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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余生,我会好好爱你

2011-08-15□逸

中学生 2011年4期
关键词:小镇衣服奶奶

□逸 安

浮华余生,我会好好爱你

□逸 安

从秋香绿到咸菜色,是她为爱而走的一条崎岖坎坷的路。

One

16年前,她腰若软柳,目光潋滟,妙语连珠,生活像透过万花筒看到的那方小小天地一样绚丽缤纷。

而今,她面色暗沉,有老人斑和皱纹,身体微微发福。听她讲琐碎的柴米油盐,心里就像潜伏着一只慵懒的猫,不停地打哈欠。

从天使到凡妇,一切皆因为我。

我叫许若,但她一直叫我多多。我问她,是不是希望我多钱多爱多福气。她说,不完全是,多字的形状很像鸟的翅膀,我希望你可以飞到更美好的世界。

为了这双翅膀,她宁愿自己的芳华消失殆尽,青春零落成泥。

亲生母亲的心,便是如此吧?

但我跟她却是半点血缘也无!

Two

她的到来改写了我的生活。

我穿着她买的白底碎花泡泡袖裙,在一群鼻涕虫羡慕的眼光里转了个圈,一个特大的泡泡遮住整张脸。

许若,你什么时候学会变魔术了?我坐在高高的土墙上,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那是泡泡糖。

泡泡糖是什么?他们不知道。小镇,实在太偏远了。

之前被人骂是没爹少娘的孩子,没有玩伴,总在午后稀薄的阳光里用粉笔在地上画一个一个孤独的圆圈。这样一份在墙上被人仰望的骄傲与灿烂,是她给的。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感激她,相反,她是6岁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憎恨的人。

我考了第一名,她高兴得要奖励我,带我去买新衣服。我假装亲昵地搂住了她的脖子,一个小小的动作,居然让她眼角泛光。

一路上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不明所以,有好心的大娘从她背后揭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狐狸精,不要脸”!

集市上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她蹲下身子,抱着头哭泣。而我,看着她因抽泣而微微起伏的肩膀,突然对这种恶作剧失去了兴趣。

回到家里,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给我盛饭,烧热水给我洗脚,在晚上9点的时候催我上床睡觉。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的狼狈和我的仇恨在心里缠成一团乱麻,闷得我透不过一点气来。

Three

她是镇上最好看的女人,然而她的“来历不明”却让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女人们谈起她的语气总带着不屑与轻视。

她也没什么朋友,干完活,就一个人静静地发呆。我学习不忙的时候,她喜欢跟我讲我的父亲,说他如何才华横溢,虽然夏天的衣服只有一件白衬衫,但总是干净舒展,没有熨斗,每天就用盛满热水的茶缸熨平衣服上的每处褶皱。

之前我对父亲的印象就是奶奶的一句话,吃苦上进,读书恶恶(方言,努力的意思),平淡简单得像路边直立的电线杆。

她的描述则是给电线杆添枝加叶,父亲的形象渐渐清晰,是株挺拔向上、直刺天空的白杨。

于是,我不再把自己弄得像脏猫一样。白球鞋刷得一尘不染,头发梳得平整顺滑,努力地学习,希望可以向心里的白杨树无限靠近,感受同等高度下的蓝天与清风。

Four

心里的防线一退再退,仍有自己的底线。多少次她伸手想揽我入怀,我总是一下子躲开,用充满戒备的目光盯着她。她怔怔地看着我,眼圈泛红,未收回的半个臂弯里,抱了满怀薄凉的空气。

唯一的一次亲近,是初三那年。我与一个男生要好——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叫不叫早恋,只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和他说话。生日那天,他送我16只萤火虫。我们在操场上对着繁星说心事,被巡查的教导主任抓个正着,然后我们分别被通知叫家长。

这是镇第一中学,早恋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我亲眼见过一个早恋的女生被母亲在学校追打,少女薄薄的自尊被击碎,当众剥光衣服般的难堪。

我惴惴不安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她。没想到她口才那么好,不仅让老师认为我们没有早恋,还向我们道了歉,说什么以后要正确引导孩子这种朦胧的情感。听了她和老师的一番话,我也知道我真的不是早恋,只是这个季节正常的交往需要。

回家的路上,我第一次主动地挽起了她的手臂,心里从没有过的踏实。我相信,即使我从悬崖上摔下,耳边有山风呼啸而过,接住我的也是一片结实而柔软的绿地。

而她,则很没出息,眼角又一次泛起了泪光。

Five

可是,这件事传开来,人们议论纷纷,这个女人啊,不但自己不检点,还教坏孩子。

她与小镇女人是不同的。小镇女人闲暇时间都沉浸在麻将桌上,一件绿豆大的事就可以扯出一地的闲话。她的安静优雅在那片聒噪中,有着格格不入的突兀。

记得她来的第一天,穿了一件好看的绿色外套。有好事的女人过来摸料子,问价钱,啧啧赞叹,这黄绿色真配你的皮肤。她纠正,这叫秋香绿。女人转身离开,嘴里嘟囔着,什么秋香绿,绿色就绿色呗,跟谁转文呢?

她笑笑,并不言语,视线散乱地落向别处,褐色的瞳仁里映出远山晚阳的淡漠。

小镇上的人不知道干洗为何物,那么贵的衣服,在混浊的河水里冲洗过几次,就缩水变形了。最后被奶奶剪成一缕一缕的,做成拖把,任霉污狠狠垢着,变成酱色。

后来,她便没再穿过那样贵的衣服,二三十块的廉价衣服黯淡了她原本明媚的青春。

起初,她常常将丝瓜去皮去籽后用来敷脸,买一种叫柠檬的水果把头发染成褐色。奶奶骂她,还动手打她,说她败家,虽然这个家的大部分开支是她承担的。外人谈起她,也总带着鄙夷。我曾亲眼看见,一个女人在她走过自家门前后,立马泼了一盆水在她身后,说要去去晦气。

她在小镇的处境是如此艰难,我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她要在门前站三天三夜,请求奶奶让她进这个家门?

SIX

初二的时候,奶奶生了场大病,几乎花光了她的积蓄,而我读书的费用越来越高。

她拼命扑腾,仍然支撑不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她学识丰富又怎样,在萧条的小镇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后来,有人给她在邻村找了个杀驴的活儿。那时邻村有好几家做驴肉生意的,他们每天将买来的驴子杀死,剥皮剔骨,最后把打好卷的肉送到城里的各个饭店。

这活儿野蛮而残酷,一般是先用一个大铁锤照准驴子的脑门儿抡上一锤子,驴晕倒后就赶紧将它四肢固定好并割破动脉放血,血放净后再剥皮卸架,肉打卷儿。锤死驴子和卸架需要一定的经验和技术,又非常血腥,一般都是男人干的。女人则帮着剔剔肉打打卷儿,或者提提水装装车什么的,即使这样,也够令人作呕了。

把她和杀驴联系在一起如同天方夜谭!但她去了,因为当天付工钱。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度过了那血腥的第一天。只记得傍晚她回到家后不住地发抖,不停地干呕,整个人像被抽了筋一样,瘫软在床上。

第二天,她爬起来又去杀驴了。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吃了吐,吐了吃地度过的。

她就这样牺牲了一个城市女人的纤柔和对洁净的癖好,为我和奶奶换来了安稳的生活。

seven

她的美丽以这样残酷的方式被生活摧残着。

但是她从未委屈过我的美丽。从小到大,我的衣服都是同龄人中最漂亮最雅致的。

高二下半学期,她为我报名参加全省的中学生形象大使比赛。所有人都说她疯了,她却不管不顾地帮我选衣服、设计演讲词。

一条圆摆花裙子,重重叠叠,穿在身上,转个圈,满室生辉。她清楚地知道我穿什么最漂亮。

满纸烟霞的演讲稿让我最终载誉而归,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学习。

高中毕业,我考入重点大学,蹁跹如蝶。

常常在心里感叹,这些年要不是她,自己或许早已被生活扭曲,而绝非现在的沉静自信,站在来自大城市的同学面前,也一样的挺立。

她是智者,我的人生蓝图可以放心交给她勾勒。想必奶奶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所以才会在临走时将我的手托付在她的掌心。

她终于用十几年的心血和努力换得了一位倔强老人的谅解。

eight

年关将近的时候,带她去买衣服。在一家商场里选中一件墨色的大衣,她试穿时,笑眯眯地说,不错,这咸菜色挺适合我的。

我攀着她的肩,想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什么时候,她那颗闲看春花秋月的诗词之心被生活打磨得如此粗糙疲惫了呢?

问她,后不后悔。

本来青春如锦,盈盈闪亮,是放在橱窗里令人仰视的精致与优雅,却为了我,被世俗与艰难蹂躏,尘满面,鬓如霜。

她说,她爱我的父亲,所以也爱他的孩子。

我听了,眼泪止不住地落。

她和父亲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原本是情深的恋人。毕业之后为了追随父亲,她放弃了大城市的生活,远离亲人,来到了小城镇,却因为迷信的奶奶听信算命先生“命理不合”的鬼话而强硬反对,最终不得不分手。奶奶守寡多年,父亲是她唯一的儿子和希望,他最终听从奶奶的安排,娶了母亲,一个文化不高的农家女。她黯然离去,回到父母身边。

那一年,父亲出差顺道去看她,带回一张合影。母亲原本就一直怀疑他们藕断丝连,纵使他们之间清白无辜。我那刚烈而又愚昧的母亲在大吵之后愤怒地将菜刀砍向了父亲,自己随后喝了农药自杀。

当时,我只有3岁,被奶奶接回小镇抚养。而她,在我6岁那年,不顾奶奶的排斥和打骂,毅然来到了我的身边。

她本想带我和奶奶一起去城里生活的,无奈奶奶认定她是毁灭这个家的罪魁祸首,她只得折断自己的翅膀,守护我的成长,帮我织就飞天的羽衣。

从秋香绿到咸菜色,是她为爱而走的一条崎岖坎坷的路。她从没让我叫过她母亲,但在心里,这个最神圣的称呼早已给了她。

浮华余生,我要陪在她身边,好好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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