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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的毁灭和迷惘
——从伯尔的短篇小说看德国二战青少年的成长与教育

2011-08-15

重庆与世界 2011年3期
关键词:德语短篇小说画像

薛 松

(重庆大学外国语学院,重庆 400044)

炮灰的毁灭和迷惘
——从伯尔的短篇小说看德国二战青少年的成长与教育

薛 松

(重庆大学外国语学院,重庆 400044)

海因里希·伯尔的短篇小说是德国二战后初期德语短篇小说的典型代表。伯尔的短篇小说《流浪人,你若到斯巴……》(《Wanderer,kommstdunachSpa…》)体现战争期间青少年的成长教育主题。青少年在军国主义教育背景下成为纳粹统治、侵略的工具,战争炮灰。德国二战后初期德语短篇小说是对德国文学传统形式的丰富,是表现现实题材的最佳形式。

德国短篇小说;青少年成长主题;纳粹教育

一、伯尔与德国短篇小说

德语短篇小说在二战后迅猛兴起,被看作是主宰战后德国的文学体裁。LeonieMarx指出:“迅猛兴起的德语短篇小说在1945年后四到五年的时期内作为现代独立的文学形式在战后的德国文学是显而易见的。”[1]许多德语作家在战后都认为短篇小说符合时代的要求纷纷创作德语短篇小说。其中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海因里希·伯尔(HeinrichBöll)和沃尔夫冈·博尔歇特(WolfgangBorchert)。

海因里希·伯尔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战后德国一位伟大的文学家。他的创作主要取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旨在探索战争给德国及其民族带来的种种灾难。作品基调灰暗、抑郁。伯尔的短篇小说是德国二战后初期德语短篇小说的典型代表。他的小说创作遵循批判现实主义传统,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德国战后发展各个阶段的重要现象。1972年,伯尔“凭借他对时代的广阔视野,结合典型化的灵敏技巧,对复兴德国文学做出了贡献”[2]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德语短篇小说(Kurzgeschichte)仿译于英美短篇小说(shortstory)。但德语短篇小说的含义却有别于英美短篇小说。英美短篇小说是所有短小文学形式的总称,其中也包括短小的小说(kürzereErzählung)。而德语短篇小说通常指出现在20至21世纪的一种短小文学形式,强调其基本文学特征与传统德语中篇小说(Novelle)相区别[3]。德语短篇小说能在二战后迅猛兴起,并在战后达到顶峰,对此已有了大量的阐释:德国战后紧凑的阅读时间,英语尤其是美国报刊杂志的影响;读者的心理;技术带来的结果;快速的生活节奏;快速获取信息的需要等。但最重要的因素还是文本内容。WolfdietrichSchnurre,战后最具代表性的德语作家在“四七”社的首次聚会上朗读了自己的文稿,他阐述了德语短篇小说在战后达到辉煌的主要原因在于“素材”:“德国战后作家如此争先恐后创作短篇小说的根本原因在于素材,大量战争中的痛苦经历,罪责,控诉,怀疑……”[4]素材主要指的是战争和法西斯主义。作家寻求一种能很好地描写与时代相结合能展现战争和战后经历的文学形式,这种紧凑的批判现实社会的叙述形式——短篇小说正好能满足这样的要求。

伯尔同样也认为短篇小说的这种特性适合表现战争题材。他认为现代短篇小说是“紧凑”和“精炼”的,并自称最喜欢短篇小说这一文学创作形式[5]。他不仅在战后而且在各个创作时期都写下了大量的短篇小说。创作的同时还撰写有关短篇小说的理论性文献。伯尔的短篇小说流传广泛,他喜欢采用一些西方现代派手法,擅长运用回忆、内心独白、象征、怪诞的联想等手法。在叙述故事情节时,时空概念颠倒跳跃,而塑造人物形象时则大量采用内心独白。伯尔代表了德国战后短篇小说发展的一个新方向。他推崇海明威的短篇小说,认为美国的短篇小说是1945年战后“一次非常强烈的经历”[5]。伯尔的短篇小说创作可分为4个阶段:1947—1951年主要以士兵和战争为主题,但不仅限于战争,同时也涉及命运、威胁和经受考验等主题。同一时期他还创作了表现战争后果和战后生存状态的“废墟文学”作品。对此,伯尔在1952年“废墟文学的认识”中有过描述。50年代为伯尔短篇小说的第三阶段,主要以道德及宗教伦理为主题。讽刺短篇小说是伯尔短篇小说创作最后阶段的特色,主要通过夸张和扭曲揭露社会的不良现象。伯尔第一阶段的短篇小说大量描写儿童和青少年艰难的生存和教育环境,以及他们在战争年代中所遭受的痛苦经历,提出对战争和战后年代的控诉和怀疑。ManfredDurzak正是把这些短篇小说定义为批判社会的成长短篇小说。“成长短篇小说(Initiationskurzgeschichte)主要表现儿童和青少年跨入成年阶段艰难的过程。这个过渡阶段清晰表达了他们的价值冲突,成绩要求和辨认方向(定位)的难题,尤其还包括自己形象的认同,用‘成长’和‘青春期危机’来展示。”[6]也可以看出,伯尔此时期的成长短篇小说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成长短篇小说,这些成长短篇小说集中展示战争和战后环境下儿童和青少年跨入成年的艰辛过程;社会在这一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战争意识形态的蒙骗如何毁灭儿童和青少年跨入成年的过程。在战争环境下,一个对儿童和青少年来说尤其艰难的过程,几乎等同于一种特殊经历。伯尔此阶段最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说《流浪人,你若到斯巴……》(以下简称《流》)就集中描写了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最重要的因素:学校教育。

二、《流》中的学校教育

《流》中的“我”是一个二战时期的德国青年士兵,受重伤后被送到由他母校改成的临时战地医院,被抬进作为临时手术室的美术教室。在半昏迷状态中,朦朦胧胧地看到走廊、美术教室的艺术陈设,似曾相识又不能相认。凭借“我”三个月前写在黑板上的一段铭文“流浪人,你若到斯巴……”确认自己又回到了母校,并同时发现自己已失去双臂和右腿。最终也认出给过“我”水喝的消防队员是学校的门房比尔格勒。

《流》隐含对德国第三帝国学校教育体制的详细描述。小说巧妙地借助环境描写反复暗示德国学生接受的军国主义教育。小说中的“我”是一个发着高烧,浑身疼痛,处于麻醉状态的重伤员,在半昏迷状态中,被抬进已改成“简易外科手术室”的美术教室,在这一过程中朦朦胧胧地看到走廊、美术教室的一系列的雕像和画像,这些都是学校为了赞美和歌颂人文古典主义和普鲁士爱国主义而陈设的,是教育机构参与意识形态的蒙蔽和欺骗而精心安排的。学校是青年跨入成年最重要的地方。在这里人文教育和政治教育成为一个混合体。为了突出这一教育意识,伯尔使用了学校陈设的雕像和画像。“门上钉的牌子上写着‘五年级A班’和‘五年级B班’字样的牌子的门,两扇门之间挂着一张费尔巴赫画的《美狄亚》……然后走过钉着有‘六年级A班’和‘六年级B班’字样的牌子的门,两扇门之间挂着《挑刺的少年》。”[7]286“当我们经过那一组人种脸型画后,迎面而来的是另一番景象:凯撒、西塞罗、马尔克·奥勒尔三人的胸像并排而立。”[7]288伯尔的其他小说几乎没有哪一篇小说采用《流》的表现手法,文中大量通过雕像和画像达到暗示的作用。学校陈设的一系列雕像和画像启发人们去认识这所中学所倡导的教育精神:“发出柔和光彩”的《美狄亚》和《挑刺的少年》展示了学校所倡导的古典神话和古典接受美学。但这样的古典接受美学很快就转换到了“身穿盔甲的、神态威武的古希腊战士”。作为斯巴达战争精神的一种象征,同样也在“巴特农神殿饰带浮雕”的人物中得到映衬(之后也会在标题的铭文中得到体现)。从美化古代战争又转入到本国的历史“英雄”人物直至希特勒,最后停留在普鲁士和战争艺术的偶像上,即弗里德里希二世或“老弗里茨”(德国老百姓对普鲁士王的称呼):“一溜狭长的,制作精美的巴特农神殿饰带浮雕的石膏仿制品。它微带黄色的光泽,看上去像是古色古香的真品;不出所料,继之而来的是一个彩色的,身穿重盔甲的、神态威武的古希腊战士……墙上挂的画像按次序排列:从大选帝候一直到希特勒……”[7]286-287这些雕像和画像中的人物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发动了侵略战争并热衷于战争,都被视为德国军国主义者心目中的“英雄”。这些陈设的目的在于,在学生中培养一种英雄主义精神,并随时做好参加战争的准备。雕像和画像的目的都是服务于英雄主义教育和美化战争。

受伤士兵的目光很快转入当时最重要的意识领域的欺骗范畴:挂着“种族脸型画”的楼梯过道,这是纳粹宣扬的种族主义的产物。“……一张画着一个北欧人脸型的船长,他长着一双鹰目,嘴巴显得笨拙;一张画着摩泽河区的西欧型女人,轮廓分明,略显消瘦;那个在傻笑的东欧脸型人,长着洋葱形鼻子……”希特勒1925年在《我的奋斗》一书中就写道:教育的“最高目标必须是:将种族思想和种族感情本能地、理智地灌输给他们负责教育的青年人。在他们最终认识到血统纯粹的必要性和本质之前,绝不能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离开学校”[8]166。

欺骗也同时表现在那些起宣传作用的挂件中,它们的爱国沙文主义的宣传引导主人公献出他的生命:“阵亡战士纪念碑;碑的上方安放着一个特大的金色‘铁十字章’和一个石雕的玉桂花圈。”[7]287-288这样一个“阵亡战士纪念碑”隐含并传达的信息是,战争以及为了祖国的名誉去战斗和攻取。“多哥的风景画”象征着威廉的殖民扩张,成了宣扬殖民主义的广告,成了希特勒向学生鼓噪殖民主义的工具,成了鼓噪优秀的日尔曼民族为了在世界范围内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向外扩张的宣传画。“凯撒、西塞罗、马尔克·奥勒尔三人的胸像”在此只是起到辅助的作用。对高年级的学生来说更为重要的是尼采和他的“非理性主义哲学思想”。“尼采的画”也成了纳粹的宣传工具,成了希特勒极力推崇其“超人”学说和“唯意志论”的工具,鼓吹坚强意志和主观奋斗精神可以战胜一切。这些哲学以及希特勒的超人形象满足了一战之后委顿的德国民族心理需求,为希特勒后来的独裁专制与殖民侵略提供了荒谬的思想后盾。

这所高级中学表面上是一所人文文科中学,实际上被这些主导思想所左右。而从前的人文精神,能与“人文”概念产生联系的只有门房比尔格勒和他的小屋了。主人公在“课间休息时还带着涂了果酱的奶油面包走到比尔格勒师傅那里,在他那间昏暗的小房间里喝牛奶,还可以偷偷地抽一支烟,尽管学校是禁止抽烟的”[7]294。只有在比尔格勒的昏暗小房间里这位年轻的士兵才会感受到学生时代的温暖和人性的保护。因此受伤的士兵在濒临死亡的最后时刻最终认出给过“我”水喝的消防队员是学校的门房比尔格勒并向其索要牛奶。故事的最后主人公又回归人道主义的怀抱。

学校的雕像和画像不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来描写的,而是受伤的士兵躺在担架上被抬往手术室——图画室的过程中,通过他的意识闪念,陈述和沉思来展现的。对他来说,这些陈设不是学校制度。但8年中,这些雕像和画像潜移默化却起到了榜样的作用。它们教育引导学生崇拜英雄,狂热信仰领袖,学会绝对服从。“孩子们毫无抵抗地听任这个教育制度的诱骗和摆布,他们很容易驾驭而且还会因此而十分激动。”[8]168而当年轻人最后一次面对这些雕像和画像时,自己却已经是一个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躯体了。从这些陈设领悟到学校对自己的教育以及自己死亡的意义已为时太晚。

在《流》中一句具有象征意义的古希腊墓志铭被伯尔作为标题刻意引用。当受伤的士兵躺在手术台上,看到了自己的手迹,也就是他和老师用7种不同文体写在黑板上的古典铭文,终于明白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母校:“过路人啊,请向家乡拉克达蒙斯(斯巴达别名)公民们报告:我们在此地战死,至死忠于他们的命令。”[7]285这句出自古希腊诗人西摩尼德斯意指斯巴达君主雷渥尼达斯的铭文在英雄主义教育中起到宣传口号的作用。这句铭文是为了纪念斯巴达君主雷渥尼达斯于公元前480年率领一千士兵阻击波斯入侵军全部壮烈牺牲而写的。它包含爱国主义谎言并强调国家至上论,为了这个谎言,主人公和许多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它宣扬的宗旨就是,强迫像主人公这样的青年学生心甘情愿地为所谓的国家和领袖去战斗直至牺牲自己的生命,号召青年学生为他们争夺的权力空间去延长这场无意义的战争,这正好符合统治集团的意愿。希特勒政权把这样的英雄主义精神灌输到年轻人心里,吸引他们前赴后继奔赴到二战的战场上去。然而伯尔是用一种讽刺的手法来表现这句铭文的。主人公在写这句铭文时把“字体写得太大”以致句子没有写完,招来美术老师的一顿责骂。美术老师在下面用同样大但不同的字体重复写了6遍,最后达到不可思议的7遍[7]296。在这里书法也下意识地服务于这个意识形态。这种认识的闪念也反映到主人公自己作为人的事实上。当医生打开绷带,受伤的士兵看见自己已失去了双臂和右腿,成了一个濒临死亡的残缺躯干雕像[7]296。

伯尔没有让主人公发出意识形态的批评,也没有直接控诉学校是意识形态的提供者。他让这种揭露通过自我展示,通过运用症候性的局部解剖图的方式使事物自身得以明朗化。这所一直宣扬自己教育任务的人文高级中学拥有一个陈设无数雕像和画像的展区。这些雕像和画像完全根据政治需求而毫无差别地集中在一起。上面所提到的雕像和画像:菲尔巴赫的《美狄亚》和《挑刺的少年》,巴特农神殿饰带浮雕的石膏仿制品以及古希腊战士,都无一例外地与普鲁士伟大代表的画像“从大选帝侯一直到希特勒”,还有“特别漂亮,特别大,色彩特别鲜艳的老弗里茨”融合在一起了。

以上所提到的这些陈设诠释着纳粹教育的精髓:种族优秀论、领袖至上论、国家至上论、意志至上论、暴力和强权就是真理论。文学、哲学、历史、艺术、人种学等各门学科互相结合,构成一个严密的教育系统,被渗透进纳粹思想,成为纳粹邪恶思想教育的工具。纳粹营造这样的教育环境,让每天在这里学习的青年学子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地接受这些荒谬的观点。在纳粹教育内容里没有人性的关怀,只有民族、领袖、国家、意志、强权。纳粹教育的目的,就是将一个个孩子武装成冷漠的具有钢铁意志的军人,用欺骗愚民的强制手段让青年学子成为战争炮灰。

三、结语

伯尔的短篇小说《流》深刻揭示了青少年在德国纳粹教育背景下成为其统治、侵略工具的严酷过程。伯尔擅长运用的一些西方现代派表现手法在文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对比、反讽、第一人称的有限叙述视角、巧设悬念、回忆、内心独白、象征、怪诞的联想等手法。这些西方现代派表现手法运用到德语短篇小说中是对德语文学传统形式的丰富,是表现现实题材的最佳形式。

[1] MARXL,DiedeutscheKurzgeschichte,2.überarb.und erw.Auflage[M].Stuttgart:Metzler,1997:121.

[2] 吴元迈.20世纪外国文学史:第五卷[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4.

[3] Vgl.ANDREOTTI,M:Die Strukturder modernen Literatur.Neue Wegeinder Textanalyse.Anhang:Kurzdefini tionenli terarischer Fachbegriffe.3.Auflage[M].Bern,Stuttgart,Wien:PaulHaupt,2000:227.

[4] SCHNURREW,Kritikund Waffe,Zur Problematikder Kurzges chichte[J].In:Deutsche Runds chau.87/1,1961:61-66.

[5] Zitiertna chdem Gesprächmit Ekkehart Rudolph,Protokollzur Person,Autorenübersi chundihr Werk[M]. München:Oldenbourg,1971.

[6] DURZAKM,Die Kunstder Kurzgeschichte.ZurTheorie und Geschichted erdeutschen Kurzges chichte[M]. München:Wilhelm Fink,1989:209-210.

[7] 海因里希·伯尔.流浪人,你若到斯巴……[M]//外国短篇小说精华.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286.

[8] 古多·克诺普.希特勒时代的孩子们[M].王燕生,周祖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张佑法)

I106.4

A

1007-7111(2011)02-0058-03

2011-01-19

重庆大学外国语学院专项科研基金(2008523)

薛松(1969—),女,副教授,研究方向:德语语言文学、跨文化交际及外语教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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