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以前中国与西方妇女观之三个现象性对比
2011-08-15王兆义
王兆义
妇女观的形成是一个社会对女性在当时社会中所处的地位、发挥的作用和享受的权利等方面的综合概括,它被约定俗成在社会的道德伦理观念中,丛生于人们的思维方式之中,对于处理当时社会中群体男女关系,尤其是在分配社会话语权利、伦理权利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这里的伦理权利是指男女在社会伦理评判中哪一方占据更多的优势,比如说在典型的男权社会里,男性拥有多位伴侣通常被认为是合乎情理的;但是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女性身上,她们反而会受到整个社会群体性的谴责,谴责她们的,不光是男性,还有其他恪守“妇道”的女性。“妇道”这个只针对女性的社会道德准则,实际上是从原则上对女性歧视性的枷锁。现代社会中的女权运动追求所谓女权的解放,仅仅从逻辑角度说明了女权的缺失,因为没有压迫就无所谓解放。近年来,从文学作品角度对妇女观及中西妇女观对比的研究层出不穷[1-4],本研究则通过对比中国与西方早期妇女观在宗教、思想、文学领域中的三个显著现象,从而得出中国和西方早期妇女观的基本特征,并试图管窥东西方文化在妇女问题上的异同及其产生的社会效果和历史效果。
1 宗教对比之观世音与圣母
观世音与圣母分别代表了中国人与西方人心目中占据最高地位的女性形象。从起源上看,她们都来源于宗教。有人说,观世音就是中国人心中的“圣母”,这大概可以说明这二者在东西方人民精神生活中具有共同作用,代表着人们对妇女这一形象共同的精神诉求,即善良、温柔和奉献。在西方教堂里供奉的圣母玛利亚像与中国平常人家中条案前摆放的观世音菩萨像,她们都神态自若、平静如水,默默注视着整个世界,同时具有明显的母性色彩。但是她们在东西方人几千年的生活中却经历了不同的发展。
观世音在起源于印度的佛教中实际上本来是男性的形象,观世音的译名,来自梵文Avalokita-isvarad的意译,音译为“阿缚卢枳低湿伐罗”。观世音又译为“观自在”,梵文原典就有这两种称呼,且从姚秦鸠摩罗什(公元344—413年)译经时就已出现。唐代玄奘大师强调应译成“观自在”,而1927年新疆发现的5世纪梵文古抄本证明早有此称。观世音名号中确有观其声音之义,可以随即知晓人间苦难,因而从梵文也可直称为“观音”。“观音”之名北朝碑刻造像中已多有出现,汉译佛典中东汉《成具光明定意经》最早出现“观音”二字,已佚的东汉《观世音所说行法经》中则有“观世音”之名[5]。
在甘肃敦煌莫高窟的壁画和南北朝时的雕像中“观音”皆作男身,后因其所作所为都带有强烈的母性之爱,慢慢地,观世音的形象便由男性演变成中性,直到后来完全女性化。观音为了自己拥有更加美丽的外表,给自己带上了漂亮的耳坠、项链和手镯等装饰品。凡人为了漂亮,也学着女菩萨的样子装扮,或者倒不如说是照着世间美貌女子的模样去描绘她。而西方圣母的形象也发生了变迁,从早期比较生活化的农妇形象到华丽庄重的教堂专用的“女王式”的圣母形象,拉斐尔的《西斯廷圣母》代表了这一重要转折。这样的发展轨迹,与宗教在两地间的发展历程大抵相符,即中国(东方):源自平民生活→在平民生活中兴盛→世俗化→风俗化;西方:源自平民生活→在平民生活中兴盛→教条化→精神化。
母性形象的观世音菩萨突出了中国人骨子里的性格特点,柔和如丝绸,内敛、婉约中透着坚毅。就像汉字优美而深邃。观世音以多苦众生为救济对象,而在人类众生中,以女众的痛苦为最,因此展现为女身,悲心救苦、感化世间,而女人又将世间的母爱加以净化而扩大,去慈爱一切众生,却也最接近中国的信仰。在中国,这一形象将本应具有浓烈宗教色彩的概念加以完全化的世俗表述,是幸运、慈悲、多子的象征。而此时,中国的圣母形象却完全不像圣母玛丽亚,最有资格做圣母或地母的要算观世音,但《西游记》里的观世音菩萨倒是像姊姊[6]。西方的圣母,一脸严肃地帮人赎罪,叫人信教,这样一来,已经被职业化、形象化、固定化,再没有平常女子的自由了,难怪经常有人看到圣母流血、流泪[7]!
2 思想方面对比之柏拉图与孔子眼中的女子
古希腊人的妇女观恐怕是在西方最早形成的比较有系统的妇女观,且对近代西方妇女观的形成和发展有着重大的影响。在当时,氏族社会已经解体,社会分工进一步加大,妇女在社会生产中的地位和作用进一步降低,从而在社会生活中成为男性的依附。在社会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思想家、教育家和政治家们,基本上全都是男性,他们对于广大妇女的基本态度都是歧视为主,兼而公平,无论是早期荷马史诗中的描述,以及古风时代荷西俄德和塞蒙尼德斯等人的诗歌,还是古典时代的色诺芬、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的著作,概莫能外。同时代与荷西俄德和塞蒙尼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萨福和阿克曼,他们的诗歌主题多为赞美女性和歌颂爱情,体现了对妇女的理解和尊重。但是,萨福本人就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几位女诗人之一。因此与前面两位相比,这两位在当时的影响恐怕要稍小一些。相比较而言,柏拉图关于女性的观点最为全面和系统,一方面他继承了古希腊主流意识对妇女的态度,即否定和歧视[8]80;另一方面他对此又进行了根本性的发展,为后来者如亚里斯多德等人的妇女观提供了依附点和出发点。
然而,对于女性的歧视并不是柏拉图妇女观的重点,他试图从社会分工的角度出发,赋予女性合理的社会角色,从而在“理想国”中获得与之相对应的权利。他认为,女性应当有平等的生存权、受教育权[8]6,以及平等的择业权[8]37。但是他又强调女性不能进入社会上层,女性只能为男性所有。
无独有偶,历史上稍早时期的孔子也提出过类似柏拉图对妇女的歧视论断,就是那句著名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正是由于这句话,使得人们在儒学衍变过程中不断产生误读和曲解,造成了比较严重的消极影响,有人甚至把孔子当作是“女人祸水论”的始作俑者。实际上,孔子自幼丧父,与其母相依为命,由贫贱而至圣贤,从感情因素上讲,孔子不可能对女性持完全歧视的态度。而孔子在《论语◦八佾》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眩兮”及《诗经◦关雎》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这样的表达,极其明确地表达出孔子对女性之美的追求。孔子并没有像柏拉图那样,在社会角色分工中将男女过于明确地置于完全对立的两面。如果把男女关系放之于人际关系的大范围内,那么孔子思想中贯穿前后的关于人际关系的标准乃是“仁者爱人”,这里的“人”指的是广义范畴的人,特别针对社会地位较低的平凡人,女人当然就是最主要的代表对象。男女关系最重要的表现形式就是夫妻关系,而只有从此处恐怕才能真正考据孔子对女性最根本的观点,即孔子最根本的妇女观。清末怪才辜鸿铭认为,孔子继承了周公在男女婚姻关系中有关“家庭宗教”的概念,并将“周公之礼”发扬光大到“君子之道”,上升到“国家宗教”“天地之道”的范畴[9]43-48。因为孔子在《礼记◦中庸》第三十一章中又提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同样对于女性,柏拉图先要明确妇女相对于男性的依附性地位,将其功能化,为其“理想国”中的勇士和能人服务,但是他同时也提到了对于妇女的同等对待权;而孔子首先提倡稳固、合理的男女关系,即婚姻,婚姻关系是“礼”的开始,是社会伦理初起的绸缪。在这个意义上,孔子提出的妇女观似乎比柏氏的更为广阔、更为高远。值得注意的是,孔子和柏拉图均没有否定妇女的社会作用,也没有将妇女从社会生活中排除。两位先哲倘若见到后世的种种压迫、摧残女性的现象,恐怕也要扼腕叹息不止的。
3 文学方面对比之完美女性的主体性描述——林黛玉与海伦
海伦是希腊古典美的化身,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美女之佼佼者。海伦被看作是特洛伊战争的罪魁祸首,是标准的“红颜祸水”,同时她也是美貌和传奇的化身,是所有男人不惜一切代价,争相追逐的对象;林黛玉则善良、多情、高雅、善解人意,同时又带点小调皮,可以说她集合了中国古典美女的诸多优点。她们同是出身名门,而海伦还带有神性,是天神宙斯的私生女,她们的命运都很悲惨,像是被诅咒一般。一个颠沛辗转于不同男人的怀抱中,最终仍被莫内劳斯举刀砍杀,史诗《伊利亚特》中描写她是“长裙飘舞……女人中闪光的佼佼者”,“好一位标致的美人!难怪,为了她,特洛伊人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经年奋战,含辛茹苦……”;另一个半生追求爱情始终未能遂愿,《红楼梦》第二十七回中写道:“花榭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在1788年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 David)的作品《海伦与帕里斯》中,海伦罗衫轻开,低头颦眉,面色微红,一脸羞涩,而一旁的帕里斯则是傍着她的手,形骸放荡,意犹未尽地为她弹里拉(Lyre),这不禁让人生疑,到底是谁在勾引谁?西方对女性美的描写主要集中于肉体的丰满匀称,随之而来的便是极端男子主义的占有倾向。而在《红楼梦》第三回中对林黛玉的经典描写为:“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这段描写可谓是中国文学史上对病态美描写的最高峰。中国文学的病态美往往表现出对弱势生命的怜惜与疼爱,是对生命脆弱的无奈,体现生命间的互悯,体现对美消逝的无奈与伤感,是对恶力量的回避和自伤自怜[10]。
美丽的女性必定高尚,海伦如此,林黛玉更是如此。因为“美”这个词不仅仅局限在外表,还涉及人的心灵。从语用学上来讲,无论是东方语汇还是西方语汇,“美”这个词一般都是从“女性之美”的原始意义扩展到“万物之美”。由此可见,对女性之美的评鉴,似乎是人类对美之认识的初始,似乎是人类美学的肇端;女性之美,似乎牵引着人类的目光,由女性的温情、轻柔,向着更高、更远处眺望。
4 结 语
从几个现象性对比中可以看出,东西方妇女观的差异体现在世俗性社会观念、哲理式系统阐述及主体性理想描述等方面,这些差异可能还导致了东西方对“美”的阐述和认识的不同。当西方将男女关系置于分立、甚至试图将女性抛出社会历史的大轮盘时,西方人只能纠集于男女权利的划分和纷争。而在中国,“淑女”与“君子”同在,有琴瑟,有钟鼓,一派喜气祥和,美在窈窕,美在辗转反侧的相思,美在长河落日的细雨飞雪。中国的女人,那些淑女或贤妻,以其轻松快活、殷勤有礼的妩媚和优雅,以其贞洁、腼腆,成为中国之家庭——那人间天堂的守护神[9]86。此刻,以中国文化为代表的东方文化中所有的宽容性和延展性就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同时,这种文化本身的广度、深度及持久度也藉此得以进一步的加强。正因如此,女权在中国饱受几千年的压迫甚于西方,这是基于中华文化系统本身的稳固性和持久性;而女权的解放却仅需数十年爆发性的释放,又易于西方,这乃是基于中华文化系统下一直以来对女性的尊重和公正。
[1] 马冀明,周敏.赛珍珠矛盾的中西妇女观[J].文教资料,2008(31):20-22.
[2] 谭洁.泰戈尔小说中的妇女观[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4):73-76.
[3] 张健.从屈辞看屈原的妇女观[J].安徽文学:下半月,2008(11):187-188.
[4] 李芳,王友胜.死生契阔与子成悦——论李白、苏轼的婚姻观及其情爱观[J].湘潭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6):99-102.
[5] 佚名.中国人心中的“圣母”——观世音菩萨[EB/OL].(2009-08-16)[2009-09-30].http://www.fozu81.cn/bencandy.php?fid=61&id=1266.
[6] 胡兰成.今生今世——我的情感历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75.
[7] 北巫.流泪的圣母像[EB/OL].(2006-08-19)[2009-09-30].http://book.sina.com.cn/nzt/his/kepadeqiaohe/101.shtml.
[8] 柏拉图.理想国:第三册[M].吴献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7.
[9] 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M].黄兴涛,宋小庆,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07:43-48.
[10] 徐连.中国文学的病态审美[EB/OL].(2006-05-29)[2009-09-30].http://xulian1975.blog.enorth.com.cn/article/7772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