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奈德翻译的寒山诗对寒山文化身份的限制与重构
2011-08-15李望华
李望华
(广东青年干部学院 外语系,广州 510507)
施奈德翻译的寒山诗对寒山文化身份的限制与重构
李望华
(广东青年干部学院 外语系,广州 510507)
中国唐代诗人寒山在美国文化中被接受的原因在于,译者施奈德为了迎合垮掉派亚文化运动的意识形态建构,对寒山的文化身份进行了限定和重塑,使寒山具有了杂合的文化身份,从而使其成为美国垮掉派的精神领袖,在改变美国道德和文化方面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唐诗;寒山;文化身份;施奈德
寒山和寒山诗是东西方文化交流史上有趣的现象之一。寒山,一个在中国默默无闻的唐代诗人却于20世纪中叶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名声大噪。寒山是中国唐朝诗人,年轻时做过小官,入过行伍,但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当其家人都去世后,他便遁入天台寒岩,浪迹山林,修心养性,期望见性成佛。寒山诗大都写于“林间缀叶”或“村墅人家屋壁”,经人抄录,始得流传。其诗共约300多首,内容驳杂,富含儒、释、道思想。寒山在世时,不为儒、释、道三家承认和接纳,其诗未入道藏、佛典,700年后才录入《四库全书》。然而,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当寒山诗被介绍到美国后,立即得到了垮掉派的热捧。1956年8月,美国诗人施奈德在《常绿译论》杂志上发表《寒山诗二十四首》,掀起了“寒山热”。其翻译的寒山诗为垮掉派广泛阅读,寒山本人更是被尊为垮掉派精神领袖。嗣后,施奈德所译寒山诗由著名的丛林出版社出版、推广,并入选美国大学文学教材,从此完成文学经典化的过程[1]。寒山诗为什么能从文化的边缘走向中心?本文试图以寒山的文化身份为切入点,分析在源语和目的语中寒山文化身份的变化,以及促使其身份变化的因素,最终找到寒山在目的语文化中被广泛接受的原因。
一、翻译中的文化身份
20世纪70年代以来,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把文化批评和文化研究的方法引进到翻译研究中,认为原文不再是处于翻译活动的中心位置,语言层面的转化不再是翻译研究的重点。翻译不再被简单地看做单纯的文本之间的语言转换,而是被置于更广泛的文化、社会、政治和经济语境下加以考察。
文化身份是文化研究的范畴。当翻译研究借鉴文化研究的方法时,翻译的文化身份就自然而然进入了人们的研究视野。美籍意大利裔翻译家韦努蒂曾在《翻译与文化身份的形成》中探讨过翻译如何影响外国文化在目的语文化的本土形象。翻译作为“文化超越过程”是在目的语文化和社会中形成异域文化身份[2]。Stuart曾指出,文化身份本身有两层含义:一方面是属于某个群体的特征,另一方面也包含了构建的成分[3]。即文化身份并非一经形成就不可改变,相反,它是建构的结果。译本文化身份的形成有两种途径:一是外国文学受到本土文化的框定,其文化身份局限于某一种文化身份成为反映本土民族文化和政治价值,形成本土对外国态度的工具;二是也可以通过将本土文化价值和政治价值强加于译本来重新塑造外国文化身份和形象,从而达到某些政治、经济目的[2]。通过分析施奈德所译寒山诗中寒山的文化身份可以发现,译者对寒山的文化身份进行了限制和重构,以迎合意识形态的建构。
二、寒山的文化身份变化
1.文化身份的限定
寒山诗中含有儒、释、道思想,但在施奈德选择翻译的寒山诗中,寒山的文化身份受到了限定,目的语读者只看到一个具有佛家思想的诗人。施奈德选择的24首寒山诗记录了寒山从普通人到成佛的心路历程,而对原诗中富含儒家思想的宣扬孝道诗和含有积极入世意味的劝世诗则予以摒弃[4],遑论含有道家思想的诗了。
排他性的译作选择决定了寒山文化身份的形成,而译作的选择与当时的意识形态有密切关系。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垮掉派运动方兴未艾。当时美国国内由于麦卡锡主义造成的高压政治使普通民众人人自危。二战后虽然物质极大丰富,但年轻一代却无法找回对传统信仰的信任,社会责任感日渐颓弛。这时,垮掉派逐渐在年轻人中流行开来。垮掉派宣扬解放自我,回归自我。他们一方面通过吸食毒品、滥交来表达对传统观念的蔑视;另一方面通过抛弃工作和社会责任,追求奇装异服,长期浪迹于底层社会来找寻自我。
施奈德对美国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持反对态度,支持垮掉派运动。然而,垮掉派的文学作品如《嚎叫》《在路上》等,告诉垮掉派如何抛弃社会责任和社会成规,以放纵自我的方式来找寻自我,寒山则为垮掉派提供了思想来源和成功的范例。施奈德将禅玄互证、佛老结合作为对西方文明的补充结构和矫正力量。因此,寒山诗作被用来作为建构垮掉派意识形态的思想工具。一方面,寒山与垮掉派的相似的行为得到了肯定和集中体现。寒山的遗世入寒岩与垮掉派鼓励人们放弃传统道德,遁入底层社会,如街边、公园、荒山等相似;寒山的破履敝衣,与垮掉派的奇装异服有共通之处,因而施奈德翻译的寒山诗中保留了大量描写山居隐逸生活的内容。当时,寒山这个1000多年前的诗人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在传说中成仙得道,成为垮掉派青年不屑于正常的生活、以出离家庭和社会来对抗传统约束的成功典范,正暗合他们以独特的方式对自我的追寻。另一方面,为了参与建构意识形态,施奈德对翻译中的文化形象进行限定。当时美国禅宗的流行注定了对寒山形象的取舍。禅宗讲究“空性”和“内在修行”,要人们放下对身外世界所有事情、甚至是对自身的执着。对这种“空性”的误解导致虚无主义,认为主体身外的一切都是虚的、不实的,应对身外世界所有一切进行抛弃。从中不难理解,禅宗为什么会在垮掉派中如此流行了。有了这样的文化背景,寒山被引进目的语时,其与禅宗无关的思想自然会被排除在外了。据考证,流传下来的寒山诗中可分辨出哪些是受儒、释、道等各家思想的影响。儒家的入世、独善其身,以及道家的修成不坏之体的学说与垮掉派欲宣扬的虚无主义有抵牾,因而施奈德在选择译作时,就只保留了富含禅宗意味的诗,这24首寒山诗正好记录了寒山成佛的心路历程[5]。
寒山诗是作为西方文化的他者引进的,不免被东方主义加以过滤。在西方人印象中,东方人是神秘的、野蛮的与西方文化格格不入的,需要西方文明加以启蒙。施奈德在翻译寒山诗中亦有体现。“闲坐读黄老”本意是读代表道家思想的著作,而在施奈德的译本中“黄老”被译成“Huang and Lao”[6]。用汉语拼音代替了意译。“黄老”作为能指在汉语里有相应的所指。在目的语中,能指与所指的联系被粗暴地切断,这样能指只能等待目的语读者来补充所指。寒山的东方形象被神秘化,变成不能言说的主体,只能等待着西方文明的“恩赐”来加以阐释了。寒山再一次成为东方主义视野中的牺牲品。
2.文化身份的重塑
翻译本质上是对原文的一种改写,无论其改写的意图如何,都与意识形态有紧密联系。为了与某种意识形态一致,译者会根据目的语语境对源语文本的文化身份进行改写,甚至赋予其新的形象,以达到反映本土文化和价值观的目的。
为了改变美国的社会道德,施奈德引进寒山诗,以期引导垮掉派背弃传统价值、出离社会,但前提是寒山和他的生活方式必须为垮掉派接受。施奈德为了证明寒山的生活方式在美国也行得通,试图把寒山在中国古代的生活方式移植到美国文化语境中来。一是为了获得垮掉派的认同,寒山被描述成垮掉派一员。寒山诗中“炼药空求仙”被译成“Tried drugs, but couldn’t make immortal”[6]。“炼药”指古代中国道术中按照某种配方,提炼长生不老药。此处整句意思为自己年轻时耗费时间在道术修炼上,到头来是一场空。但在施奈德译作中,不但让原作者对道家的醒悟、抛弃不见了,而且还被改换成吸食毒品的形象,与垮掉派的行为不谋而合。此外,像“饥餐伽陀药”这样的诗句被译为“Hungry, I eat one grain of immortal-medicine.”[6]也是吃毒丸的形象,自然而然地垮掉派会认同寒山就是个垮掉派。二是寒山的生活环境也由中国寒岩变成了美国冷山。对于寒山生活的寒岩,施奈德译作较原文显得更“强烈、粗豪”。如施奈德把“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中的“杳杳”译成“rough”,杳杳原意为幽深,rough则为崎岖,增加了行路的难度,拉开了路人与自然之间的距离;“冷”没有被译成“cold”,而是选用了更加刺骨的“icy”。这一方面原语的自然环境被替换成富有美国特色的山区;另一方面也显示出垮掉派出离社会所遭遇到的巨大困难。
为了保证寒山在目的语中被接受,施奈德还刻意在序跋中将寒山高高在上神的形象变成了普通人都能摸得到够得着的神祗。在中国文化中,寒山被神化为“和合二仙”之一,雍正皇帝还敕封其为“妙觉普度和圣”,广大民众尊其为“文殊菩萨化身”[7]。根据文化人类学观点,神话反映的是人类对未知力量、自己不能拥有的力量的敬畏。在中国,虽然人们敬仰寒山,但模仿他的生活方式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而在美国,寒山不能离大众越来越远,译者希望寒山的生活方式为更多的美国大众所接受,因而寒山不得不走下中国人为他设的神坛,步入到普罗大众之中。因此,施奈德在译诗序跋中说,“现今人们有时候还可以在贫民区、果园、流浪者聚居的丛林中和伐木工人的帐篷里与他们不期而遇”[8]。
三、寒山诗从文化的边缘走向中心
施奈德将寒山诗介绍到美国,寒山就不再拥有单纯的文化身份。面对不同的文化背景、意识形态和语言规范,寒山的身份受到了遮蔽和重构,获得了杂合身份。寒山被打扮成垮掉派一员,使得其更容易为目的语读者认可。寒山形象和寒山诗得到了美国垮掉派迅速的认同和接受,寒山成功地变成了垮掉派的精神领袖,其诗则成了垮掉派的必读书籍。相反,寒山又大力推动了垮掉派向纵深方向的发展。寒山的出世思想,促使了虚无主义的蔓延;寒山遁入山林的生活方式使成千上百的垮掉派青年抛弃社会成规,成为游荡山野的“背包族”。虽然改变目的语文化的目的过于深宏巨伟,但寒山诗的译介确实达到了暂时改变目的语文化的目的。
寒山获得了杂合身份的同时,也从文化的边缘走向中心。在中国古代,寒山属于边缘化的人物,其诗也未逃脱被边缘化的命运。寒山在世时便放弃儒家入世的理想,委身寒岩丛林,被主流儒家意识形态抛弃可以说不是意外。此后,虽然他通达佛、道两家思想,但未真正进入道观或寺庙修行,也就得不到佛、道两家的正式承认。寒山诗直到寒山逝后700多年才被录入《四库全书》。而在美国,寒山却占据了垮掉派文化的中心,寒山诗成功地对垮掉派这一青年亚文化运动推波助澜,在对抗主流文化价值的斗争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因此,当垮掉派和后来的嬉皮士逐渐地淡出公众视野时,寒山诗却被收入大学教材和各种诗选。至此,寒山诗已被经典化,进入美国文学的殿堂。
寒山诗从文化的边缘走向中心的地位变化,也暗合了寒山对自己诗的判断:“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9]。这明眼人并不是哪个人,而是权力与意识形态。寒山在中国的边缘化,缘于其与中国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疏离,其微弱的反抗声音并未得到人们的认同。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因其对垮掉派意识形态的建构与当时风起云涌的社会运动的合拍,遂为众多大众所接受与认同,最终成为经典。寒山助推了垮掉派,垮掉派也成就了寒山诗的经典化。当然,经典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有不同的意识形态存在,就会有不同的经典。
[1]周晓琳,胡安江.寒山诗在美国的传布与接受[J].西南政法大学学报,2008(2):125-130.
[2]陈琳.译者与翻译文化身份[J].湖南社会科学,2004(4):111-112.
[3] Stuart, Hall. Cultural Identity and Diaspora [M]// Williams, Patrick, Laura Chrisman. Colonial Discourse & Post-Colonial Theory: A Reader. London: Harvester Whaeat sheaf, 1993:392-398.
[4]胡安江.文本旅行与翻译变异?[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6):63-68.
[5]试论美国的“寒山热”[EB/OL].(2008-08-26)[2010-09-02].http://www.cnki.com.cn/Article/CJFDTOTAL-CQYT200805022.htm.
[6]SYNDER,G.Cold Mountain Poems[J].Evergreen Review,1965(6):68-80.
[7]肖雨.寒山是文殊菩萨的化身[J].文殊研究, 2007(4):23-29.
[8]SYNDER G. Riprap & Cold Mountain Poems[M].San Francisco:Grey Fox Press,1965:1.
[9]寒山.有人笑我诗[M]//钱学烈.寒山诗校注.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259.
[责任编辑:沈 潜]
Restric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HAN Shan Cultural Identity in HAN Shan Poems Translated by Snyder
LI Wanghua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 Guangdong Youth Leader College, Guangzhou, 510507, China)
The reason why HAN Shan, the poet of Tang Dynasty is accepted by America is that the translator Snyder, has restricted and reconstructed HAN Shan's cultural identity in order to reconstruct the ideology of the Beat Generation in their sub-cultural movement. This endows HAN Shan with mixed cultural identity and he becomes the psychological leader of the Beat Generation and plays an unexpected role in changing American morality and culture.
Poet of Tang Dynasty; HAN Shan; Cultural identity; Snyder
I046
A
1671-4326(2011)01-0065-03
2010-09-11
李望华(1975—),男,湖南临湘人,广东青年干部学院外语系助教,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