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陕北剪纸中的生命文化传承
2011-08-15季玉民
季玉民
(渭南师范学院艺术学院,陕西渭南714000)
论陕北剪纸中的生命文化传承
季玉民
(渭南师范学院艺术学院,陕西渭南714000)
陕北剪纸完整地传承了古老民间艺术的主题和造型,是对人类生命延续的图解,在纯美的朴素语言中诠释着中华民族阴阳哲学思想与生殖繁衍崇拜观念。它通过一系列图式与纹样的呈现与表达,使有形的剪纸艺术传达出了无限的象征意味。
陕北剪纸;象征意味;生殖崇拜;生命传承
剪纸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是一种具有高度普及性的朴素的民间艺术形式。关于民间剪纸的起源,众说不一。有人认为剪纸起源于民间工匠对金属箔的镂刻,由镂花艺术发展而来;也有人认为起源于古代农家妇女制作“官衣”时绣件花样的造型。不管起源于何种艺术,剪纸的传承和延续一般都离不开其创作者——民间艺人(女性)。在陕北,有“找媳妇,要巧儿”的习俗,“不问人瞎好,先看手儿巧”,手儿巧就是看剪纸绣花。剪纸是新娘向丈夫传递情谊、渴望美好生活的表达方式,也是新娘向夫家显示心灵手巧的物证。新娘带着精美的剪纸来到婆家,就会从品评中赢得在家庭中的地位。如今陕北大部分地区还保留着传统的婚嫁习俗,传统婚礼中的洞房要在屋外设帐,就是所谓的帐房。洞房的窗户、顶棚、家具、墙壁上都会贴上剪纸来装饰,所以也叫帐房花。帐房花不仅可以烘托婚礼喜庆祥和的气氛,还蕴含着性的启示。因为结婚用的剪纸多半都是围绕着合卺交配、生殖繁衍的主题创作的,它往往采用特定的图案来表达人们对多子多福的向往。象征阳性的石榴、金鸡、鹰、狮、龙、蛇、鱼,象征阴性的莲花、牡丹、兔子、绣球、贯钱,象征多子的猪、蝶、蛙、南瓜、葡萄等,经妇女们巧妙构思,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剪纸纹样,抓髻娃娃、鹰踏兔、鱼戏莲和扣碗等都是陕北剪纸中最常见的表现生命延续的经典题材。
一、陕北剪纸中对于生殖崇拜的象征意味
抓髻娃娃是在中国广大农村流行的有深厚信仰基础的艺术形象,其特征是将娃娃头上梳的两个抓髻剪成鸡形,或是在娃娃的肩膀上、脚上、衣服上都对称地剪出鸡形的装饰,或是一手举鸡一手举兔。抓髻娃娃是母系氏族社会女性生殖神崇拜的一种原始巫术文化遗存。其最早的原型鉴于青海大同上孙家寨出土的新石器时代舞蹈彩图和新石器时代父系氏族社会黄帝族族徽“鼋”。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一件商代青玉女佩、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商代玉雕、商代弓形器中段都有头饰双鸡的抓髻娃娃图案,将娃娃头上的双髻装饰成鸡形。中国古代民俗中,鸡和作为太阳象征的金乌一样,是作为阳性的、男性的、生命的象征,有送子的寓意。闻一多先生指出:鸡指代男性,“月佳字本只作佳,佳鸟古同字,俗正呼男阴为鸟也。老子以鸟为赤子阴犹俗语谓小儿阴曰鸡儿、麻雀。”鸡鸟(麻雀)都是同源的民间信仰。陕北流传着“金鸡探莲花,两口子好缘法”一类的吉语,传统剪纸中常见“鸡衍鱼”、“金鸡探莲花”等。鸡为阳,鱼、莲花为阴,喻男女相合,生殖繁衍。抓髻娃娃被认为是主宰生殖繁衍的神秘形象,被作为子孙延续、多子多孙的象征。滕凤谦先生也将抓髻娃娃这一传统图形和中国民间的物质历法联系起来,认为抓髻娃娃与古代传统礼俗关系密切,以隐喻的方式表达出对生殖繁衍生息的崇拜与追求。靳之林先生在《抓髻娃娃与人类群体的原始观念》一书中描述了抓髻娃娃与人类巫俗意识的神秘联系,其背后隐藏着人们祈福和生命延续的心愿。抓髻娃娃剪纸在具体创作时可以灵活多变,但题材和母体是不变的,作为生殖繁衍之神的抓髻娃娃和象征子孙繁衍的鱼莲等结合起来的形象组合,可以说是世代相传的集体意识的延续。
鹰踏兔作为结婚时使用的帐房花代表性题材,寓意着男女情爱,反映的是生殖崇拜的主题。早在汉画像石中已经有了鹰踏兔的图形。在陕北鹰踏兔一类的剪纸包含着对新婚夫妇的祝愿,同时也是传统文化中性教育的教科书。鹰、凤、雁等鸟类,古时统称玄鸟。玄鸟也称候鸟,象征着春天和生命。鸟纹样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代表太阳的符号,原始先民把鸟作为男根的象征。陕北出土的新石器时期庙底沟类型的彩陶纹样以鸟纹为主,鸟很可能是当时一个原始部落的图腾。因为原始神话中认为太阳是“三足鸟”,崇拜鸟的原始部落实际上是崇拜太阳。鹰是鸟中的英雄,鹰的阳性属性自然不言而喻。兔是代表月亮,将兔与月亮联系在一起的民俗活动古往今来是相当多的。屈原的《天问》中就有“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了”的诗句。王逸《楚辞章句》释:“言月中有兔,何所贪利,居月之腹而顾望乎?”月亮在传统阴阳哲学中是阴性,兔自然也代表阴性。民俗中兔子常与象征阳性的鸟类组合,喻阴阳结合,多子多福,同鼠的寓意相同。同样用特定的符号来代表生殖不息、多子多孙含义的陕北剪纸还有鱼戏莲、鱼穿连、鱼变娃、鸡衔鱼等纹样。鱼腹多子,繁殖能力非常强。闻一多先生在《说鱼》中,援引《诗经》、《周易》、《楚辞》以及古诗、民谣等大量史料,指出中国人从上古起便以鱼象征女性、配偶或情侣。赵国华先生也曾发表《生殖崇拜文化略论》等研究成果,从考古学的角度,针对中国多处母亲氏族社会遗址出土的陶器上绘着或刻着的鱼纹符号,提出生殖崇拜说,认为这些符号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鱼纹上体现着女阴崇拜的内涵。人们在鱼身上注入了强烈的生殖崇拜色彩,期冀对鱼的崇拜能有助于增强女性的生育能力。
扣碗是陕北只应用于嫁娶喜事场合的剪纸造型,也是反映生殖繁衍含义最常见的传统纹样之一。扣碗与古代婚俗仪式“合卺之喜”有着密切的关系。卺是一种俗称苦葫芦的瓠瓜,味苦不能食用。《礼记·昏义》曰:“合卺而酳。”[1]491孔颖达疏:以一瓠为二瓢谓之卺,婿与妇各执一片以酳,故云合卺之酳。[1]492将一只瓠瓜切为两半,成为两个瓢,新婚夫妻各执一瓢饮酒或漱口。后来合卺之理逐渐演变成新郎新娘换杯对饮的交杯仪式,象征婚姻将两人连为一体,夫妻二人今后要像一只卺一样,紧密相连,合二为一。扣碗的造型特点是:两个碗口上下相对,碗上布满各种装饰。有的碗口严丝合缝,有的则是从碗中钻出代表子神的老鼠。碗上常装饰福寿喜富贵等文字类纹样,鱼、蛙、鸡、蝙蝠等动物纹样或莲花、牡丹、菊花、桃等植物纹样。扣碗中的上下两个碗有阴阳含义,分别代表一男一女,所以上下碗剪刻的花纹必须有区别。通常是以象征性的符号表现出对生命繁衍的渴望,如象征女阴符号的花卉、南瓜、贯钱、绣球、辣尖尖等纹样,象征男阳符号的鱼、鸡、蝠、桃、万字等纹样。“(这些)都是男女结合,化生万物这个中国原始哲学观念模式的延续。它绝非自然生活现象的反映,而是阴阳万物交感,生存繁衍观念的隐喻符号。”[2]165这些符号深刻地反映了民间传统中的种族繁衍、子孙延续、生命不息的民俗内涵。扣碗剪纸不仅单纯地代表婚姻的意义,更再现了天与地、天地相合生万物的观念。相扣的碗就是天地合一的混沌宇宙,上碗为天、为阳,下碗为地、为阴,表现了阴阳结合,化生万物,早得贵子的暗喻。
林林总总,我们看到了这些“乡土学者”们剪刀下的剪纸文化,也在这种文化的寓意与象征意味中看到了民族艺术之花的灿然绽放。沉淀在厚土深层的陕北剪纸,走过了文化沙漠化的贫瘠,迎来了在“读图时代”下的悄然延展,在对生殖崇拜的象征意味研究中,我们与远古的剪纸艺术走得更近,便越能在这种象征意味中把握民间文化底蕴的深厚与博大。
二、陕北剪纸中对于生命传承的象征意味
为了生存,对生命的崇拜一直是人类虔诚的信仰。生殖文化是世界各民族艺术文化中的重要部分,摆脱病魔和死亡,使生命无限延续是人类永恒的理想。生殖崇拜是世界各地原始初民的一种普遍现象,黑格尔认为重视生殖是东方文化的重要特征。人类一要生存,二要繁衍,生命意识与繁衍意识是人类的基本文化意识。宁夏贺兰山原始岩画中众多的交媾图、由男女生殖器结合而成的人面图、内蒙古阴山岩画中的男根人面像、新疆呼图壁岩画中的狼图腾与男性器官组成的人面像无一不体现着人类对于生命意识的关注。[3]287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生殖崇拜和图腾崇拜共同构建了含有阴阳观与生生观的生殖文化。围绕着生殖文化创作的陕北剪纸,以各种充满想象力的形式表达出对生命的渴望,袒护生命,颂扬生命,表现生命的延续。
中国阴阳哲学思想也源于由男女交合生殖崇拜这个基本观念。生存和繁衍,是一切生物的共性,贯穿着整个人类历史发展的全过程。从复杂的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中领悟出阴、阳,以及阴、阳相交化生万物的基本原理,形成独特的阴阳哲学观。《易·系辞下》:“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4]14以人自身的生存繁衍现象所形成的阴阳观念,用类比的思维方式,认识和解释大地万物自然社会的一切现象,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基本的哲学观念特征。它包罗万象,囊括千方,天地、乾坤、日月、宇宙、世界、水火、雌雄、生死、黑白、凶吉等,几乎无所不在。
阿恩海姆曾说过:“所有的艺术都是象征的。”[5]15陕北剪纸风格质朴,饱含着浓郁的泥土气息和强烈的感情色彩,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把生殖繁衍的活动过程用或明或暗的寓意的艺术形象再现出来,正是这句话完美的诠释。阴阳结合生育繁衍了整个中华民族,象征男阳、女阴的事物必定成为生殖艺术创作的永恒素材。对子嗣的企盼、对多产丰殖的期待、对福禄寿喜的追求、对性爱情爱的歌颂,而其终极目的都归结为对生命的礼赞。一方面抒发着本能的原始的生殖冲动,赞美人类的繁衍生殖和生命,另一方面也表现了作为女性,对自己传统生育角色的认同和对这种认同的自觉自我赞美。陕北剪纸中对于生命传承的象征意味不言而喻。
在民间艺术中莲花也是原始生殖崇拜的象征。花的自然属性之一就是生殖,人们很自然的会把植物的生殖器花比喻成女性的生殖器,寄托人类繁盛和繁衍的美好祝愿。莲花的植物形态最完美的体现了花卉春华秋实的生殖特征,莲花的自然特征被人们赋予其具有极强的生殖能力,被视作是多子多福、子孙繁衍的象征物。陕北民谣中有“鲤鱼戏莲花,两口子结的好缘法”的语句。陕北剪纸中的鱼戏莲将象征女阴崇拜、生育繁衍的鱼、莲花等形象构成子孙繁衍的象征,将鱼和莲花的自然形态与民众祈求多子的心理通过艺术加工达到了和谐结合,成为多子多福和生命繁衍的暗喻和象征,以此寄托人丁兴旺的美好希望。
被专家们称之为“活化石”的陕北剪纸,完整地传承了古老民间艺术的造型纹样,是对人类生命延续的图解,诠释着中华民族阴阳哲学思想与生殖繁衍崇拜的观念。民俗文化中沉积的人们古老意识,包含了人对生命的崇拜,对子孙繁殖的祈求,为民间剪纸赋予了不竭的血液和旺盛的生命活力。创作剪纸的女性正是怀着坚定乐观的信念、绵延不断的希望,用双手剪刻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正是这种向往,使得民间的艺人们能够在朴素的、甚至原始的、抽象的剪纸语汇中传达出一定的象征意味。民间艺术给予了我们别样的契机,在看似无序的、无章法可循的剪纸作品中却蕴含着更高的目标与真理,它从低级的阶段向着高级的形式迈步,最终会看到这种象征意味中包含着“道”之精神。
[1]陈戍国.礼记校注[M].长沙:岳麓书社,2004.
[2]左汉中.中国民间美术造型[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2.
[3]盖山林.世界岩画的文化阐释[M].北京:北京图书出版社,2001.
[4][明]来知德.易经集注[M].上海:上海书店,1988.
[5][美]鲁道夫·阿恩海姆[M].艺术与视知觉.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On the Cultural Continuation of Life of Paper-cutting in North Shaanxi
JI Yu-min
(College of Fine Arts,Weinan Teachers University,Weinan 714000,China)
Paper-cutting in north Shaanxi has completely inherited the themes and patterns of the ancient folk arts,as the graphic interpretation of life continuation,which have interpreted the Chinese philosophy of yin and yang and the concept of worship procreation embodied with the simple and beautiful language.By a series of reflection and expression of patterns and designs,it has expressed the infinite symbolic meaning of the tangible paper-cutting art.
paper-cutting;symbolic meaning;reproduction worship;continuation of life
J193
A
1009—5128(2011)07—0091—03
2011—05—09
季玉民(1961—),男,陕西澄城人,渭南师范学院艺术学院副教授,陕西省大秦岭文化艺术研究中心主任。
【责任编辑 贺 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