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南侬土司为什么不是侬智高后裔?——答陆诚先生

侬鼎昇

(昆明铁路局，云南昆明650000)

读了《文山学院学报》2010年第四期刊登陆诚先生写的《广南侬土司是侬智高后裔吗——兼与侬鼎昇先生商榷》(以下简称《陆文》)一文后，答复如下:

一

为什么不是呢?广南壮族同胞中一些年老一点的都说:“侬土司是侬智高后裔”。

原广南县志办主任文跃海先生写了一篇题为《广南壮族不都是侬智高后裔》的文章，刊在2001年出版的《广南县志》第1202页，原来广南县志办很多人不认为侬土司是侬智高后裔，经过各方考证后，文跃海主任终于写上了“不都是”三个字，这三字意味深长，值得陆诚先生思考。

二

广南侬土司是侬智高后裔的依据，可分两方面，一是旧史古籍，二是祖传口碑。

古籍依据是陆诚先生批评的九本旧史:1.《元史新编》，2.《明史》，3.《大明一统志》，4.清道光五年《广南府志》，5.道光二十八年《广南府志》，6.清《广南府志·略》，7.道光《云南志抄·土司志》，8.《新纂云南通志·土司考》，9.《中国土司制度考》。这些史志都说:广南侬土司，智高之裔也。陆诚先生说这些史志都是互相传抄的，不可靠。但是谁传抄谁，第一本被传抄的说法从何而来，陆诚先生未说清楚，只是给它们罗列了许多“罪状”。很遗憾，笔者今年86岁，没有精力去一一考证这些史志的具体记载，判其谁真谁假，笔者只能对陆诚先生说一句无奈的话:编写这九本史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难道他们中就没有一个比得上陆诚先生吗?

1998年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日本东洋大学教授谷口房男和原广西民族研究所副所长白跃天先生合著的《壮族土官族谱集成》一书(以下简称《白书》)，书中在点评广南侬氏《亲供宗图》时说侬土司不是侬智高后裔，说一些旧史古籍的编者是“扯藤连树一起砍”。故笔者写了《广南侬土司是侬智高后裔考——和白跃天先生商榷》一文(以下简称《侬文》)与之辩论，前面所说的九本旧史志，便是笔者文中提出的文字依据。

《广西民族研究》刊登了笔者写的《侬文》之后，《白书》的作者之一谷口房男先生来昆明找到笔者，要求到广南阿用去考察，笔者陪同前去。他看了阿用村群众在元代所建的侬智高庙、原特磨寨修建的抵御宋军进攻的土城墙(部分墙基)、宋军进攻前侬智高母亲阿侬率家人(包括侬智高子继宗、继封及弟智光)躲避的山洞——翁歪洞，询问有关人员，又看了六郎城侬军修建的石碉堡，看了城内侬土司衙门(现为县一小)，并与末代土司侬鼎和次子侬天钧合影留念。谷口房男在考察后表示，广南侬土司是侬智高后裔，他回东京后还给笔者寄来了他写的书和一些纪念品。

令人奇怪的是笔者写的《侬文》，是和谷口、白跃天辩论的文章，人家本人都接受了，陆诚先生不知什么原因，时隔六七年，今天竟然来替人家翻案。

广南侬土司是侬智高后裔的另一依据，是侬氏的祖传口碑。土司家族族长侬霸先，曾对族中人说:“侬智高退出特磨道时，将两个儿子及弟弟留在母亲身边，和继父侬夏卿住在阿用，夏卿无子，死后便由智高子承继，遗传后代，直到今天，故广南侬土司便是智高后代。”陆城先生在其文中提到，“由侬鼎和所撰，土司宗族族长侬霸先认可的《宗支图》也没有承认他们是侬智高后裔。”有人说:“侬鼎昇是阿用人，他怎么知道侬土司家的事情呢?”在此，为了说明问题，笔者不得不说点题外话。侬霸先乃笔者先父，笔者虽生于阿用。但从小便在广南城内读书，直到中学毕业，才上昆明。我家就住在土司衙门旁边，我父亲既是族长，土司侬鼎和经常来请他去议事，笔者便经常去请他回家吃饭，出出进进土司衙门里什么地方都去过，先父去商量什么事，以及侬家历史上许多事，先父也经常告诉笔者，因此侬土司及侬姓家的历史，笔者也就知道不少。

众所周知，土司委任时必须上报家世，如果祖先有问题，土司本人便受牵连。如明初第四任土司侬郎举，因父亲侬正佑(第三任土司)反对明王朝在广南驻军，与之交战，被流放辽东，在报请委任侬郎举为土司时，王朝吏部合议，认为侬郎举是叛属，难以袭任。结果出了乱子，广南卫城楼、仓库、军器、文书等被火焚，卫军官兵，无处安身，镇守臣再次上报请让郎举袭替父职，而朝廷仍不答应，拖了二十年，直到需要侬氏武装参与平叛时，才同意委任侬郎举为广南府土通判(正六品)。之后历任土司都有军功，才逐步委任为土同知(土知府)。这些事说明，广南侬土司不能公开说自己是侬智高之后，就连壮族同胞，也不敢公开祭祀侬智高，如广南六郎城、马关的南捞等地，都把祭祀侬智高说是祭杨六郎。至于民国《广南县志》编者，曾亲往土司衙门询问侬氏祖先来源之说，接待者是一入赘之四川人，他竟然答复说侬土司祖先来自四川，县志编辑者觉得所说甚是荒唐，于是下定论为“广南侬土司当为夏卿、士贵之后”。此话说的也不错，因为侬智高母亲改嫁侬夏卿，侬智高之子便是夏卿孙子，说智高子的后代是特磨道首领的后代也不错，但侬智高是壮族民族英雄，人们都尊他为壮族领袖，所以，旧史古籍都说“广南侬土司是侬智高后裔”，这就更具体更明确了。

三

除上述情况外，《陆文》还有一些不符合史实的说法，应加以说明，以免误导后人。

第一，《陆文》特别强调，侬土司不是智高后裔的主要依据是旧史古籍都说智高母亲及子、弟，已被宋军抓去，后在开封被杀，因而侬土司不是智高后裔。这一说法并不可靠。司马光的《涑水纪闻》卷13说:“安道(即时任邕州宋军首领的余靖)使元卿等十人发诸族陈充等六州兵马，袭特磨寨，杀押衙，获其母、弟、子以归，安道欲烹之。广南西路转运司奏，所获非智高母、弟、子，蛮人妄执之，以予赏耳。于是安道奏送京师，请囚之，得将智高辨虚实，诏许之。缘道皆不执糜，供待甚严。至京师，馆于故府司，朝夕给饮膳，惟所欲，如养娇子，月弗钱三百余贯，病则国医临视……”。后来，宋王朝听说侬智高“已被大理所杀”，这些假的智高母、弟、子也就被杀了。司马光这一记载与侬氏祖传口碑:“宋军进攻阿用时，智高母率家人躲入翁歪洞中，宋军走后才出来”的传说吻合。《涑水纪闻》的这一记载，笔者在《侬文》中已经写了，陆先生在看《侬文》时应该看到，看到了却不理会，令人遗憾。

第二，《陆文》引用许多旧史古籍记载，说:“侬智高已被大理所杀，还将人头送给邕州肖注(一说送往开封给宋王朝)。”这些古籍都是站在封建统治阶级的立场上对侬智高的造谣污蔑，陆先生也有此观点，让人费解。

为了弄清侬智高的下落及其历史，笔者从1996年起，先后走访了广西的靖西、德保、武鸣、百色等地和文山州的八个县直到蒙自、开远、个旧、屏边、石屏、元江、新平、普洱、红河、绿春、勐腊、景洪、大理等共24个县市，时间八年多，凡有侬智高足迹的县市基本都走到了。确认侬智高根本没和大理发生过什么战斗，他只到了元江，没到过大理，大理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他自己死于元江，那里还有他的坟。

智高后裔于元朝初年投靠元朝，受封为元江(时称和泥)土知府。直到明末清初末代知府那嵩(旧史误将“侬”写成“那”)，因随李定国反清复明，被吴三桂带大兵镇压，城破时那嵩全家自焚，族人四散逃亡，其中有一支逃到红河，解放后已全部改为侬姓，共有700余户。广西民族大学资深教授壮傣学专家范宏贵，云南壮学会副会长何正廷二人曾两次到元江考察，一次到红河考察，他们对侬智高的下落及后裔分布情况很了解，陆先生可以找他们打听。

说侬智高被大理所杀的书，始于与智高同一时期的苏辙(苏东坡之弟)写的《龙川别志》一书中，他当时是四川军政首脑张方平的幕僚，他书中对侬智高被大理杀害一事认为有问题，但到120年后的南宋史官李焘所著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一书中，不但篡改了苏辙的原意，还肯定了侬智高被大理所杀是真的，还说许多污蔑侬智高的话，甚至说智高父被越南王李德政杀害后，智高母改嫁商人生智高。智高母“喜食小儿肉，每餐必杀小儿”，谣言造的十分离奇。李焘是什么人呢?乃是秦桧当宰相时的史官，他秉承秦桧的卖国思想路线编写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当今不少人都认为书中有不少问题，原云南省委副书记马继孔和两位历史学家写的书中曾说:“秦桧三代修史，史能正乎?”李焘秉承秦桧旨意修的史，当然也不会正了。关于侬智高的下落，笔者在所写《侬智高出桂入滇采访纪要》(以下简称《纪要》)一文中，已有详细记述，此文收入文山出版的《文集》第121页，陆先生已看过《文集》，当然也看过笔者写的《纪要》了，看过了为什么还热衷那些旧史古籍对侬智高的谣言呢?

第三，《陆文》中有些对侬氏的点评，极为武断，如说第二十任土司侬兴道在任道光《广南府志》中七个检校官之一时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小伙子，不懂事，《府志》写侬土司是侬智高后裔的事，侬兴道不知道，闭着眼睛签署了自己是检校官的名字。十六岁的小伙是个傻子。不知道陆先生怎么知道侬兴道当时只有十六岁?就算是了，难道他就是个摆设的无用之人吗?古有甘罗十二岁为宰相，还不到十六岁呢。王勃写《滕王阁序》时，不也是年轻小伙吗?他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名句不但倾倒了当时在座的高官名士，历代的许多文人墨客都赞叹不已。就算当时的侬兴道的确“不懂事”，难道曾为他代办的叔父侬兆椿也是傻瓜吗?还有其他有知识的侬姓人也不吭气吗?

陆先生又说阿用建侬智高庙，侬土司家庙后殿立侬智高神牌，都是为了祭祀壮族英雄，不是祭自己祖先。阿用侬智高庙是群众集资修建的，纪念民族英雄侬智高。但侬土司家庙后殿立的侬智高神牌就不是了，因为过去广南县政府不许建侬智高庙，所以便在后殿立侬智高神牌，祭祖时才把神牌放上，祭完祖便收起来了，陆先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陆文》还有一些说法有不妥之处，如侬夏卿究竟住在丝苇寨还是特磨寨?侬智高被蛮人“鸩而杀之”等等，因限于篇幅，本文就不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