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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任渊《后山诗注》的阐释模式*

2011-08-15何泽棠

关键词:后山诗歌

何泽棠

(华南农业大学人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42)

宋代是中国古代诗歌注释的第一个黄金时期,出现了大批优秀诗歌注本。北宋学者任渊的《后山诗注》,是现存最早的宋代诗歌注释。任渊字子渊,四川新津人,生卒年不详,其生活时代,大约在北宋末南宋初。任渊曾注宋祁、黄庭坚、陈师道诗。宋祁诗注本已佚,后两种分别名为《山谷诗集注》、《后山诗注》。《后山诗注》十二卷,据吴晓蔓考证,该书成型时间,略迟于北宋政和六年(1116)。①《山谷诗集注》成型于南宋建炎年间,二书于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合刊,名为《黄陈诗集注》,是为《后山诗注》的最早刊本。《后山诗注》现存的宋刻本,据祝尚书先生考证,有宋蜀刻残本、黄丕烈所得残本,皆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另有足本十二卷,藏于日本内阁文库。《后山诗注》的明清刊本,传世尚多。②

与《后山诗注》相比,任渊本人的《山谷诗集注》成型较晚。至于宋代的另一些优秀诗歌注释,如赵次公等注杜甫、苏轼诗,施顾注苏轼诗,李壁注王安石诗,杨齐贤注李白诗,汤汉注陶渊明诗,皆在南宋年间。故此,《后山诗注》是现存最早的单个宋代诗歌别集注释本。③历代学者对《后山诗注》评价甚高。如陆游《渭南文集》卷十五《施司谏注东坡诗序》称:“近世有蜀人任渊,尝注宋子京、黄鲁直、陈无己三家诗,颇称详赡。”[1]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云:“《注黄山谷诗》二十卷,《注后山诗》六卷。新津任渊子渊注,鄱阳许尹为序。大抵不独注事而兼注意,用功为深。”[2]《后山诗注》上承李善的《文选注》,注重典故语词的出处来历,但在释意及诗学批评等方面皆有所创新。本文拟从这两个方面出发,探讨《后山诗注》对宋代诗歌注释的阐释模式的启示。

一、《后山诗注》的释意

唐代李善的《文选注》向来有“释事忘义”之弊。作为现存最早的宋代诗歌注释,《后山诗注》继承了“释事”的传统,注重典故语词的出处,而且任渊强调出处要与诗句意义相合,而不仅仅是字面相同。如开篇《妾薄命》之“主家十二楼”,任注云:“鲍照《煌煌京洛行》曰:凤楼十二重。按《汉书》虽有‘五城十二楼’事,与此意不同,故不援引,后仿此。”[3](P4)

任渊将注释重点放在“释意”之上。任渊自云:“读后山诗,大似参曹洞禅,不犯正位,切忌死语。非冥搜旁引,莫窥其用意深处,此诗注所以作也。”[3](P1)这说明,《后山诗注》的主要内容,是发掘后山诗的深意。在后来形成的《山谷诗集注》中,任渊的重点已转为字句的出处,而非释意。任渊《黄陈诗集注序》云:“前辈用字严密如此,此诗注之所以作也。”[4](P3)又云:“山谷诗律妙一世,用意高远,未易窥测……姑随所见笺于其下,庶几因指以识月,象外之意,学者当自得之。”[4](P7)这说明,《后山诗注》较能体现任渊的释意精髓。清人卢文弨在《抱经堂文集》中也肯定了《后山诗注》的释意:“此本乃天社任渊因后山门人魏衍所编次而为之注,颇能窥其用意之所在。”[5]宋代以前的诗歌注释,如《诗经》的毛传、郑笺和王逸的《楚辞章句》,以及李善的《文选注》,其释意是以语言解释为基础的,语词的音义、训诂占较大的比例。宋代诗歌注释中的语言解释比重大为下降,这是因为宋代诗歌注释的对象主要是唐宋诗人,注释者与作者的时代距离较近,语言方面的障碍较少,除少数生僻字词外,一般无须训诂。因此,《后山诗注》的释意,语言解释较少,重点在于“知人论世”式的历史解释与“以意逆志”式的心理解释。

(一)编纂年谱,调整编年

宋代是编年史修撰的全盛时期。在编年体史书的影响下,宋代诗歌注释者常常采用编年笺注这一新创的编撰体例,将诗作与作者的生平事迹逐年对照,这对于读者的知人论世,其积极作用不言而喻。除此之外,诗注中附以诗人的年谱,也是宋人的一种创举。陈师道的《后山集》的最初版本即为编年,目次由其门人魏衍编定。任渊注本则对原有的编年进行了调整修订,并附有任渊自撰的陈师道年谱。

相对于其余宋代诗歌注释本,任渊所撰陈师道年谱比较特别,年谱列于诗注正文之前,与诗集的编年目录融为一体。该谱的主要内容包括:

1、“以事系年”,将陈师道的生平事迹系入各年的条目之下。

2、考证作诗的年代。“以事系年”的内容,与一般年谱相比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任氏年谱的进步之处,主要体现于对陈师道诗篇目的考证和编年排序。具体说来,贡献有二:(1)任渊从诗题或诗句的内容出发,提供其编年的确凿证据,列于诗题之下。例如《送杜侍御陕西转运》的考证云:“据《实录》,元祐三年九月,知徐州杜纯,权陕西转运使。此诗九月所作。”[3](P5)又如元祐元年之《绝句》的考证云:“诗有‘陈州门’及‘苏礼部’之句。陈州门在汴京,时后山旅寓于此。其春,东坡为礼部郎中。”[3](P2)(2)对魏衍编年可疑或有误者,提出自己的意见,或加以更正,或只提出质疑,仍保留原编年之序。如元祐二年的《示三子》考证云:“将至徐州作。此诗原在《晁张见过》诗后,今迁于此。”[3](P3)此诗为陈师道从汴京归徐州,将至时想念分别已久的儿子所作。陈师道归徐在元祐二年末,魏衍却将本诗编入元祐元年中,任渊的移编是合理的。又如《和豫章公黄梅二首》考证云:“此篇编次不伦,姑从其旧。”[3](P5)又如“绍圣元年甲戌”条下考证云:“是岁春初,后山当罢颍学。而《离颍》等诗反在卷终,又有未离颍时所作。魏本如此,不欲深加改正。”[3](P8)对于这类原编次有可疑之处、但又无法确定其编年的作品,任渊采取了谨慎的态度,只提出自己的疑问,却没有擅自改动。

3、阐释作诗的背景。如《送苏公知杭州》考证云:“东坡出知杭州,道由南京。后山时为徐州教授,告徐州孙觉,愿往见,而觉不之许。乃托疾谒告,来南京送别,同舟东下,至宿而归。事见东坡《答陈传道书》及刘安世弹章。”[3](P4)陈师道因私离任所送苏轼而被劾罢官,任渊的考证对揭示本篇的作诗背景有重要作用。

任渊将诗集目录、作者年谱、诗歌编年考证三者融为一体,在诗集编纂史与诗歌注释史上都是一大创举。这一全新的编撰体例,有利于读者从“知人论世”的角度理解诗歌。四库馆臣也评价说:渊生南北宋间,去元祐诸人不远。佚文遗迹,往往而存。即同时所与周旋者,亦一一能知始末。故所注排比年月,钩稽事实,多能得作者本意。[6]任渊注本之外,无注之《后山集》的南宋蜀刻本,收诗数量为660首,多于《后山诗注》,按古、近体和五、七言分体编排,流传至今,明清翻刻本甚多,较之《后山诗注》的编年体例为劣。

(二)历史解释:考证本事

任渊序云:“非冥搜旁引,莫窥其用意深处。”[3](P1)所谓“冥搜旁引”,主要在于考证后山诗中时事、今典,探索后山诗的创作事因,从“知人论世”的角度解释诗意。近人陈衍《石遗室诗话》卷三云:“王逸之注《楚辞》,施宿之注苏,任渊之注黄、陈,稍资论世。”[7](P589)《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评价更加具体:“如《送郭槩四川提刑》诗之‘功名何用多,莫为分外虑’……以及《宿深明阁》、《陈州门绝句》、《寄曹州晁大夫》等篇,非渊一一详其本事,今据文读之,有茫然不知为何语者。”[6](P1329)《四库全书简明目录》也评价说:“《后山诗注》十二卷,宋任渊撰。体例与所注黄庭坚诗同。而庭坚出处多关时事,考核较易。师道声华閴寂,寒饿孤吟,渊一一具考其本事,为尤难也。”[8](P275)

任渊虽与陈师道没有直接的交往,但二人处于相近的时代,《后山诗注》成于政和年间,距陈师道逝世不过十余年,因此任渊能访查大量的资料来考证后山诗的本事。

与王安石、苏轼等政治地位较高的诗人不同,陈师道一生大部分时间介于下级官吏与布衣之间,因此后山诗虽然也诞生于一定的历史背景之中,但与政治时事直接相关的内容,相对于王安石、苏轼、黄庭坚诗要少。任渊考证后山诗的本事,既联系重大时事,也未忽视陈师道个人的生活史、交游史。

1、与时事相关者

陈师道本人虽然没有因元祐党祸受太大的影响,但由于旧党中的苏轼、黄庭坚等人与他是师友关系,所以他同情旧党,这在诗歌中也有所反映。陈师道与苏轼唱和往来的一些诗篇中,或用典故、或用比兴,或直陈其事,以各种手段提醒苏轼全身远害。在苏、黄等人被贬谪之后,他又不断地作诗怀念这些故人。对这些诗篇,任渊一一考证其本事,阐发陈师道的同情、思念之情。如《寄送定州苏尚书》诗之“功名不朽聊通袖,海道无违具一舟”,任注云:“此两句皆拈出东坡语以劝之,意谓功成名遂,自足不朽,政可缩手袖间,而遂湖海之本志也。东坡《沁园春》词:‘用舍有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八声甘州》词有云:‘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3](P147)又如《次韵苏公观月听琴》之“潜鱼避流光,归鸟投重昏。信有千丈清,不如一尺浑。”任注云:“四句皆劝苏公含垢纳污之意。《涉颍》诗亦云:‘至洁而纳污,此水真吾师。’”[3](P112)

对旧党的领袖司马光,陈师道也在诗中予以赞颂,任渊也能指明其意,如《丞相温公挽词》其二之“百姓归周老”,任注云:“东坡作《温公行状》曰:神宗崩,公赴阙。临民遮道呼曰:‘公无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所在数千人聚观之。”[3](P38)

对新党的一些错误行为,陈师道毫不留情地予以批评,任渊亦能详其本事。如《送王元均贬衡州兼寄元龙二首》其二之“诗礼向来堪发冢”,任注云:“盖指吕惠卿以经义见用也。初,惠卿事平甫之兄安石如父子。平甫负气,恶其憸巧,数面折之,惠卿切齿。及安石罢相,引惠卿辅政。惠卿欲遂代安石,恐其复来,乃因郑侠狱陷安国。安国时为著作郎,放归田里。岁余复官,发病卒。”[3](P281)《赠二苏公》“后生不作诸老亡,文体变化未可量。”任注云:“谓熙丰间新学之弊。”[3](P23)同诗“探囊一试黄昏汤,一洗十年新学肠。”任注云:“新学,谓王介甫经学也。”[3](P25)

2、个人交游及经历

后山诗的内容,大多数还是抒发个人的感触,以及与朋友的交游唱和赠答等。对于这些诗歌,任渊更是钩隐发微,以本事为基础,探索陈师道的深意。如《猴马》“异类相宜亦相失,同类相伤非所及。志行万里困一误,吐豆龁荄甘伏枥。”任注云:“后山自徐学除太学博士,以言者罢。既而移颍州,故有‘同类相伤’与‘志行万里困一误’之语。”[3](P86)

又如《别三子》之“夫妇死同穴,父子贫贱离。天下宁有此,昔闻今见之。”任注云:“《大车》诗曰:‘榖则异室,死则同穴。’后山虽用此语,而其意则谓夫妇生常别离,至死方获同穴,此所以可悲也。……《后汉书·伏后传》:曹操逼帝废后,献帝谓郗虑曰:‘郗公,天下宁有是耶?’此事亦夫妇不相保者,故后山取其语用之。”[3](P13)

陈师道还常常劝谏其岳父,任渊能通其意。如《送外舅郭大夫槩西川提刑》“功名何用多,莫作分外虑。”任注云:“郭槩为人,颇喜功利。二苏章疏,皆尝论列。故后山每诗,多有讽戒。盗贼本非人所乐为,必在位者有以致之。蛮夷方怀贰,而不以无事镇之,则边隙开矣。”[3](P8)

对一些朋友之间的交往的轶事,非任注不能明其意。如《次韵苏公劝酒与诗》之“五士三不同”,任注云:“东坡守颍时,赵徳麟作签判,后山为学官,其兄传道来过,而欧阳叔弼、季默,家居于颍。东坡送传道诗所谓‘五君从我游’是也。两欧阳以新免母丧,不肯作诗,后山以持律不饮酒,故云‘三不同’。”[3](P116)

后山诗中还有一些当代的传闻掌故,也只有任渊能探其究竟。如《赠欧阳叔弼》之“家余五一见今朝”,任注云:“欧阳文忠公自号‘六一居士’,作传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常置酒一壶。客曰:‘是谓五一耳,何如?’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时居士已薨,故曰‘家余五一。’”[3](P95)

3、《后山诗注》还保留了原本诗集中的魏衍注。魏衍是陈师道的门人,也是陈师道文集的第一个整理编定者,因此以魏衍的亲注作为考证的依据,可信度是非常高的。例如《古墨行》之“念子何忍遽磨研,少待须臾图不朽。”任注云:“魏衍注曰:少游之墨,尝许先生为他日墓志润笔。先生尝语衍,作此时,少游尚无恙。然终先逝去。衍谨书。”[3](P187)任渊通过魏衍注考证了诗中“图不朽”的由来。这种师徒之间的授受之语,非本人亲历亲闻而不可得,因此它的地位也是旁人所无法替代的。

(三)心理解释:释其言外之意

任渊所说“窥其用意”,意谓从“以意逆志”的角度,品味作者的艺术匠心,从而理解诗意。本事是解释诗意的基础,但解释诗意不能只依赖本事。诗歌是抒情文学,作者的感情可能因一定的本事而触发,也可能不涉及具体的事件,仅抒发胸中感触而已。因此,解释诗意,还需注释者能够从简练含蓄的诗句中,反复品味出作者的言外之意。陈师道作为一名苦吟诗人,胸中感慨万千,或感叹进退出处,或思乡,或怀友,发而为诗,命意深远曲折。任渊作为一位曾向黄庭坚学诗的文学后俊,能够把握陈师道的艺术心理,将其微言大义一一阐发。

作为文学史上著名的寒士,陈师道对自己的贫寒生活常有感叹。如《宿合清口》之“卧家还就道,自计岂苍生。”任注云:“言其出处皆以贫故,自为计尔,非为苍生也。”[3](P410)在诗中,陈师道更多地是慨叹出处两难的无奈,如《迎新将至漕城暮归遇雨》之“早投林野违风雨,晚傍尘沙饱送迎。”任注云:“言出处劳逸之异也。”同诗之“却愧两街屠贩子,卧听车马过桥声。”任注云:“从俗疲苦,反不如市人之安逸。”[3](P126)又如《十五夜月》之“不应明白发,似欲劝人归”。任注云:“老杜《月》诗:能添白发明。诗意谓头颅如许,尚复俯仰世间,为明月所照破也。”[3](P128)

陈师道甚至于晚年有悔吝之心。如《元日雪二首》其二之“短发千方误,中年万里心。”任注云:“言终老无成,而悔壮年之妄念。”[3](P295)

陈师道也很珍重与苏轼、黄庭坚等人的师友之情,常遥寄思念之情。如《送苏公知杭州》之“风帆目力短,江空岁年晚。”任注云:“风帆愈远,恨目力不能送之,人去江空,恍然自失。吾之年岁,日已迟暮,惧其不复再见也。其爱贤惜别之意,可谓切矣。”[3](P70)

《宿深明阁二首》为黄庭坚所作,其一有“默坐元如在”之句,任注云:“元如在,谓神交心契,如在其前。”[3](P203)

对诗句言外之意的探索,使《后山诗注》突破了李善《文选注》“释事忘义”的窼臼,回复到郑玄《毛诗传笺》、王逸《楚辞章句》重视解释诗歌深意的传统道路。这为后来的宋代诗歌注释提供了良好的范例。

二、《后山诗注》与诗学批评

张三夕先生在《宋诗宋注管窥》一文中指出宋诗宋注有四大特点,其中第四点是“议论多。……宋诗宋注除大量引用诗话外,注家自己也时常在注中发表评论,对诗歌的用意、意境、技巧、修辞等内容和形式上的特征进行细致的分析。”[9](P165)《后山诗注》无疑是始作俑者。据吴晓蔓考证,任渊曾中“省元”,即由尚书省礼部所主持的考试中式的第一名。①见吴晓蔓:《任渊生平与任注黄、陈诗考》,《九江学院学报》2009年第5期,第19页。又据许尹《黄陈诗集注序》,任渊“以文艺类试有司,为四川第一”。[4](P6)可见任渊的文学修养十分深厚。任渊《黄陈诗集注序》云:“始山谷来吾乡,徜徉于岩谷之间,余得以执经焉。”[4](P3)可见任渊早年曾经接受过黄庭坚的亲自教导,有较深的文学修养,对江西诗派的创作技巧也有相当的了解。任渊在释意之余,还将诗歌注释的重点放在诗歌本身,将诗学研究与注释融合在一起。因为释意毕竟是所有类型的文献注释都必须完成的任务,而在注释的同时开展诗学批评,方为诗歌注释的本色。《后山诗注》详引典故出处,从中可以看出后山诗对杜诗的继承与发展,此外亦能反映韩愈、欧阳修、王安石、苏轼、黄庭坚等重要诗人对后山诗的影响。除此之外,任渊还在《后山诗注》中直接以画龙点睛之笔,总结后山诗的写作技巧,评论其艺术效果。

1、总论后山诗

在《后山诗注》开篇《妾薄命二首》的篇末,任注云:“或苦后山之诗,非一过可了,近于枯淡。彼其用意,直追骚雅,不求合于世俗,亦惟恃有东坡、山谷之知也。自此两公外,政使举世无领解者,渠亦安暇恤哉。”[3](P5)

2、用典的技巧

后山诗的用典比黄庭坚诗更加委婉含蓄,因此任渊对后山诗中化用典故之处予以重点指出。如《别三子》之“天下宁有此,昔闻今见之。”任注云:“《后汉书·伏后传》:曹操逼帝废后。献帝谓郗虑曰:‘郗公,天下宁有是耶。’此事亦夫妇不相保者,故后山取其语用之。虽使事而无迹,余多仿此。”[3](P13)

可见后山化用典故,到了如盐着水,不着痕迹的地步,任渊却能一一指出。对这类用典技巧,任渊专门使用了“暗用”这一术语。如《忆少子》之“吾母亦念我,与尔宁相望。”任注云:“《唐书·肃宗张后传》曰:端午日,肃宗召见山人李唐。帝方拥幼女,顾唐曰:‘我念之,无怪也。’唐曰:‘太上皇今日亦当念陛下。’此诗暗用其意。”[3](P19)又如《寄豫章公三首》其一之“打门何日走周公”,任注云:“后山为学官,暗用边韶事。”[3](P88)这是暗用了《后汉书》中教授边韶昼眠的典故,以为自嘲之意。

3、对仗的技巧

任渊还对后山诗中某些对仗的技巧加以分析。如《老柏三首》其三之“辉辉垂重露,点点缀流萤。”任注云:“以露比流萤,此体谓之影对。如无可诗云‘听雨寒更静,开门落叶深’,以落叶比雨声也。又曰‘微阳下乔木,远烧入秋山’,以微阳比远烧也。”[3](P223)从而解释了“影对”这种对仗的体式。又如《颜市阻风二首》其一之“突兀重重浪,轰豗处处雷。”任注云:“言浪声如雷,此体谓之影对,前卷论之详矣。”[3](P413)

任渊还指出后山诗对仗不拘一格的情况。如《丞相温公挽词三首》其三之“辍耕扶日月,起废极吹嘘。”任注云:“公既执政,士大夫得罪于熙丰者,极力荐引而用之。‘日月’、‘吹嘘’字虽不对,而事势气象实相等,此诗人之妙也。”[3](P41)就词性而言,“日月”、“吹嘘”不是工对,但就意义而言,却可概括司马光之功业。后山此对,甚为高明。

4、句法之活。

如《妾薄命二首》其一之“一身当三千”,任注云:“白乐天诗曰:‘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后山以五字道之,语简而意尽。集中如此甚众。”[3](P4)又如《送苏公知杭》“岂不畏简书,放麑诚不忍。”任注云:“此句与上句若不相属,而意在言外,丛林所谓活句也。按《韩非子》:孟孙猎得麑,使秦西巴载之持归,其母随之而啼,秦西巴弗忍而与之。孟孙大怒,逐之。三月,复召以为子傅,曰:‘夫不忍麑,且忍吾子乎!’……呜呼!观过可以知仁,后山越法出境以送师友,亦放麑之类也。”[3](P68)

任注点出了后山诗的深意。陈师道私自出境送别东坡,虽然也畏惧有司的弹劾,但出于对东坡的情意,终敢以身试法,与秦西巴冒着得罪孟孙的风险私放幼麑异曲同工。有了任注的解释,“放麑诚不忍”与上句“岂不畏简书”的意义就联系有一起了。由此可以看出,两句看似不相干,却有紧密的联系,含不尽之意于言外。后山句法之活,命意之深,可见一斑。

5.用字之妙

如《送苏迨》之“胸中历历著千年”,任注云:“《传灯录》:智常禅师谓李渤曰:‘使君摩顶放踵,如椰叶大。万卷书在何处著。’此诗用‘著’字甚佳。”[3](P102)

6.写景抒情的艺术感染力

如《妾薄命二首》其二之“叶落风不起,山花空自红。”任注云:“两句曲尽丘原悽惨意象。”[3](P6)《妾薄命二首》二首乃陈师道悼念其师曾巩之作,任渊特别指出这二句是陈师道想象曾巩丘墓之上的悽惨景象,放在悼亡诗中,有特殊的效果。

又如《送内》之“父子各从母,可喜亦可悲。”任注云:“此语悽然可念。后篇又曰:‘吾母亦念我,与尔宁相望。’诵之使人孝爱之心油然而生,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3](P12)陈师道因家贫,只能让妻儿随岳父上任,自己留在原籍奉养老母。一句“父子各从母”,道尽心中的的万般无奈。因而任渊评论“悽然可念”。

又如《城南寓居二首》其一“道暗失归处,栖鸟故不喧。”任注云:“因栖鸟之喧,庶可物色归路。今特不喧,似欲相撩。此句殊有味。”[3](P17)陈师道以栖鸟不喧、难觅归路渲染寓居访幽之趣,任渊评论其“有味”。

在李善《文选注》重视典故出处的基础上,任渊在《后山诗注》中将注释重心放在释意与诗学批评之上,对后来的宋代诗歌注释有重要的影响。施、顾《注东坡先生诗》与李壁《王荆公诗注》都注重考证本事以解释诗意,赵次公注杜诗、苏诗则着重于心理解释,阐发作者的言外之意。李壁《王荆公诗注》、赵次公注杜诗、苏诗还寓评论于注释中。凡此种种,显然受了《后山诗注》的影响。《后山诗注》对宋代诗歌注释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1](宋)陆游.渭南文集[M].《四部丛刊》本.

[2](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M].清武英殿聚珍本.

[3](宋)陈师道著,(宋)任渊注.冒广生补笺.后山诗注补笺[M].北京:中华书局,1995.

[4](宋)黄庭坚著,(宋)任渊,史容,史季温注.山谷诗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5](清)卢文弨.后山诗注跋[A].抱经堂文集:卷十三[M].四部丛刊本.

[6](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北京:中华书局,1965.

[7]傅璇琮.黄庭坚和江西诗派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 1978.

[8]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卷十五[A].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9]张三夕.宋诗宋注管窥[A].诗歌与经验——中国古典诗歌论稿[M].长沙:岳麓书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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