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幽默·皮里春秋
——从《鬼子来了》到《让子弹飞》比较分析
2011-08-15权维
○权维
冷峻·幽默·皮里春秋
——从《鬼子来了》到《让子弹飞》比较分析
○权维
姜文是中国电影界谦卑而特立独行的旗帜性人物,他的新作《让子弹飞》上映4天后,票房冲破两亿,单日票房也超过2010年大片《阿凡达》,创下2760万元的单日最高票房纪录。观众从他的电影中看到了商业和文艺真的可以相结合,以及他用自己独有的幽默方式清楚地表达了自己从未改变过的思想。
电影《让子弹飞》的故事原型来自于作家马识途的《夜谭十记》,故事讲述了发生在北洋军阀时期,土匪与恶霸财主之间斗智斗勇的故事。影片开头的首句台词“让子弹飞一会儿”直击主题,引人入胜,为后文埋下伏笔。影片中的暴力既血腥又幽默,这不禁让笔者想到了姜文经典影片《鬼子来了》,明面欢笑,暗里讽刺,让人在欢笑过后,留下一些反思。
影片《让子弹飞》是幽默枪战片,姜文用隐喻幽默的手法向观众影射了当今现实社会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影片故事发生在1920年的鹅城,三位主人公(张麻子、老汤和黄四郎)都曾投身于辛亥革命。革命结束后,张牧之改名张麻子,成立了麻匪帮,他成为匪帮的带头人;老汤成了官骗,到处用钱卖官买官,以此赚钱为生;黄四郎成了财主恶霸,欺压人民,势力范围遍布全城,以至于官职在位的都要给他贿赂。分析三位主人公的角色背景会发现:20年前,这三个人为了祖国的兴荣发展走到了一起,不惜生命投身于革命;20年后,他们再度聚首,同样不惜生命,为的却是自身的金钱利益。这种隐喻的幽默,在暗渡陈仓中,向观众影射了随着时代的发展,现代社会中一些人为了金钱利益而导致的本质的改变。
影片《让子弹飞》与《鬼子来了》对比分析发现,在两部影片开头部分有异曲同工之处。在《让子弹飞》中,张麻子打劫了老汤的火车,他用一把枪顶着老汤的头,老汤闭眼,不敢看张麻子的模样,他怕见过张麻子而丢了性命,而张麻子却命令老汤睁眼看他,并供出来钱的道路,此时老汤离死亡还很遥远,但却为整部影片的悲剧推进一步。在《鬼子来了》中,马大三也被一把枪顶着,持枪的隐身者发出了不可违抗的绝对命令:“合上眼!”此时的马大三同样离死亡还很遥远,然而马大三的头一动也不敢动,眼睛也一直没敢睁开,这一情节为整个故事创造了第一推动力,此后一直推向悲剧性结尾。这两个相似的角色的最终结果也相同,老汤和马大三都死在了懦弱的性格和微小的个人利益中。
如果说影片《让子弹飞》的前半部分是对故事高潮的铺垫,那么影片后半部分就是主题的升华。影片的后半部分讲述了群众在麻匪帮的驱动下,四起反抗,最终将黄四郎的恶势力打倒,赢得群众运动的胜利,随后麻匪帮解散,各奔东西。
张麻子促使群众起义的部分成为影片的焦点,他与黄四郎的斗智斗勇使得故事的高潮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中,引人入胜,给观众以神秘感。在影片中,鹅城处在黄四郎的统治下,群众不敢反抗,而张麻子利用了群众的力量(他不仅知道一些群众自私、胆小、懦弱,同时他也知道群众积压在心头的怒火一旦被点燃,狂热的群众运动能让懦弱的人忘记恐惧,产生群体心理中的冲动性与服从性),从而对黄四郎进行报复。首先麻匪帮采用“造势”的方法,将枪铺满地、黄金洒满全城,以此凝聚群众心理,使群众产生起义的冲动性。其次,麻匪帮用大鹅的叫声威胁、引诱、蒙骗甚至指导胆小懦弱的百姓,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运动中,从而在冲动的群众运动中产生对领导者的服从,借助群众的力量对黄四郎进行反击。正如法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一书中指出的:“在某些既定的条件下,并且只有在这些条件下,一群人会表现出一些新的特点,它非常不同于组成这一群体的个人所具有的特点。聚集成群的人,他们的感情和思想全都转到同一个方向,他们个性自觉的消失了,形成了一种集体心理……姑且把它称为一个组织化的群体,或换个也许更为可取的说法,一个心理群体”,也就是说个人一旦进入群体中,他的个性便湮没了,群体的思想占据统治地位,而群体的行为在某些时候却表现为无意义、情绪化和对个人智商的降低。姜文借用跟着麻匪帮一起来到黄四郎宅前的大鹅来反应群体心理效应的两面性:一面他们并不关心领导者是谁,只要不伤及自己,并且能瓜分胜利果实,群众就乐意跟着走,产生群众心理效应中的盲目性与冲动性;另一面,只要群众在起义中发现点滴成功,他们便对领导者有所膜拜,能够自愿服从领导者的指示,产生对领导者的服从性。影片的幽默情节正影射出由于情绪激发和传递引起的大众心理的冲动性和服从性。
在《鬼子来了》里,姜文对群众心理特征中的情绪激发和情绪传递也有无情的嘲讽。他反映了人在某些危机时刻,会表现出自私、胆小的一面,为保全性命他们又有一种可怜的狡猾,他们的懦弱抵挡不住无情的屠刀,像蚂蚁一样可怜,成为牺牲品。而当群众被懦弱这一情绪控制后,此情绪将会在群体中愈演愈烈,出现情绪激发和传递的效应。在影片中,村民成为一个群体,每个村民都为群体的懦弱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村民对于没有尊严、懦弱的麻木生活早已习惯,他们在敌人没有进行虐杀之前,为了眼前利益相互推脱责任,从而过分乐观的活着,出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局面。当几次屠杀敌人不成时,他们又认为敌人不死是老天的安排,于是无知懦弱的群众便答应了用敌人换粮的行为。姜文在《鬼子来了》里明确指出了对一些懦弱又自私的群众的不满和同情,同时他也表达了对这些群众甘愿沦陷的愤怒。
两部影片在结尾处也有相似之处。影片《让子弹飞》的结尾,反映出群体的最初凝聚与个人利益紧密相连,虽然在起义中得以消解,但是在起义成功后,每个人又被个人利益驱使。影片中的张麻子借助群众的力量击垮了恶霸黄四郎,他一人坐在黄四郎家的摇椅上,看着群众分享着胜利的果实,这时冷不防窜出一个人来,说这摇椅经过“打土豪分田地”,已经归他了。看似闲庭信笔,却是姜文对影片的升华——这看似浪漫的世界背后仍然紧扣着现实——群众是健忘的,在最初的群体凝聚时,每个人在群体中都寻求到了归属感和一体感,他们将自身不愿承受的痛苦事情融入群体中,借用群体的力量忘乎所以地参与到反抗竞争当中,从而解除自身的痛苦。当起义成功,群体解散后,他们重新在个人利益的驱使下抢夺财物,而他们记住的只有快乐和美好的时光。这个思想在《鬼子来了》也有同样的描绘,当鬼子用大米交换在村民手中的人质后,前来村里联欢,此时的村民被眼前的利益冲昏头脑,顿时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过往的不愉快,放肆忘形地与敌人联欢起来。他们似乎借用这种麻痹方式,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这两部影片的相似之处都讲述了不同阶级、不同种族的人都在为个人利益斗智斗勇的故事,同样运用幽默的表现手法,同样影射现实社会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同样反映群众心理的弊端,然而两部电影却得到不同的结果。《鬼子来了》运用黑色幽默的手法,直截了当地将人本性的弱点呈现在荧幕上,它虽然曾获得第53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然而却无缘与观众见面;《让子弹飞》却运用幽默的隐喻手法,将一些现实问题隐藏,唯有在观影过后,才能体会其中的意义。它不仅上映,而且票房颇好。由此,笔者认为《让子弹飞》是《鬼子来了》的温和商业版本。与《鬼子来了》相比,姜文聪明地换了一种载体,使影片《让子弹飞》让很多人看到了,达到了《鬼子来了》所没有的广泛传播效果。它表面商业、缓和、亲民,实质却犀利、冷静、赤裸,揭露和讽刺个人或群体中从未改变过的弱点。
在姜文的每一部电影作品里,他都在讲自己喜欢的故事,一直在用新的表达方式描绘着自己心中的蓝图。面对现实的束缚,他找到了自己的文艺出口,不是用《鬼子来了》的直观方法讲述残酷的事实,而是用《让子弹飞》的手法在隐喻中陈述着人性的弱点。这种隐喻,不缺乏幽默,与直观陈述相比,隐喻更加强有力地征服了这个时代的观众心理,传达了对人性弱点的谴责。这个时代,毋庸置疑需要这样的幽默却不缺少心灵震撼的影片。
姜文,有着《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的梦想和冲动,有着《鬼子来了》里那个愚昧无知却最终觉醒、反抗的马大三的勇气和毅力,有着《太阳照常升起》中对浮华又荒诞的世界的清醒和理智,还有《让子弹飞》中最后独自一人骑在马背上继续闯江山的张麻子的孤独。自始至终,姜文始终是一个人,他是那个沉浸在自己的电影世界里,绝不妥协的大男孩,他只活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从不向现实屈服,不卑不亢,惯用自己喜爱的方式讲着幽默却血淋淋的故事。他让人崇敬,让人无法企及,也让人无法窥其内心真实所想。
(作者单位:哈尔滨工业大学媒体技术与艺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