建宏.论李白的诗歌美学观[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1986,(3).
[2]朱雪洁.论李白诗歌的美学精神[J].佳木斯学院学报,2002,(2).
[3]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第一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
[4]李白著.李太白全集[M].王琦,注.北京:中华书局1977,9.
[5]葛景春.李白诗歌与庄子美学[J].中州学刊,1984,(6).
I226.9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A
1671-5993(2011)04-0041-03
2011-09-13
吴松青(1976-),男,湖南娄底人,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2009届古代文学元明清方向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