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异族人生景观的深情观照
——略论迟子建乡土文学中的“非汉族”书写

2011-08-15王丽娟漯河职业技术学院河南漯河462000

名作欣赏 2011年8期
关键词:中村迟子建

⊙王丽娟[漯河职业技术学院, 河南 漯河 462000]

异族人生景观的深情观照
——略论迟子建乡土文学中的“非汉族”书写

⊙王丽娟[漯河职业技术学院, 河南 漯河 462000]

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今,迟子建尽情地抒写着她的故乡那些尚未被开发的、接近人类原初风貌的山水风物,为我们创造了一个蕴涵诗性和神性的乡土家园。在她的乡土文学作品中,可以发现她对东北少数民族及日、俄等外民族的风俗、文化、人生情态的不自觉到自觉的关注,这种“非汉族”书写具有积极的文化思考意义。

迟子建 乡土文学 “非汉族”书写

迟子建从20世纪80年代初踏进文坛的那天起,就深情地注视着“北国一片苍茫”的故乡大地独具情韵的乡土风情和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底层民众。她的乡土文学作品既继承了“五四”以来乡土抒情小说的优良传统,又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在各种各样的艺术景观中,迟子建对北方少数民族和日俄等外民族风情民俗、文化生态、人生情态的“非汉族”书写贯穿始终。

迟子建身上有着浓厚的民族情结,她在《现代文明终结诗意传奇》中谈道:“小时候,在山村唯一一条通往县城的公路上,我就经常看到和鄂温克人习性相似的鄂伦春人骑着大马经过我们的村落……”①而在她的散文《马背上的民族》中也流露出对鄂伦春人好客、豪爽、蓬勃的生命激情的赞赏之情,在她的乡土文学作品中更是出现了许许多多栩栩如生的少数民族人物形象。

一、北疆少数民族的生命原色

普列汉诺夫曾指出:“每一个民族的气质中,都保留着某些为自然环境的影响所引起的特点,这些特点,可以由于适应社会环境而有几分改变,但是绝不因此完全消失。”②东北的自然环境,熔铸了东北人民极其顽强的生命意志和生存环境,使得那些在高山大河中从事渔牧狩猎的东北土著民族表现出强悍的生命意志和精神气质。同样,在对待社会环境上,他们也表现出旺盛的生命激情,他们自由、坦荡、豪爽的天性,呈现出决不屈服的生命态度。

(一)逝川上的北方渔女——吉喜

《逝川》中的吉喜,是迟子建钟爱的人物,作者极力把自己对大自然的崇尚物化在老渔妇吉喜的塑造上,使这位有着充沛的生命活力、率真的野性美、才干超群的老人与北国逝川的奇景融合为一体,从而带给我们人生的鲜活、充盈和新奇感。迟子建觉得:“无论是生命还是创作都应该呈现那种生命的自然状态:裹挟着落叶、迎着风雪、融汇着鱼类的呜咽之声,平静地向前、向前……”③

年轻时的吉喜,“丰腴挺拔有着高高鼻梁和鲜艳嘴唇”,“发髻高挽,明眸皓齿,夏天时总是穿着曳地的灰布长裙”④,吃起生鱼来“尖锐的牙齿嚼着雪亮的鳞片和嫩白的鱼肉,发出奇妙的音乐声”,这样一个自然健康、泼辣放任的渔家少女有一种原始的生命力。然而,吉喜太强的能力,却造成了她一生的悲剧。男人们欣赏她,但不娶她,她抱着平生不曾生育的遗憾,成为渔村里好心的接生婆,在新生命的出世中,或补偿或忘却或超越着自己的人生悲剧。

老年时的吉喜,在迟子建的笔下,没有因为生命的衰老而被锁闭在狭窄与无望的生存空间,而是作为大自然的一个成员,和年轻时的她一样,融入奇异而精彩的背景中:

泪鱼是逝川独有的一种鱼,身体呈扁圆形,红色的鳍,蓝色的鳞片,每年只在第一场雪降临之后才出现……当晚秋的风在林间狂肆地撕扯失去水分的树叶时,敏感的老渔妇吉喜就把捕捞泪鱼的工具准备好了。……⑤

在泪鱼到来那天,村民们都去捕泪鱼放生给自己祈福了,偏偏胡会的孙媳妇要临盆了,尽管吉喜清楚,泪鱼经过阿甲屯只是一瞬间的事,机不可失,但她还是毅然选择了接生,为他人而放弃自己的福祉,而产妇还是曾经背叛她的胡会的孙媳妇,文本使我们在这次不同寻常的接生中,感受到了吉喜在苦乐相交、悲喜相交、得失相交、生死相交中慢慢衰老的自然流程。

(二)原始神性的少数民族化身——孟和哲

《微风入林》是迟子建又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它以象征性的手法表现了作者的审美理想和对现代文明的思考。

这个故事发生得很偶然,教师陈奎的妻子方雪贞在医院值夜班时,因受到满脸是血的鄂伦春汉子孟和哲来院急诊,惊吓而停了月事,接下来孟和哲则为弥补自己的过错而用最原始的方式使她找回了青春的自我。文中,喜欢山林生活的鄂伦春猎人孟和哲是尚带有原始意味的少数民族的化身,被看作是健康生命和自在人性的代表。而少年老成的教师陈奎无疑成为受儒教浸染、现代文明束缚的汉民族的化身。迟子建对现代文明的这种忧虑感,在她的《汉语的迷失》一文中有着直白的流露。她幻想以带有原始意味的民族文化的入侵来改变汉文化的暮气沉沉,给颓靡的汉民族文化注入新鲜的汁液。《微风入林》中的孟和哲便担当了这个重任。他勇猛强壮、粗犷豪放、不拘小节,又有责任心,敢于担当。文中骑着马的孟和哲“看上去像一只矛插在盾牌上。马是盾牌,而矛无疑就是孟和哲”⑥,有时候他又“像一头从森林中跑出来的熊”、“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像一株充满了旺盛生命力的树”,这些描写尽情地展现了以孟和哲为化身的原始文明的力量和美感。他以强旺的生命力击溃了颓废孱弱的现代文明,文中方雪贞觉得“陈奎像一条拥有一只桨的破船”,孟和哲则把“死气沉沉的她点燃了”,他的“药”——性爱,没有让人感受到一丝的色情,而是感到令人敬畏的神圣庄严的原始神性,它如同暴风雨般涤荡着世俗道德的陈腐。

从孟和哲身上,我们可以看出迟子建亲近自然,返回原始,从大自然中找回被现代文明和道德扼杀的生命力和激情的希冀。

二、不同寻常的“日本鬼子”形象

在日本侵华史上,确曾有着不少反对侵占中国并帮助中国抗战的可敬的日本正直人士,同样也存在着不少深受侵略战争之害的普通日本人,我们在20世纪东北作家群的作品中几乎看不到这方面的反映。而《伪满洲国》和《额尔古纳河右岸》却塑造了这方面的诸多人物形象,如被巨大的政治谎言哄骗到中国的“拓荒者”中村正保、细川康平,奉命驻守在鄂温克部落的良知未泯的吉田上尉等。他们和挣扎在伪满洲国的普通中国人一样,都是战争的牺牲品。

迟子建以博大宽宥的民族情怀尊重了历史,还原了人性的本真,把这些与众不同的人物形象放在伪满洲国这个广阔的时代背景下,来描绘他们的内心世界和情感生活,并将自己对历史和人性的理解渗透到叙述中去,对无助的个体的命运表达了深切的悲悯之情。迟子建说:“我的基本态度是,尊重历史,保持历史的真实。在葆有一个作家应有的良知的同时,对我作品中的人,不管他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赋予人性的意义。”⑦

中村正保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里无疑是个唯一。确如迟子建所说,这个日本人不会在你的脑海里“浮现出寻常的鬼子兵的形象”。他盲目响应日本政府号召,到中国参加开拓团,远离家人来到东北安家落户。四年后,他和“配给”到开拓团的中国姑娘结婚了。他完全依照姑娘的要求,满心欢喜地穿着满族的传统服饰,按满族的风俗和规矩娶来了中国姑娘张秀花,中村正保心满意足,从此只愿和妻子和和睦睦过日子。但这个天良犹存、忠厚善良的日本青年,不知道妻子在结婚前就有了恋人,更意识不到被他的国家践踏下的中国人的民族仇恨是多么深重,尽管他容忍了妻子生下与其恋人的孩子,并且很爱这个孩子,可灾难和不幸还是不期而至了——张秀花用她自己独特的民间反抗方式,誓死不愿给日本人留下骨血。她先是用摧残自己的方法让中村正保的孩子流产,继而又亲手害死迫不得已生下来的刚满月的儿子,她本人也在极度刺激下精神崩溃以致凄惨死亡。这种极端的反抗方式,对她自己是场灾难,而对中村正保同样是致命的打击。

中村正保显然同样是日本侵略扩张政策的牺牲品。方守金在《北国的精灵——迟子建论》中说:“《伪满洲国》对中村正保的描写以及自然流露出来的同情,当是中国文学对民族主义的一次超越。”⑧

《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吉田上尉也是伪满时期日本军国主义侵占满蒙地区时驻守在大兴安岭森林东大营的日本军官,他第一次和鄂温克人面对面就被尼都萨满的神力折服了,当他表示日本需要尼都萨满,希望尼都萨满为日本效力,而尼都萨满毫不理会离去之后,他还是信守诺言把自己的两匹战马送给了部落,徒步离开了乌力楞。从此他“对来自尼都萨满乌力楞的人一直怀着某种敬畏”,在“白灾”到来之前让部落里在山下东大营里训练的男人回家保护驯鹿。在日本大势已去,撤离东大营时,他“把一张地图揣在拉吉米的怀里,对他说,我保不住你的命了,你骑上马,回山上找你的亲人去吧。你年纪小,万一迷了路,就看地图。若是碰见苏军,千万不要说你给日本人当过马夫。他还给了拉吉米一杆步枪,一包火柴,一些饼干”⑨。

从中村正保、吉田上尉身上我们可以看出他们和那些20世纪30年代东北作家群笔下形貌猥琐、内心贪婪的可憎可鄙的日本人形象是有很大区别的,他们都突破了“小日本”、“日本鬼子”的审美范式,闪烁着作者博大宽宥的民族情怀。

三、胸怀宽广的俄裔妇女

在《白银那》中,迟子建着力塑造了一个俄裔妇女卡佳,她十二岁时成了孤儿,被好心人收养后,竟然因为不喜欢哈尔滨这个城市,在二十二岁时偷偷离开了那里。在一个秋雨连绵、白雾缭绕的傍晚挽着包袱款款来到了白银那。“一根长辫子直垂腰际,宽宽的额头,褐色的眼睛,肤色苍白,眉心和下巴上各有一颗粗黑的痣。”⑩的卡佳,同样仅仅因为“这里的鱼和水都那么好吃”就说“我喜欢白银那,我要留在这儿”,“两年后,卡佳出落得更加丰腴美丽,楚楚动人”,酿的牙各答酒也酸甜撩人,常常惹得白银那的单身汉们不知是因人而醉还是因酒而醉。“但她把自己的身体投向王得贵的怀抱,却让人们吃惊不已。因为王得贵当年只有十八岁,说话不多,斯文懦弱,对付一个比他强壮许多且年长六岁的女人,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认为他难以胜任。”⑪可是王得贵欣喜若狂,性格也变得爱开玩笑了,令人嫉妒不已。

卡佳就是这样一个开放大胆的女性,虽然现在的卡佳五十多岁了,“但她仍然是白银那最出色的女人”,虽然丈夫“移情别恋”于古修竹使得卡佳劳累中多了些嫉妒和唠叨,但她不因嫉妒而停止劳作,在鱼汛到来时,她仍然比任何人都更兴奋、更能干。这个感情丰富、大胆能干的女人,生命中必然要经历感情的磨难、劳作的辛苦,甚至是死亡的惨烈。她死了,是为了让丰收的鱼晚一点腐烂上山拾冰块而死于熊口的。卡佳的葬礼十分隆重热闹,做棺材的“锯声悠扬,斧声清脆”,做成的棺材“美观大方”,卡佳的灵前焚烧的香“氤氲地黯然着,释放出干燥的浓香气”。卡佳率直的性格、勤劳的品格、大方的美德才配有这伴着浓香的美丽的归宿。

在《北极村童话》中还有一个苏联老奶奶的形象,一个“高高的、瘦瘦的、穿着黑色长裙、扎着古铜色头巾的老奶奶”⑫(以下引文出处均与此处相同),仅仅因为她是俄罗斯人,胆小怕事的丈夫就在“运动”中带着儿子“扔下她一个人跑了”。周围的人们用冷冷的目光注视她,但她依然勤劳肯干,善良正直。她独自一人住在村东头,“满院子的向日葵,黄泥抹的墙上挂着一串鲜红的辣椒、一串雪白的大蒜和一把留做菜籽的香菜。”她爱孩子,第一次见到“我”便十分亲切。给“我”烤毛子嗑吃,教“我”识字、唱歌、剪窗花、做面人。还常常特意给“我”做各种各样的美食,偷偷站在窗下慈爱地端详“我”趴在雪地捕鸟的情形,给“我”讲卖火柴的小女孩、嫦娥奔月的故事。拣来江里的石头,串成项链,项链是由一条粉色丝带相缀成的,还“亲手”给“我”戴上,对于小迎灯来说,苏联老奶奶不但是慈爱的奶奶,更是她的精神老师,她宽广仁爱的胸怀不自觉地潜移默化着这个小女孩。然而这真挚的忘年友情却夭折于荒唐的政治原因上。老奶奶生活也日渐窘迫,过春节“包的素馅饺子”。中秋节,老奶奶只能自己做月饼。后来她孤单地默默离世了,那双眼睛因想念“我”而无法合上。清明时节,“我”意外地发现姥姥也为老奶奶上了坟,姥姥“那干巴巴的眼睛里有了莹莹的亮色,水汪汪地闪着”。

人、情、景融为一体,这是迟子建“天人合一”思想在其大多数作品中的体现,也是迟子建作品的最高境界。通过迟子建的创作,我们可以触摸到少数民族文化的脉搏,她以这种“非汉族书写”和对自然生命一以贯之的人文关怀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文学世界,使她成为当代东北文学中持久闪亮的一颗最耀眼的星辰,也为中国乡土文学提供了“非汉族书写”的乡土文本,填补了我国乡土文学史对北疆少数民族叙写的空白,为我国乡土文学的发展开拓了新的空间。

① 迟子建:《现代文明终结诗意传奇》,《信息时报》2006年4月3日。

② 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普列汉诺夫美学论文集》,曹葆华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309页。

③ 迟子建:《逝川·跋》,长江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2页。

④⑤迟子建:《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迟子建》,中国纺织出版社2000年版,第66页,第67页。

⑥ 迟子建:《微风入林》,春风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84页。

⑦方守金、迟子建:《自然化育文学精灵——迟子建访谈录》,《疯人院的小磨盘》,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版,第412页。

⑧方守金:《北国的精灵——迟子建论》,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68页。

⑨ 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收获》2005年第6期。第171页。

⑩⑪⑫迟子建:《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迟子建》,中国纺织出版社2000年版,第376页,第377页,第141页。

作 者:王丽娟,漯河职业技术学院讲师,华东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教学工作。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猜你喜欢

中村迟子建
熟悉和陌生的迟子建
东北有个迟子建
名家写夏天
提高初三数学复习课的课堂效率之我见
迟子建:为何能长期保持高水准的创作?
只要“怀才”,就不会“不遇”
谦卑一笑
疏忽的罪证
优雅诗性迟子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