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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

2011-08-15马枋

西湖 2011年3期
关键词:母亲

马枋

夏日午后

马枋

如果我不去观看那场催眠秀,这件事或许永远沉睡着,永远沉睡在我记忆的海底。可是,催眠师帮我唤醒了它。

我不知道唤醒它对我意味着什么。但当时我的感觉,这无疑是一场灾难。

我的世界被颠覆了。

那是个怪诞的周末。

周五的晚上,我好不容易把新女友小惠骗上床。但我的表现简直一塌糊涂,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年;其实我在小惠之前有过两任女友。我已经不是刚刚上路的新手了。但这次,在成熟女孩小惠面前,我颜面尽失,威风扫地。我像一只羽毛零乱的公鸡,简单收拾一下残局便落荒而逃。

然后就遇上了我们宿舍的老大。

当时老大正在失恋之中。他站在校园的信息发布栏前一动不动。我本想绕开他,独自享受落寞的心绪,但转念一想,不如拉上他去喝两杯。老大并不理会我的提议,指着一张海报幽幽地说,明天咱们去看这个吧。

前世与今生——大型催眠表演惊现校园。

周六下午,学校小礼堂里坐满了人。我和老大也在其中。

以前,我在电视节目上看过所谓的催眠秀。是外国的催眠师。穿着魔术师一样夸张的服饰,弄一些人在舞台上坐成一排,然后催眠师下一道指令,大家纷纷做出滑稽可笑的动作。我一直疑心台上的那些人都是托儿,但我对催眠本身确实有些兴趣。这一点我不否认。

今天晚上的催眠师是位看上去朴实和蔼的中年男人。没有穿成魔术师的样子,也没有那些夸张的表演。惟一有些“秀”感的,就是人桥。我看见他把一个纤腰不盈一握的苗条女生催眠成一块直直的铁板,然后平架在两把椅子上,中部悬空。一百好几十斤重的催眠师踩在那段细腰上,站立,挥手,然后跳下来。全场惊叹声响成一片。

接下去的内容就没那么热闹了,是让我们被集体催眠,让我们在意识极为放松的状态下去看一些画面。催眠师说这叫“时光回溯”。他说,如果敏感性很强的人,甚至可以看清自己出生前的样子,就是所谓的前世。

我相信自己具有极好的敏感性。我愿意按照催眠大师的引导去做。因为我想看看自己的前世是怎么回事。至于是否真的有前世,我想这个问题先不必讨论。如果我看到了它,对于它的存在与否还有讨论的必要吗?

我先是被引导着全身放松。然后试着去完成催眠师交代的一项“任务”:让我想象面前有一块黑板,并且想象自己一只手拿着粉笔,一只手握着黑板擦,先在黑板上画一个圆圈,然后在里面写下阿拉伯数字20;写下这个数字后,再用黑板擦擦掉,擦的过程中注意不要碰到圆圈的边沿。接下去一直重复这个过程,数字从20,19,18……一直到1。

我终于写完,并且成功擦掉了1。然后在想象中被他领着来到一片草地上。在草地上寻找一条路。找到路后,再去寻找一座山。找到山后,再去寻找一个神秘的山洞。山洞里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光亮。这就是时光隧道的入口。

我进入的隧道有些类似地铁的通道,两壁的画面像卷轴一样缓缓展开,就像奥运开幕式那样的时光卷轴。

我在时光隧道中穿行。我的年龄从22岁开始倒流,21,20……随着年龄的倒流,两边墙壁上的画面也在变幻着,分别呈现出与岁月相关的记忆,或者说,与岁月交织在一起。比如,20岁那年,我大二,在暑期旅行中第一次跟一个女孩发生那种亲密关系,于是画面出现的就是旅途经过的那座山;18岁,我读高三,迷恋上一位临时代课的女英文教师,她的幻影是我高考前那个苦闷的春天里的一枚解药,她让我在某种程度上脱离临考前的焦虑,却让我陷入更为强大的焦虑之中,那么我在画面上看到了什么?我看到的是窗前的月亮。一个个难眠的夜晚,我试图在月相的变化中寻觅她的眼神,猜测着她对我的心思……然后,是16岁,那一年父亲有了外遇,我几乎每天放学回到家中,都能在地上发现各种器皿的碎片,于是在我的时光之画中,呈现的是一条词语:一地鸡毛。这时,我发现,我在时光隧道中穿行的速度变缓了,我甚至在那个词条前驻足片刻,内心凌乱不堪,像一只充满鹅毛的沙发靠垫被凌空击碎,落英缤纷……

我心绪很乱,脚步也变得沉重,但我仍然在催眠师的引导下,鼓起勇气一步步前行。终于,那个可怕的画面出现了。那一年我多大呢?15,14,还是13?……我发觉自己竟然看不清。

那个画面开始是一片模糊,我差一点儿就想从它旁边走过,不加理会了;只是,我发觉自己的身体不听我的调遣,特别是两条腿,我无论如何也挪不动它们;我不得不停下来,费力地呼吸着,我感觉空气中的氧气变得如此稀薄,几乎要令我窒息。我拼命睁大双眼,不得不盯着呈现在眼前的画面……天啊,我究竟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是这种样子?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是个夏天的午后。我看见一个少年睡在一张有些凌乱的床上。那是他的床。那是我的床。床头的贴画是NBA的明星们。我个子不高,但我喜欢他们。我看见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少年,他在午睡。天很热。他光着上身,只穿一条宽松的短裤。他睡得很沉。或许昨夜上网到很晚。窗外有一棵高大的刺槐,枝叶繁茂。夏日里鸣蝉发出单调的叫声,那是一种令空气发生振动时产生的声音。窗外的喧嚣令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尤为宁静。

……然后,一个黑影出现了。当然,在下午的时光里,那个身影不可能是黑色,但他给我的感觉却是一团黑雾。是给我的感觉,我,此时的我,时光隧道中的我,而不是那个躺在床上未经世事正在酣睡的少年。

……那个身影轻轻移向我的床边……他一点一点靠近我,一点一点……天啊,他想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为什么他把手伸向我的腰间,哦,是少年的腰间;他的手,他的左手,那只罪恶的左手(我知道他是左撇子!)又轻轻移向我的短裤裤脚边,并且,并且,从那宽宽松松的裤腿间伸了进去……

我当时奇怪躺在床上的少年为什么没有醒过来。后来的日子里,我去质问他,那个身影的主人,我问他,是不是给我下了迷魂药?或者在我中午喝的可乐里放了安眠药。我知道家中有这个东西。我母亲是个医生,她会弄到这些东西的。这么说来,是他们合谋一起害我,他们是一伙的,而我,多年来一直没有识破和揭穿他们!

……那个身影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少年不知道。但我看到了,一切,我都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人,竟是我的父亲!一个父亲,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伸出他那罪恶的左手,偷偷摸摸地,对,偷偷地摸了他的儿子正在发育的性器官。他想干什么?是恋童癖?同性恋?还是想把我捏碎,想杀掉我?

我崩溃了,就在那个瞬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时光隧道的,自然,我也没有来得及去看前世。我只知道,我在十三四岁,或十四五岁的时候,被我的亲生父亲猥亵过。但这一切,那个少年竟然一无所知。因为他被灌了迷药。难怪我一直长不高,难怪我面对女孩儿时在床上发挥不出来,我是被那个恶魔给毁了,彻底毁了!而这一切,竟然隐瞒了七八年!我的青春岁月里最为珍贵的七八年啊!如果不是今天,如果不是被催眠师领入时光回溯的过程中,我还将一无所知!我会被那个老混蛋蒙骗一生!

我真的崩溃了。患上了专业术语所谓的神经症。这是我们学校的心理老师对我说的。我们宿舍老大出卖了我,他把我拖到学校的心理辅导室。心理老师说,你的症状表现是神经症。她还跟我解释说,神经症不是精神病,让我不要多想。

事实上,我已经懒得去区分神经症与精神病了。我只知道自己的脑子乱成一团。我彻夜失眠。我不再去上课,也无心去思考即将面临的毕业与就业难题。我的身体在床上躺着,我的思绪却在奔涌;脑海中不断重复播放那个画面:夏天的午后,那个少年,那条黑影,那只罪恶的左手……然而,我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我被“捏”时的感觉。我痛了吗?受伤了吗?肉体好像没有记忆。但此时,我的内心却被伤害了。被一个无耻的父亲所伤。

我曾经有过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一切都告诉我的母亲。但我在措词的时候遇到了困难。我应该怎样对母亲说呢?我说,你的丈夫是个流氓,他玩弄过你的儿子?母亲会相信吗?因为她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亲生的。如果是继父,这件事可能还容易解释一些。还有,我怎样告诉母亲这一切是真的呢?她理解催眠吗?她知道时光隧道吗?就算她是医生,她所了解的仅仅是人的身体,而且还是人体的表皮部分;一个皮肤科大夫怎么能深谙催眠术与潜意识呢?

我知道,这件事跟母亲肯定说不清。我需要亲自去解决。我要回一趟老家。我的家离我就读的大学远隔千里,坐火车需要十几个小时。我倒不惧怕路途遥远,我是担心我这边一动身,家里那边就已经收到消息,并且做好战略部署,只等我回去自投罗网了。一场维权的正义之战注定以我的失败而告终。因为我斗不过他们。他们是同谋。甚至还有学校,心理辅导教师说我是神经症,而我们宿舍的老大则更直接,他干脆说我疯了。

我孤立无援。我无助,也很绝望。只有小惠对我表示过一点温情,然而我感觉自己此时已经不需要女人了。我的身体看上去貌似完整,其实已受过内伤;我的心灵残缺不全,我的人生还有存在的价值吗?是谁毁了我的一切?

我决定复仇。

机会很快就来了!

学校给我们大四的学生一个月时间去参加“社会实践”,其实就是让我们自寻出路。我甚至来不及收拾行装,就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买了张车票怒气冲冲杀回家乡。

在这十几个小时的漫漫旅途中,我经历了二十二年来最为激烈的内心冲突,我饱受心灵的折磨,甚至萌生了许多可怕的想法。比如,杀死父亲。比如,自杀。再比如,像恐怖分子那样炸掉整个车厢。我甚至随身带了一把刀,是等车时在火车站旁边的小胡同里买的。我要用它来雪耻!

我用手悄悄地去触摸刀柄。心头掠过一阵恐惧。我怕刀。从小就怕。我觉得刀是独立于我之外的一种个体,它不会听从我;我和它之间有距离,纵然它现在与我贴身相随,它仍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每把刀都有着自己独立的性格,它是神秘的,有魔力的,并且,能量巨大。

为了跟这把刀建立协作关系,以便达到人刀合一的境界,我把它拿出来,试着用它去削一只苹果。然而,对于一只苹果来说,这把刀有些不合时宜,它的个头与苹果太不成比例,而且模样有些粗犷,把它与苹果之间的关系弄得一点也不浪漫。

或许它的模样太特别了。坐在我对面的那位中年妇女一直盯着它,眼神中流露出惊恐。这让我有些小小的得意,虽然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得意。

然而,麻烦很快就来了。乘警没事就在车厢里瞎转悠,发现了我的这把刀。当然,事后我回想,也可能是中年妇女在趁我不注意时去通风报信,招来了乘警。我的刀被强制保管,说是下车时再给我。事实上,到我下车时,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把刀的存在。

坐了一夜的火车,我于第二天中午时分回到了家乡的小城。我回到了家中。

家里没人。我知道他们中午都不回来。我来到自己的房间。床还是那张床,但不像从前那样凌乱,一定是母亲经常来收拾。想起母亲,我心底泛起一缕柔情。

我让自己躺下来,像七八年前那样,躺在一个午后的阳光里。我想象自己回到十四岁,或十五岁。我在沉睡。窗外那棵高大的剌槐树还在那里,只是季节不对,听不到蝉鸣。但整个世界是祥和的,宁静的。如果没有那个身影的突现,一切该有多好?!可是那个一直被我称为父亲的男人,他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他为什么要来摸我?我知道父亲不是同性恋。因为他有过婚外情,他的婚外情人是女人。如果是双性恋,他在拥有一份无奈的婚姻的同时,应该去找一个同性的情人作为补偿。可是,他既然不是同性恋,为什么要来摸我?要知道我已经不是四五个月,也不是四五岁,我当时已经十四五岁了,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四五岁时我的身体已经发育得很好,我的身体应该受到应有的尊重。但是他,我的父亲,他做了什么啊?

这时我才记起那把刀。它原本是我准备用来对付父亲的。现在刀不在了,我感到自己很差劲,没出息,也没有力量。我只好采取第二套复仇方案:策反我的母亲。让我妈跟我站在一起,孤立那个可耻的男人。

我妈听说我回来了,立即第一时间从单位跑回家中。这正是我想要的。我想跟母亲有一个单独交谈的机会。

然而,母亲并没有看出我有什么心事,她的情绪正处于亲人相聚的亢奋之中,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想吃什么?是想在家吃还是出去到酒店吃?我心里有些焦急,担心过一会儿那个人下班回家,我就没有机会实施策反计划了。

这时,母亲接了一个电话,一听就知道是父亲打来的。我心里暗喜,因为下班前的电话千篇一律是通告晚餐的缺席。不料母亲却对着电话大声说:咱儿子回来了!

放下电话,母亲对我说,我父亲正在外地开会,两天后才能回来。我的心在一瞬间放松下来,但只是一瞬,很快地,我又陷入一种迷惘之中,拔剑四顾心茫然。

经过思考,我决定对母亲采取迂回战术,不能太直接,以防她一时接受不了。

以下是我与母亲在晚餐之后的对话。

——妈妈你认为你目前的生活幸福吗?

——怎么问起这个?

——我想知道……我爸他,对你好不好?

——大半辈子都过来了,还说什么好不好?

——他以前背叛过你,你受到伤害了,是吧?

——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话怪怪的!

——妈妈,请回答我的问题!他是不是经常伤害你?

母亲伸出右手,作摸我额头状。动作有点夸张,但没有真正摸到。她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是毕业之前心情有些紧张,不要这样,找工作的事慢慢来,爸爸妈妈也可以给你想办法。

我突然很泄气。我知道,母亲以为我是因为找工作而神经紧张,在这种情况下,我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了。

第二天上午,趁母亲去上班,我留了张字条,又在抽屉里拿了一千块钱,便踏上了离乡的火车。

在返校的途中,我已经想好下一步行动计划。我要去找那位催眠师,然后把我那两位家长大人骗到催眠师面前,让他们,尤其是他,那个做了坏事的男人,接受催眠。我要让他在意识放松警惕的情况下承认他的恶行,也好让我的母亲看清身边人的嘴脸。

我真的要让母亲知道这一切吗?关于这一点,我存在疑虑。毕竟我不是小孩子了,毕竟母亲也不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果她失去了生活中惟一的男人,还能找到合适的伴侣吗?如果因为我的失策而导致母亲后半生的孤独,我是不是有些任性?

不管怎样,先找到催眠大师再说。

回到学校后,在接下去的一周时间里,我一直在设法寻找那位大师。

我先是找到上次催眠秀活动的主办方,通过他们要到了一个电话号码;我还以为是催眠师本人的,没想到他还有经纪人。经纪人都是些嗅觉灵敏的动物,很快在电话交谈中发觉我不是给他们送钱的主儿,就很狡黠地挂断。我并不死心,就到网上去查大师的资料,发觉他的名气还真不小,好像经常穿行在各大城市间,举办一场又一场的催眠表演。我想象着那一场场火曝的催眠秀,在它们的背后,是否还会有类似我这样不幸的人被唤醒了某些沉痛的记忆?是否还有众多人间的丑恶与污秽,被他在不经意间轻轻拂去遮挡它们的纱帘?是否会有无数个曾经单纯的心灵,在被带入潜意识的那一刻,在刹那间四分五裂,从此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此说来,催眠师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在人间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我不甘心,继续拨打经纪人的电话。我对他说,我要跟大师直接对话。我说,我是一位受害者;我的生活因为观看了一场催眠秀而彻底崩盘,而这一切,应该由催眠师本人为我负责。

可能是我的语气让经纪人大感意外,他沉吟了一会儿,答应试着帮我联系一下。我感觉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然而三天后,当我打电话给经纪人时,他却说,大师出国了。

我的愤怒之火再次被点燃,我感觉整个宇宙都在跟我作对,我认为成人的世界里充满谎言和欺骗。这样想的时候,我忘记了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也应该算是成年人了。

我的愤怒是一股巨大的能量。它一直被压抑在我可怜的躯体内,现在,它终于要爆发了,而且,它必须爆发!

三天后,校园里发生了一起重大事件。当然,重大,是我的定位,别人未必这样认为。

一对恋人在傍晚时分,在校园西北角的人工湖畔,因发生口角,女生被男生推入水中。据悉,男生作案后仓惶逃离现场;而女生因为身怀潜泳绝技,在湖面水波渐趋平静之际,欣欣然浮出水面,赢得岸上目击证人一片欢腾。只是,因为水温较低,女生染上风寒,卧床一周,令其恋人罪加一等。

那个倒霉的女生是小惠,自然地,那个面临校纪严惩的男生,就是我了。

我终于做出了一件事,让他们开始忙活吧!我的目的就要达到了!

最先忙活起来的,是我们宿舍老大。他到院里帮我求情,他证明我是因为被催眠而迷了心性,并不是真的想杀人;小惠确实是个好女孩,她受到伤害后还替我说话,她说那天我们是开玩笑,因为她会游泳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其实我并不知道),所以她证明我没有犯罪行为;然后,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也站出来了,她说我因为毕业前压力过大,患上了神经症,希望学校在作出对我的处罚之前能把这一因素考虑进去。

校方并没有急着给我定罪,而是下达了一个通知,请我的父母立即赶过来。

这正是我想要的;或者说,这就是我想要的。哈哈。

可以想象我的父母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有多么震惊。

某个瞬间,我也会责怪自己的行为有些恶作剧。想到两个快五十的人被我从千里之外折腾过来,我也有点于心不忍。可是,如果不如此,谁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在等待他们到来的时间里,我继续寻找着催眠师。只是,这一次,他的经纪人不肯接我的电话了。我央求老大,让他借电话给我用,我想换个号码或许可以再度跟他的经纪人通上话。老大在得知我的用意后,骂我脑筋不开窍。他说,你非得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啊?你不会另找一位催眠师?我想想也是,就去问学校的心理辅导教师,毕竟,她算是业内人士,应该知道更多的相关信息。

辅导教师为我推荐了一位心理专家,据说,在本市乃至全国都有着响亮的名气,经常在电视的访谈类节目中为芸芸众生指点迷津。我立即到网上去研究这位专家,我主要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也精通催眠。网上介绍说他在国外学习过各种流派的心理技术,包括催眠。

好极了!一切OK!就等着他们来了!

“你能回答我,在我十四岁或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你对我做了什么吗?”

我终于可以当面质问他,我的父亲。我终于看到他在我面前表现出困惑与迷茫,一脸的不知所措。

我发觉,我似乎就是想看到他的这种样子;至于他的回答,他对我的发问如何回答,此时此刻,好像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此时,我们坐在心理专家的咨询室里。一家人的相聚竟是在这样的地方,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们两个人以为我神经出了问题,而我认为,出问题的是他。至于母亲,能跟这样的人生活这么多年,看来也是有问题的。

心理专家坐在一边,先是不紧不慢地询问了一些情况,然后就气定神闲地观看我们一家三口的对质。我心里有些急,不想绕这么多弯子,就抛出了那枚炸弹。

“请你回想一下,那个夏天的午后,当我在午睡时,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再次发出质问,同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你脑子真的有病了啊?!”他沉不住气了,开始暴躁,这是他一贯的风格,“我能对你做什么?”

心理专家变换了一下坐姿,然后建议我把问题说得清楚一些。

“你懂得什么是催眠吗?”我问心理专家,“你理解时光回溯和潜意识吗?”

心理专家用点头和微笑鼓励着我,于是我的讲述就从那天的催眠秀开始,直到那只罪恶的左手出现才结束。

我的故事讲完了。

我等待着大家的反应。

那只左手的主人木然呆坐着,好像陷入某种沉思;母亲满脸的疑惑,说明她对此事并不知情;心理专家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用探究的眼神望着我。

没有我期待中的强烈反响。

于是我建议心理专家给我父亲催眠。

心理专家没有立即答复我的请求,而是问我:“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对你有什么影响呢?”

当然有影响,有极其重大的影响。我对他们说,这件事深深伤害了我。我感觉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

“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件事,你会以为父亲对你进行了性侵犯吗?”

性侵犯……我的感觉好像跟这个没关系。我知道父亲的毛病,自以为是,粗暴,有时也花心,但对同性或少年实施性犯罪……好像也不至于。怎么说他也是一个正规单位的领导人。他又不是迈克尔·杰克逊。

“有没有可能,这件事仅仅是一种心理上的建构呢?”心理专家问。

“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

“不是你说谎,但心理的真实与现实的真实或许存在不同。”

“那你的意思是说,催眠术是骗人的?我在催眠状态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

“催眠状态是一种特殊的意识状态,有些类似于梦境。梦境中的许多东西与现实有关,但又不等同于现实处境。”心理专家说,“其实,探问这件事是真是假或许意义不是太大,问题的关键是你想要通过某种方式证明自己长大了,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应该得到应有的信任与尊重。在你面临大学毕业即将迈向社会之际,你需要这种成人感,需要反抗来自父系的权威从而完成人格独立。”

“你是说,那年夏天父亲根本就没有摸过我?这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那催眠中看到的是怎么回事?”

“催眠是个人潜意识出来说话。或许你内心需要有这样一个故事,需要在你青春期的时候,取得父亲的认同,让自己成为像父亲那样成熟的男人。而在你毕业前夕,你格外需要这种认同感,所以才会去看那场催眠秀,也才会给自己发掘出这样一个故事。”

我回味着心理专家的话。

我的目光与父亲的目光于片刻间相遇。碰撞了一下。我感觉内心某个结构轻轻地松下来。我长长地呼了口气。

就在这时,我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来自母亲那边。我们都望向母亲。只见她双手捂着嘴,半低着头,身体也向下弯成一个弧度。她在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但经过指缝的过滤,那声音显得分外奇特。

母亲在笑。在控制不住地放声大笑。

她不仅在用嘴部发笑,而且,她那抑制不住的笑声带动她整个身体,都在发出一种对于空气的震颤。

终于,她的笑声渐止了,她抬起头,用手背抹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那个夏天……真的有那么回事!我想起来了……因为他从小两个皋丸不太对称,我也没太在意,相信他身体发育后就没事儿了。那个下午,他在午睡,我忽然想起来,就让……就让他爸去摸摸看……哈哈哈,就是这件事!如果他不说,我真的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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