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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克“文化批评”中的马克思主义*

2011-08-15李夫生

长沙大学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德里克后殖民结构主义

李夫生

(长沙大学中文与新闻传播系,湖南 长沙 410003)

德里克“文化批评”中的马克思主义*

李夫生

(长沙大学中文与新闻传播系,湖南 长沙 410003)

从德里克的“后结构主义思想”、“全球化理论”、“后殖民批评”、“汉学研究”四个方面对德里克的“文化批评”与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渊源关系进行了简要的分析,并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出发分析了德里克文化批评理论的利害得失。

文化批评;马克思主义;德里克

阿里夫·德里克(Arif Dirlik,1940-)是当代欧美文化研究和社会历史研究尤其是汉学研究中具有极大影响的“左派”理论家,同时也是美国后殖民批评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他长期踟蹰于马克思主义和后结构主义之间,娴熟地运用马克主义的批判思想和后结构主义的解构方法对当代社会的各种文化现象进行思考和分析∶他基于自己的第三世界血统和文化知识背景提出了许多对“欧洲中心主义”或“西方中心主义”思维模式有着挑战意义的新观点,为处于后殖民氛围下的第三世界知识分子提供了有着启迪意义的批评策略。而对于我们来说,尤其重要的是,他通晓中国文化和历史,是一位专攻中国革命史的汉学家。他从“他者”的视角对中国历史文化特别是现代革命史和革命文学所作出的阐释,为我们的相关研究提供了不无补益的借鉴意义。

作为当代欧美具有重大影响的理论家和知识分子,德里克的理论兴趣十分广泛。他的论域之广,覆盖了哲学、史学、文学和社会学等各个方面。如果严格按照传统的学科体系对其理论进行分类,是十分困难的问题。如果说他的“后殖民批评”(第三世界批评)和“全球化理论”或可划归于“文化研究”的范畴,但其“汉学研究”却具有明显的历史研究旨趣。有鉴于此,我们姑且将其上述理论称之为“文化批评”。很显然,我们这里所指称的“文化批评”较一般意义的相同概念有所拓展,包括德里克的汉学研究、全球化理论和第三世界批评等内容。

一 德里克的后结构主义思想与马克思主义

很多论者已经指出,德里克是一个后结构主义思想者。他以后结构主义思想建构了他的文化批评理论。与大多数后结构主义者一样,德里克的后结构主义思想中含有马克思主义质素。尽管德里克没有明确承认自己的理论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的渊源关系,但透过其诸多著作,我们不难发现其理论中的马克思主义血统。德里克以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敏锐目光,揭示了资本主义全球化背景下当代世界的各种文化图景,从理论工具的运用到具体的历史文化批判过程,德里克都与马克思主义传统有着极其重要的血脉关系。

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批判武器的娴熟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一定意义上讲是一种革命的批判武器。德里克得心应手地运用解构、拆解的后结构主义方法和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武器于全球资本主义语境下的种种文化现象的批判中,揭开笼罩在各种文化假象下的神秘面纱,直指隐藏在各种文化现象背后的真实一面,常有让人振聋发馈猛然警醒的实效。在《革命与历史——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起源》中,他敏锐地发现并提出了“马克思主义制度化(Institulization)”的问题。他将中国20世纪30年代及其之后的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进行比照,探索中国革命历史形成过程中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范式。他以郭沫若和陶希圣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和接受为例,说明20世纪30年代中国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种包容态度。他认为,无论是郭沫若还是陶希圣,都不是职业的历史学家,而且分属于不同的政治领域,马克思主义史学也没有形成固定的专业,但是,从他们的研究和接受路径来看,那个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是开放性的,包容性的。换句话说,“30年代的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不受官方的指导或压迫,在历史唯物主义及其应用于中国历史等问题上,展现出相当大的多样性。”[1]而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历史研究则陷入了一种预设的、僵化了理论陷阱中,那就是过于倚重阶级斗争学说,言必称阶级斗争,从而马克思主义史学制度化了,这在事实上终结了30年代形成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开放性研究的范式,“马克思主义制度化不仅表现在学术控制方面,也表现在政治控制方面。”[2]德里克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的研究得出的结论不一定精准,但是,他的研究理路却是十分明晰的,那就是以结构主义之维,来探讨中国历史,探讨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从而打破了一种貌似神圣而完备的、实则机械而僵化的关于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历史看法。

二是德里克对唯物史观情有独钟。德里克在其文化批评中,不仅运用唯物主义作为思想武器,而且对唯物史观本身的研究也倾注了极大注意力。在他的文化批评中,尤其是汉学研究中,对唯物史观表现了精到的研究功力。

值得注意的是,他研究唯物史观,所操持的依然是他的具有结构主义思想的马克思主义分析方法。他总是惯于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基本构成要素出发,去考察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传播和接受过程,尤其注重考察这个过程中所发生的种种形变。

他在研究中国现代革命史的过程中,通过对中国历史和文学作品的具体分析,通透地阐释了现代中国的唯物主义思想的发韧与传播及其变种,使人一方面钦佩他对中国现代革命史深厚的研究功底,更服膺于他所提出的深刻见解。他在研究唯物史观运用于中国历史分析的最初尝试时,特别是分析了戴季陶等20世纪早期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历史研究时,准确地指出,当时的研究者研究主旨分歧,研究旨趣也各不相同,但是仍有着许多共同点。其一就是各取所需地使用马克思主义,自由地将马克思主义概念和来源于其他原始资料的社会经济概念混合在一起;其二主要集中于经济、制度和思想变革之间的关系而回避了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最根本性的问题,特别是历史上的阶级关系的作用以及它们的结构表现——与特定阶级关系对应的社会结构[3]。应该说,德里克的这些从具体个案分析中得出的结论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三是历史化的分析批评方式。在德里克的文化批评中,他始终坚守着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化”的分析批评方式。“历史化”的考量在德里克看来不仅是一种研究态度,更是一种研究的具体方法。很显然,这种研究方法具有浓厚的马克思主义色彩,而事实上,在德里克具体的操作过程中,又无不打上深刻的结构主义思维方式的烙印。

他这种“历史化”的分析批评方式,尤其体现在他对中国近代革命史的研究中。对于中国现代革命史中“唯物史观”的“政治动机”,曾经颇受一些学者的诟病。但是,德里克在具体的研究过程中,他还事实于历史具体情境中,指出∶“唯物史观的政治动机,尽管曾经遭到滥用,同样也是渗透于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的批判性态度的一个来源。”[4]这种历史化研究的结果,使他公允地看到了事实的两方面。所以,他在批评中国革命历史中马克思主义史学的研究中僵硬的政治目标时,就能使人更加信服。在“政治目标”第一的情形下,唯物史观在中国的影响就不免产生两点负面的作用∶一是“它遮蔽了唯物史观对于中国历史学的贡献”;一是“使人产生了这样一种印象∶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意义主要在于它所履行的政治功能”[5]。德里克在其当代文化批评中,尤其是其后殖民批评中,一反西方理论家们惯常使用的“非历史化”分析方法,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始终不悖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化”的分析批评方法,对具体的批评对象进行“返回历史语境”式的分析,这样就使其研究始终没有脱离“具体的历史连续体”,从而能够真正地返回事实本身,更深刻地贴近事物本质。这在他的第三世界批评、全球化批判和有关中国现代革命史的“汉学”研究中表现得特别成功、精彩。

二 德里克的全球化理论与马克思主义

德里克用后结构主义的解构方法,并结合马克思主义传统的批判方法,对“全球化”理论进行了全面解析。首先,他提出了“谁的全球化”的问题。他沿着马克思在《资本论》和《共产党宣言》中有关“全球化”的思路展开他的拆解式的分析。通过论证欧洲中心主义及其解体的过程,德里克不无深刻地指出∶欧洲中心主义的解体客观上为美国的文化霸权在全世界的扩张铺平了道路,全球化就是既对欧洲同时更对第三世界产生冲击的一个隐匿着美国霸权主义的现象。随美国霸权主义的崛起的全球主义难以改变这样一个根本事实,即全球主义是以美国文化领导权为标志的。而全球主义改变了欧洲中心主义这样一种固有结构,而代之以美国核心文化价值。这样,就使得全球化理想演而成为这样一种尴尬局面——从文化的角度来看,“全球主义”承载了诸如文明、民主、自由等社会文化的想象。在这种社会幻像映照下,“民族”、“传统”、“地方性”往往被视为“保守”、“落后”的东西。一句话,全球主义是以所谓的“普遍文化价值”为基准的。然后,又以此作为价值标准,评价判定作为他者的其他文化。民族文化、地区文化则被视为另类、非法而销声匿迹,用“概念化的世界去重塑世界性,在这样的世界里,欧美社会具体的历史轨迹到头来竟然成了标志时间的全球范围的目的论”[6]。因此,在德里克看来,所谓全球化中所谓具有普世性的价值,其实只是国际社会中具有主流文化价值意义的东西,事实上并不具有全局性,普遍性。

难能可贵的是,德里克不仅在他的“全球化理论”中讨论了“谁的全球化”的问题,而且在其讨论中更论述了“全球化‘化’了谁的问题”。他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全球化加剧了原有的贫富等级差别,使穷的更穷,富的更富,大部分人被全球化的法则无情地放逐到了社会的边缘。

除对全球主义作出反本质主义的论述外,德里克直捣全球主义的话语膨胀策略。德里克曾明确地指出,全球主义的基础是资本主义的发展主义假定。同时,德里克认为,发展主义是一种想象性的主张。如果抽空了这一点,也就是说,如果发展性遭遇到反证或者证伪,即全球化理论的合理性也就变得暧昧不明。

因此,德里克的文化批评中的“全球化”理论批判,与其说是关于“全球化”的理论说明,不与说是关于“全球化”的理论反思。值得注意的是,德里克在其“全球化”理论批评中所操持的理论武器始终是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批判武器。

三 德里克的“后殖民批评”与马克思主义

后殖民研究在当代国内外学术界一直是个热点问题。其原因一方面和当代西方思想界政治哲学的兴起和文学研究领域的政治转向有关,更重要的是,后殖民研究所涉及的问题与方法和西方世界的历史和现实问题密切相关。在中国学界后殖民研究的认识视野中,爱德华·赛义德、霍米·巴巴和斯皮瓦克的后殖民理论长期占据中心位置,而对以阿里夫·德里克为代表的“另类”后殖民理论则往往加以忽略,这不能不说是一件非常让人遗憾的事情。德里克的“第三世界批评”或者说“后殖民批评”虽然沿袭的是几代理论家的理论话语,但其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和反思倾向更为明显。1970年代之前,以弗朗兹·法农(Frantz Fanon,1925—1964)等为代表的殖民地理论家的后殖民批评,作为第三世界反对第一世界殖民者压迫的理论武器,曾在被殖民者的反抗运动中发挥了积极的批判作用;当代以赛义德(Edward W.Said,1935-2003)等为代表的后殖民理论虽然继承了后殖民批评的激进思想,但本质上却仍是一种西方世界的理论话语,只不过是西方世界出于一种同情心作出的一种“东方主义”表述而已。而德里克的“后殖民理论”,由于始终信奉并坚持且成功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化”研究方法,从而对时下西方的“后殖民理论”本身进行了全面而深刻的反思。德里克的“后殖民批评”或“第三世界批评”与众不同之处正在于其理论的反思性。从这个层面上说,德里克的“后殖民批评”或许命之为“后思性后殖民批评”更为妥当。

值得注意的是,很多的后殖民主义者对其思想演变史本身的反思并未给予足够的重视,而德里克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时时用“历史化”的分析方法提醒人们,后殖民批评也是有“代际性”(Generational)的。他指出∶许多人从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和盖雅特·斯皮瓦克(Gayatri Spivak)的著作里获得知识灵感,将自己刻画为“后殖民批评者”的形象。但是,从“历史化”的视角来审视,这里仍有个时代的逐渐演变问题。这些学者成名于20世纪70年代,他们大量的关于殖民主义的批评文章也是在这十年期间问世的。70年代的这批学者深受60年代的影响,他们的“后殖民”理论深深打上了60年代激进民族解放运动的烙印,到8O年代,这些运动遭到失败,而这一时期也是里根和撒切尔夫人反对社会主义的时期。20世纪90年代的后殖民理论不仅受到反殖民主义运动的影响,而且还受到由于民族解放运动所催生的反民族主义的影响。换句话说,后殖民理论不仅受到20世纪60—70年代激进运动遗产的影响,还代表了一种倾向,即对早期激进运动一些根本目标的背离。到20世纪90年代,“后殖民”一词很快地就不再和“殖民”有什么联系[7]。

四 德里克的“汉学”研究与马克思主义

德里克对中国语言文化娴熟掌握是其汉学研究的一个绝对优势。事实上,他所关注的第三世界文化批评问题实际上主要是中国的问题,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现当代中国的种种社会文化现象。他在任何语境下都要以中国的实践经验作为他立论的根据。但是,对他情有独钟的“汉学研究”,德里克手中的批判武器依然是操持自如的马克思主义思想。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现代中国革命时期历史和文化特别是文学中的马克思主义话语及其传播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穷尽追本溯源之工,写出了许多视角独特,具有深刻洞见的论著。如《革命与历史∶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的起源,1919—1937》,《中国革命中的无政府主义》等;二是对具体的理论问题进行探讨时,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分析学的“历史化”方法的特别倚重。他对“汉学”中的任何一个问题,都力图返回到具体的历史语境中去,不脱离具体的历史连续体,从而避免了抽象化、去历史化的理论偏颇。

在《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历史》中,德里克运用并发挥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在《政治无意识》中关于“以生产方式作为一种叙事代码”的史学观点,对中国历史的撰述作了全面而深刻的梳理。他指出,用这种以生产方式及其关系作为叙述代码的撰史方式,使得历史叙述视野更为开阔,“鉴于生产方式的全球联系,这样来重写历史便将历史思考逼出了国家组织建立的藩篱之外(从思想方式角度具体说来就是指文化这一概念),而使之进入了全球化的历史意识的领域,在这里,所谓的界限就是世界本身。”[8]这就是说,由于采用了马克思主义历史叙述的基本方法,即从“生产方式”及其关系的视角来叙述中国历史,使得中国历史不再是以儒家思想为主导的叙述,而变而为一种基于唯物史观上的全球性叙述方式。

但是,难能可贵的是,德里克不仅看到了中国历史叙述中的这种根本性转变,更看到了这种变化后所隐含的深刻悖论∶“在中国历史的马克思主义阐释中嵌埋有一个霸权的结构,它决定着使得中国历史得以进入世界历史的那些条件。”[9]因为,按照上述的历史叙述代码来叙述中国历史,就无可避免地使得中国史学者对这种霸权予以默认,从而宿命地陷入了这样一个理论悖论中。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德里克并不否认马克思主义思想中所隐含的这种“霸权”。他直白地说,“这里的霸权是一种欧洲霸权,是认为将欧洲历史模式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结果”[10]。

[1][3][4][5]阿里夫·德里克.革命与历史——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的起源(1919—1937)[M].翁贺凯,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2][7]阿里夫·德里克,庄俊举.全球化境遇下的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若干问题研究——专访著名左翼学者阿里夫·德里克教授[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7,(1).

[6][8][9][10]阿里夫·德里克.后革命氛围[M].王宁,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作者本人校对)

D641

A

1008-4681(2011)06-0078-03

2011-03-20

李夫生(1964-),男,湖南浏阳人,长沙大学中文与新闻传播系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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