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一盏茶香
2011-08-15李丹崖惠军明
李丹崖/文 惠军明/评
一个人如果足够长寿,他的浑身就沾满喜气;一座房子活得如果够老,它就足够风雅。老人和老房子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聚拢人气,宛如幽幽的磁场,在沙砾里捡着铁粒。
我和朋友是两块贸然闯进粮坊会馆的铁粒,听人说,在这里品茶,意念会万分安宁。
朋友喜欢把品茶称之为听茶,朋友说,品能入茶肌,听能入茶神。
粮坊会馆,藏在远离闹市的涡河之畔,是我的家乡亳州古商埠的见证。数千年来,人人皆知,有粮则安,如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早已告别了缺吃少穿的年代。粮坊会馆里,商业的性质薄了,文化的氛围厚了。
诗酒茶,都是文化,入唇入喉亦入心的文化。在粮坊会馆里,一一可以觅到。
一只方桌,桌边亮着一盏铁锈红的灯,如亮起的久远年代的光阴。我和友人刚刚坐定,外院的大鼓书就唱起来了,一个脑门锃亮的老艺人,依依呀呀地唱着,是《三国》,铁马冰河,酾酒临江,王侯将相纷纷从老艺人的鼓声里蹦出来。
侍者端着茶具上来了,那是一双细手,是河面上入水的芦苇的叶。壶是青花的,像一个大腹便便的老者,一弯身,就要给身边的杯具讲古。
我常常看到一壶群杯的景象,总会想起老夫子讲学时摆起的道场,周遭,子弟三千,一一侧耳听闻。
其实,茶是被水成全的智者,它是最会布道的。茶水茶水,茶与水是一对恋人,两者是靠温度来对话的。一口干净的铁锅里,放进了水。锅下,是熊熊的柴火。不多时,三江春水沸了,洗净茶具和茶叶,冲泡,茶就在沸水里醒来,然后就滔滔不绝地布道。
盈盈的茶香散出来,人的心窍也就开了。
茶的布道是一种由表及里的工程,先取你的神,再爽你的口,最后,万千片草绿在你的心间生出芽来。
和着茶香,说的自然是雅语。否则是难以启齿的。所以,有茶参与的谈话,是高质量的,是浸润着香的。这种香,不妖娆,不枯燥,很丰润,如雨地里冒出来的笋。
茶是适合烫着的时候喝的,烫着的茶是通透的,凉茶固然爽口,但是,并不能醒神。所以,泡茶适合新烧开的水,暖水瓶里的水已经被圈养过,没有了开水的烈,是受奴役的水,有的只是怨愤,而不是张扬。
茶是可以听的,在扬起壶的瞬间,茶就做好的准备,好茶被冲泡的水声清越、铿锵,劣质茶则沉闷、纷乱。真正的茶客不用鼻,不用嘴,单靠一双耳朵,就能听出茶里的门道来。
喝完了一杯,我和友人谈兴正浓,又喊来侍者续水。粮坊会馆的当院,人逐渐多起来,说大鼓书的老艺人头顶更加亮了,透过镂空的窗子,我依稀可以看到老艺人脑门上的汗珠。
侧耳细听,老艺人已唱到官渡之战,曹操赤脚迎许攸入帐内,开始了促膝攀谈……我主观猜想,他们攀谈到兴头的时候,或许有侍者奉茶,也或许是酒,那就应该是九酝春酒。酒入愁肠,那愁顿然因许攸的到来而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满口的酒香。
酒是粮食精,在粮坊会馆饮酒,也别有一番风味。
听戏听饿了,品茶开了胃,就要上酒了。隔壁的包厢已然飘满一股霸道的酒气,还有新烹制的精致小菜的香味,渗透到我所在的包厢来,与我手中的茶掐起架来。
茶深谙吐纳之术,它能把所有的争斗全都湮息在浩瀚的茶香里。茶乃国魂,茶里藏着的是人的精神,藏着的是华夏民族的包容智慧。容易,能容则易。茶能容,所以,茶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吃得开。
茶过三巡,月亮在粮坊会馆的廊檐上露出半边脸来,挣脱云翳,投射下淡然的光。
花戏楼里的钟声敲了整整9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和友人带着满身的茶香出来,夜的帏帐织得更密了。会馆外,两盏大红的灯笼,给整条街装上了善睐的明眸,我和老友沿着粮坊会馆向东走,在一片片青砖青瓦的注目里,不知谁家院子里的一株桂花伸出头来,多么不合格的探子啊,还没出头,香就败露了它的身份,哪像粮坊会馆里的茶那般内敛呢?
[感悟]茶的香,不妖娆,不枯燥,圆润丰满,如雨后冒出的嫩菇。品茶如听茶,品能入茶肌,听能入茶神。茶是可以听出来的,好茶清越、激昂、铿锵;劣茶沉闷、萎靡、纷乱。茶先迷你的神,再爽你的口,最后在你心间生根发芽。茶深谙吐纳之术,茶是一份心情和意境的表达,它能把所有的争斗全都湮息在浩瀚的茶香里。茶是中国的国魂,戏曲是中华的国粹,二者相得益彰,它们都包藏着中华民族的包容和智慧,浓缩着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边品茶边听戏,耳边缭绕出心海的欢歌,历史的奏鸣,作者与友人满身都氤氲弥漫了茶香。诗意灵动的语言,透彻深邃的感悟,含蓄隽永的意蕴,品读这篇沁人心脾的散文佳作,让人获得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