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魅力，官的艺术——从《驻京办主任》透析官场小说中的酒文化

⊙骆田茵［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 广州 510521］

作 者：骆田茵，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王晓方的《驻京办主任》目前已经出了四部，小说通过驻京办这个鲜为人知的政治平台，生动叙述了省市县三级领导干部在改革过程中的所作所为。①本论文以第一部作为研究对象，通过“酒”来透析波谲云诡的官场，进而揭示喝酒之道与为官之道之间的关系。

一、官酒和私酒

总体上来看，官场小说中的酒席分两种，一种是官员在官方场合喝酒，一种是官员私下里与朋友、甚至情人喝酒。为了便于称说，前者称之为“官酒”，后者称为“私酒”。无论从喝酒的场所、喝的酒、所谈的话题，喝酒的目的来看，官酒和私酒都有明显的不同。但不管怎样，推杯换盏，你请我往，其中不外情、利、义三个字。

1.红酒、白酒总关情。官场小说中有很多官员私下里与朋友喝酒的场面描写，其中不乏温情、亲情和友情。这种喝酒场景与普通人的朋友聚会没什么差别。从这个角度更容易让读者体会官员在平常生活中的真实一面。

两个人难得这么有情调，段玉芬要了一瓶法国红酒，石存山为了表示真心，连干三杯，一瓶法国红酒剩了个瓶底儿。

“存山，法国红酒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饮的。”段玉芬娇嗔地说。

东州市刑警支队支队长石存山和建行中山支行行长段玉芬约会时喝的是法国红酒。东州市驻京办主任丁能通和皇县驻京办主任罗小梅第一次在酒吧喝的是芝华士，后来在罗小梅北京的家里喝的是红酒。石存山和段玉芬是一对恋人，丁能通和罗小梅是一对情人。这样的男女在一起最轻松、自在，约会的时候喝的多是红酒或洋酒。洋酒和红酒都有一种浪漫的气息在里面，最适合谈情说爱的男女饮用了。相比喧闹、正规、客套的官方酒宴，这样的把酒小酌充满温馨、甜蜜，是最令人神往的了。

如果喝酒的都是男的或是有男有女几个人，喝白酒的情况也不少。丁能通夫妇请老同学石存山、段玉芬吃饭叙旧那次喝的就是白酒。在这样的酒桌上，他们官员的身份暂时可以放下，大学同学互相谈心、调侃，其间充满着友情和温情。

“玉芬，我们班女同学中，事业上最出色的就属你了，你看我都快成煮饭婆了。”

“你是我们校的红玫瑰，就是谢了也带刺，还怕能通不要你。”

段玉芬说话的声调不紧不慢，却甜腻可人，让石存山油然而生幸福感。

“玉芬，能通这小子我了解，十个猴都不换，你想北京城都玩得转，衣雪真得加倍小心。”

“存山，怎么说话呢？罚酒！”丁能通没好气地说。

丁能通张罗大学同学聚会，除了叙旧，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陈富忠贷款的事游说段玉芬。可见即使是同学、同乡聚会，酒桌上有时也渗透着功利思想，只不过是高明的官员可以把自己的目的化得了无痕迹。事实上，官场小说中更多的是不带什么感情而纯粹为了个人赤裸利益的私酒。

2.喝的不是酒，是利益。省驻京办主任薪泽金在花宴仙庄宴请市驻京办的钱学礼、皇县驻京办主任罗小梅，吃的是极具特色的鲜花菜肴，谈的事情却和花草无关。

“将来咱们东州搞花博会时，在花博园附近开一家这样的酒店一定赚钱。”钱学礼诡谲地说。“钱主任，你这个想法太好了，要不咱们仨合股干吧！”罗小梅认真地说。“老钱，有小梅当总经理肯定发！”薪泽金附和道。“一言为定！”钱学礼端起酒杯说完，挨个杯子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老钱，听说你改抓房地产开发了？”……“……老薪有资质好的工程队吗？”“老钱，你算问着了，我小舅子就是包工头子，资质没的说，老钱，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哪天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钱大哥，我表弟也是搞工程的，常言道，见面分一半，这么好的事别落下小妹呀！”罗小梅一个秋波送上去……

有些酒席官员虽然是以私人身份出现的，但目的却不是为了叙旧、谈感情，而是为实现自己的目标。这可谓真正意义上的喝私酒——为了达到自私的目的而喝酒。这样的喝酒场合成了官员们利益角逐的战场。这种情况下，坐在一起的官员们喝的不是酒，是利益，官场上的利益角逐被延伸到了酒席之中。他们在谈笑风生之间，把一些在正式场合不好解决的问题化解了。这就是为什么小说中的官员们对于喝酒乐此不疲了。中国酒文化追求回报和西方酒文化追求享乐，这是中西方酒文化在功能性上的差异。②

当然官员们也未必都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才喝酒的，比如皇县县长请丁能通吃饭，就是为了感谢他为皇县招商引资所做的努力和把市驻京办转让给了皇县驻京办。同样在北京花园酒店，丁能通用各地驻京办的名菜大荟萃宴请香港黄河集团总经理水敬洪，也是为了吸引投资。所以酒宴上的利益交锋也并不都是坏事情，关键看是为公还是为私。

二、喝酒之道与为官之道

1.酒的艺术与为官之道。从《驻京办主任》对一些酒席的细节描写，可以让读者体会到官场中酒的“艺术”。比如副市长贾朝轩请副书记李为民在驻京办吃饭，贾市长喜奢华，李书记尚简朴，这可给驻京办出了个难题。精明的丁能通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跟北京花园酒店借了一位大厨，并且是亲自去挑选的。于是在东州驻京办的酒宴上的菜全成了五星级水平。面对贾、李两位领导对酒菜的不同要求，驻京办的白丽娜同样给出了有水平的回答：“贾市长、李书记，到了办事处就到了家里，在家里吃饭当然是家常便饭了，不过，二位领导都是不常回家的人，当然要丰盛一点了。”“丰盛的家常便饭”，既矛盾又辩证，看来伺候领导们喝酒，也是一门艺术。

“贾市长，铁男和振东，一个是酒神，一个是酒仙，在县区长里喝酒是出了名的，怕是东州官场上没有人能喝过他们。”丁能通介绍说。“谁说的，林大可号称酒鬼，他们俩未必就是对手。”贾朝轩辩解说。“贾市长，我和老何是半斤对八两，林大可是一斤，我们甘拜下风。”张铁男谦虚地说。丁能通听了心里好笑，心想，“明明林大可不是对手，为了顺着贾朝轩，这哥俩连喝酒都不敢呛贾朝轩的岔……”

当官的在酒场上说话，也讲究策略，为了溜须拍马，什么都得顺着领导的意思讲。但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奔着“乌纱帽”去的。

2.酒品如官品。官场小说中包含着形形色色的官员，这里选取两种典型。《驻京办主任》中的市委副书记李为民和副市长贾朝轩可作刚正不阿和腐化堕落的典型代表。从那次在驻京办贾市长请李书记吃饭更可以看出两人对待酒宴的截然不同的态度。

“丽娜，你好好准备一下，晚上贾市长在驻京办请李书记吃饭。”“头儿，贾市长从来不在咱驻京办吃饭，今儿怎么了？”“这还不明白，贾市长要是在五星级酒店请李书记吃饭，李书记能去吗？”……“丽娜，今儿准备得怎么样？要把你们驻京办酒店的拿手菜都上来，我要和李书记享享口福。”“白经理，别听贾市长的，越简单越好！”李为民温和地说。

由于嫌驻京办不够档次和排场，贾市长从来不在驻京办吃饭，而崇尚节俭的李书记到京则吃住均在驻京办；面对着一桌盛宴，贾不以为然，李却有些不悦。显然，问题的根源不在于酒席的奢华与简单，而在于人。确切地说在官，可以说有什么样的官，就有什么样的酒席。

贾市长是个吃喝嫖赌一应俱全的官员，尤其是把他的好色无耻嘴脸描写得典型之极。比如在韩国考察花博会，利用老婆在楼下玩老虎机的间隙，不避下属的耳目，他还在房间里嫖了一个韩国小姐。“权力不仅使男人在权力场中壮志凌云，而且使他们在情色场上意气风发。”“权力犹如一把双刃剑，在帮助官场中人实现壮志的同时，也助长着私欲的膨胀。而作为私欲产物的权与色、权与钱的交易关系恰恰是官场清明的一大障碍。”③

小说中说贾市长是做官的，李书记是做人的，的确如此。李为民心系百姓，不管是两会罢宴还是要求酒席的节俭，都是为了群众的利益。酒品如人品，酒品反应了一个人的人品。正是由于他的廉洁奉公，勤政为民，使得他面对各种诱惑时都可以坦然处之。

李为民爽朗地说：“水总，你这么大的老板要是送一双鞋未免太小气了。”水敬洪兴奋地说：“需要多少双，李书记尽管开口。”李为民诚恳地说：“水总，说句心里话，在东州最缺鞋穿的不是我，是环卫工人……你要是送我鞋，你就多送点，我替环卫工人谢谢你了！”水敬洪听罢感慨地说：“……您的这番话让水某非常感佩，看在李书记的面子上，我就送一万双鞋，你看够不够？”

李为民凭着自己的政治智慧，既婉拒了香港黄河集团总经理水敬洪的美意，又为东州市环卫工人化来了一万双鞋。如果心里不是时刻装着群众，恐怕李为民也无法化解这一难题。

酒和色，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有着极强的诱惑力，但对于官员尤其致命。一个嗜酒的官员，不受约束地天天茅台、洋酒往肚里灌，必然导致权力欲望的膨胀和权力的滥用。酒场和官场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一个官员，酒场中把握好了自己，官场中也能立于不败之地；在酒场中沉沦，官场中也必然走向毁灭。“俭以养德”，而奢也能败坏一个官员的道德，有多少腐败的官员就是在酒场中开始自己的堕落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喝酒亦然。

3.两种酒文化。《驻京办主任》中充斥着大量酒场中的低俗段子，往往是说的人津津乐道，听的人哈哈大笑。比如即将卸任的皇县县长林大可请丁能通吃饭，同时在场的还有罗小梅和省驻京办主任薪泽金。罗小梅点了一个杞鞭壮阳汤，薪泽金便讲了下面一个段子：

“一头公牛和一头母牛带着他们的小牛犊子在田间吃草，过来一辆黑色高级轿车，公牛说：不好，你俩吃吧，我走了，县里下来干部了。母牛问：下来干部有什么可怕的？公牛说：你不知道，他们一下来就吃牛鞭。母牛说：那我也得跑。公牛问：你又没有牛鞭你怕啥？母牛说：你不知道，这些干部吃完牛鞭就吹牛逼！小牛说：那我也得跟你们走。公牛和母牛问：你走啥？小牛说：你们不知道，他们吹完牛逼就扯犊子！”

这个段子虽然是影射那些大吃大喝不务正业的县乡干部的，有一定的批判意义，但也是一个低俗的段子。从小说中可以发现，低俗的段子在酒场上泛滥，形成了你不说段子就不入流的风气。如果仅是说说听听倒也罢了，问题在于有些官员不仅说了，还要身体力行。比如小说中的贾副市长，不光跟电视台的苏红袖勾搭，还跑到韩国、香港找小姐，是一个到处留情的风流市长；副市长袁锡藩正是由于好色，才中了陈富忠的美人计，接纳了小保姆林娟娟；而市长肖鸿林也拜倒在了驻京办白丽娜的石榴裙下；至于丁能通，虽然“兔子不吃窝边草”，但也没闲着，和皇县驻京办主任罗小梅成了情人。官场小说中的酒场，时不时显现出一种歌舞升平、男欢女爱的场景，有时候暧昧得有些离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罗小梅左一杯，右一杯地敬酒，一会儿敬水总，一会儿敬贾市长，桌上的男人让她喝得一个个笑眯眯的，也不知道是醉眼还是色眼，反正是罗小梅送谁一个秋波，谁就得喝一个，水敬洪三下五除二就答应去皇县了……

有人总结说，官场不外乎权、钱、色。此言虽然偏颇，但是起码可以说的是：所有倒下的官员，都脱不了权、钱、色的干系。这让人们不由不困惑绝望，因为这种低俗的酒文化对官场的危害太大了，它就像流感一样会传染，到了一定程度则会要了某些官员的命。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对待酒桌上的黄段子，官员们还是要慎之又慎。因为作为官员，如果你稍微心向往之，就会有人钻空子，为你提供赌或色享乐的便利，这时候你就上了贼船，接下来你所做的就是权和钱、色的交易了。从《驻京办主任》我们看到了多张这样的面孔，比如钱学礼、贾朝轩、袁锡藩等等，也看到了多起这样的悲剧——不光是个人政治前途的毁灭，同时对党、国家和人民也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例如贾朝轩让市建行一次贷给了陈富忠三个亿，这钱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回过头来再看看《驻京办主任》中的正面形象李为民副书记，权、钱、色这三者于他如浮云耳。正因为如此，他才行得正，站得直。即使是在酒场上，也不改自己的本色。

贾朝轩似乎看清了李为民的心思，夹了一片甲鱼放到嘴里说：“为民，如今假东西太多了，只有王八是真的，还他妈的叫甲鱼。”……“朝轩，你这话未免太偏激了，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我们国家翻天覆地的变化是真真切切的，是任何人无法否认的。”李为民说话的口气凛然，而且说完独自将一盅白酒一饮而尽。

文化环境关乎每个人的生活，官场上的酒文化也是一张温床，可以慢慢熏陶、感染、转化一个官员。因此，营造健康而积极向上的官场酒文化，是当前官场中亟待落实的要务。

四、小结

酒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从《诗经》开始，文学作品中便留下了无数“酒”的佳话。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乡野村夫，都乐酒不疲。酒是文学意象，酒是文化代表。相比其他的文学作品而言，《驻京办主任》中的酒既不是“给怯懦的人以勇气、让无聊的人得消遣”④，也没有实现《永别了，武器》中的“醉镜中重生”⑤，相反，整个小说对酒的描写则成了“酒中有深味”的中国酒文化渗透到政治领域的表现。⑥从中，读者既能领略到官场喝酒的哲学，也能透过酒看到官场中官员们的众生相。

①王晓方.驻京办主任[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②贾勤，李晓烨.浪漫的诗与祭祀的酒——中西酒文化功用性差异探析[J].名作欣赏，2010（3）:137.

③孙鸿.《一路飙升》：并非温情的讲述——兼论李春平官场小说的艺术视角[J].小说评论，2006（3）:61.

④戴燕.鲁迅的药与酒及魏晋风度[J].鲁迅研究月刊，2005（3）:4.

⑤谭建香.醉镜中的重生——《永别了，武器》中的“酒”意象的解读[J].作家杂志，2009（11）:59-60.

⑥王苹.乔伊斯和鲁迅小说中的酒文化审美[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6（3）: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