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噶尔密令

文/刘毅敏

喀什噶尔密令

文/刘毅敏

一

最近一个时期，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一个6岁的孩子等他长到40多岁的时候，他对童年的记忆究竟还能真实地再现多少？6岁时的我虽不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我对那时的记忆特别深。

我记得，如果不是带我逃荒到新疆麦盖提县找我舅舅的表叔刘权病死，舅舅也没有找到，我就不会讨饭吃了。以前刘权表叔也教过我如何讨饭吃，可我就是学不会。刘权叔总是叹息：“这孩子将来会饿死的！”刘权叔的话有道理，刘权叔死后，我因为要不到饭，饿昏过很多次，都是好心的人把我救过来的。直到我遇到我的阿娜（维吾尔语“妈妈”）古丽尼莎。

那年秋天，我流浪到一个叫红光农场的地方，又饿昏在了阿娜的门前，好心的阿娜把我救活过来。阿娜问我：“孩子，你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我小声说：“我从河南来的，叫圈儿。”阿娜再问我什么，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只会摇头。阿娜一把把我搂在怀里，说道：“可怜的孩子，你从河南来，你知道你从河南来就够了，以后你就住在我家吧，和我的孩子托合提在一起，我不让你挨饿了。”从那以后，我真的就没有挨过饿。

托合提和我一样大，我们在一起玩了一天后就成了好兄弟。阿娜给我起了个维吾尔名字叫依明江，我和托合提是阿娜“讨厌的小精灵”。一天，我和托合提悄悄地溜出小院到外面去和小朋友们玩，没想到却和他们打了起来。阿娜把我们拉到屋里，狠狠地教训我们，问我们为什么要和别的孩子打架。我和托合提哭着说其他小朋友骂我们俩个都是“黑大爷”（维吾尔语：对汉族人的辱骂）。听到这话，我发现阿娜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把我和托合提搂在怀里，无声地哭了。不过，事后我才注意到，托合提长得还真有点像汉族人。

二

夏天来了，我和托合提最喜欢夏天。阿娜也喜欢夏天。一到夏天的夜晚，阿娜就会望着满天的繁星，给我和托合提讲一些喀什噶尔城里的故事。讲喀什噶尔城里吾斯塘博依小巷子里的人和事，讲土曼河里有大鱼的故事，讲在她看来我们可以听懂的故事，但阿娜的故事有时我们还是听不懂的。阿娜说：“孩子们，你们看到那颗在眨眼的小星星了吗？那是你们的阿达（维吾尔语：爸爸），他叫郑清英，你们记住吧。你们看他旁边的几颗星星，那个是边永福，那个是魏得喜，那个是小三子，他们都走了……”阿娜讲这些故事人名的时候，我们真的听不懂，但我们都能记住。阿娜讲得很入迷，脸上闪着年轻姑娘才有的光芒。阿娜说：“孩子们，你们将来会懂的，他们都是喀什噶尔城里哥老会的英雄。”我和托合提时常想，阿娜的那些故事就是从书上看来的，不是真的……

在阿娜家生活了近一年之后，舅舅赵奋找到了我，我便离开了阿娜和托合提，跟舅舅回到了四十五团场，进入了团场小学上学。

三

刚开始的头一个月，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问舅舅，阿娜和托合提来了没有。舅舅和舅妈便安慰我说，他们可能现在忙，闲了的时候肯定会来的。后来，由于学校学习任务加重，加上我的小朋友逐渐多了起来，我问阿娜和托合提的次数也少了，但我心里一直想他们有一天会来看我的。

直到我上到小学三年级，阿娜和托合提也没有来看我。“阿娜说话不算话。”我生气地对舅舅说。就是在那年的暑假，我缠着舅舅带我到红光农场去找阿娜和托合提。说真的，从我到舅舅家后，舅舅和舅妈对我如同亲生孩子一样，舅舅和舅妈也没有其他孩子，有什么好吃的都让我一个人吃，我说的话他们大都会想办法答应我，我是他们家的宝贝蛋。

回到红光农场，我没有找到阿娜和托合提，我熟悉的阿娜家那个小院里，住进去了一大家我不认识的人。村长告诉舅舅，阿娜和托合提在我走了不到2个月，就到喀什噶尔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我伤心地哭了，让舅舅带我到喀什噶尔去找他们。舅舅安慰我说，喀什噶尔是个很大的城市，找个人是很难的。他说，“孩子，你现在好好学习，将来长大了考到喀什噶尔的大学去，你就会找到他们了。”我知道舅舅说的有道理。我伤心地与舅舅一起回到了团场。从那以后，我就把考上喀什噶尔的大学当作了我的理想。

十几年后，在舅舅和舅妈的抚养下，我终于以高分的优势考入了喀什师范学院。考入大学后，我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了，我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的营养。我特别喜欢历史课程，我觉得那些历史人物都是那么神秘和令人尊敬，我常把自己放在他们中间去认识世界和感知世界。我也利用课余时间到吾斯塘博依小巷去找过阿娜和托合提，但都没有找到。吐曼河离我们学院不远，我时常坐在河边等候阿娜和托合提，还有阿娜说的河里的大鱼。我没有等到阿娜和托合提，还有吐曼河里的大鱼。我不得不放弃对他们的寻找。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在一本历史书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名字，我惊呆了。这两个人一个是边永福，一个是魏得喜，史书上说他们是辛亥革命时期喀什哥老会的头领，除暴安良，名震四方。这是小时候阿娜给我讲的那两个人呀，史书上没有郑清英和小三子的名字。我一下子明白了，阿娜讲的那些事都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我记忆的闸口一下子打开了。望着眼前奔流不息的吐曼河，阿娜讲的那些故事如同发生在眼前……

四

1911年，震惊中外的辛亥革命爆发了。

消息传到喀什噶尔，大清国喀什噶尔道尹袁鸿佑深感末日来临，一方面固守大清教条，残酷镇压革命势力；一方面投靠沙俄势力，出卖国家利益。袁鸿佑的所作所为，令革命党人深恶痛绝。于是，革命党人先后派出两批人员远赴喀什噶尔刺杀袁鸿佑。可惜行动均未成功，参与刺杀的革命党人都被袁鸿佑杀害了。

此时，具有哥老会背景的革命党人郑清英临危受命，再赴喀什噶尔刺杀袁鸿佑。郑清英出生在河南省，自幼跟随崇尚武功的父亲习武，练就一身的好本领，其父郑少同曾是河南哥老会重要首领。

哥老会是一个反清的秘密组织，出现于清朝咸丰、同治年间，兴起于长江中下游，继而遍布全国各地。清光绪初年，陕甘总督、大学士左宗棠进疆平定阿古柏之乱时，所率湘军中半数以上是哥老会会员。从此，哥老会组织遍及全疆，在各地开山立堂设立码头，在天山南北多达数百处。

为了避开清廷耳目的追杀，郑清英只带了个同乡小三子和父亲写给喀什噶尔哥老会的秘信从河南秘密出发了。他非常清楚,要想除去袁鸿佑，就必须借助当地的势力，说服具有革命倾向的喀什噶尔哥老会正是他此次赴喀什噶尔的重要任务。郑清英绝对没有想到，他此次喀什噶尔的刺杀之行后来会和我的阿娜古丽尼莎连在一起。

五

阿娜说过她的家就在喀什噶尔吾斯塘博依的一个小巷子里，吾斯塘博依的小巷纵横交错，外人走进来很容易迷路。这里的路面铺设着方形或者长方形四角砖，阿娜曾给我说，只有沿着铺设六菱砖的小巷走，才不会陷入小巷而走不出去。

我知道那天晚上当浑身是血的郑清英昏倒在阿娜家门口时，他绝对是迷路了，追杀他的人也迷路了。否则，就不会有以后的故事了。

当年16岁的阿娜看到郑清英时非常害怕，但她很快镇定了下来。她从屋里叫来了她的阿达（维吾尔语：爸爸）。阿达叫吐尔逊，是位非常能干的人，他发现郑清英还活着，便迅速和阿娜一起把死人一样的郑清英抬到屋里。他对阿娜说：“来到咱家门口的人都是胡大送的礼物，要好好对待。”阿达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平时他经常外出给别人做木工，他还在屋顶上养了很多的鸽子，卖给喀什噶尔的一些饭店。阿达对阿娜说：“这个人身上是刀伤，他肯定是个有来历的人。”他告诉阿娜说，“古丽尼莎，我的女儿，一个汉族人在我们家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的，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我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们把他救过来要赶快把他送走。”阿娜是他的掌上明珠，他害怕她受到什么伤害。阿娜使劲点着头。

细心的阿娜连夜把郑清英留在地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父女俩又宰杀了几只鸽子，把温热的鸽子血敷在郑清英的伤口上。

阿娜的小心是对的。第二天上午，两个收购羊皮的汉族人来敲阿娜家的门，他们伸着脖子使劲往院子里看，看到家里只有女人后就走了。两个收购羊皮的汉族人的举动让阿娜父女非常不安，她已经看出来了，他们不是收羊皮的，他们是找人的，而那个她们救的人肯定就是他们要找的人。想到这里，阿达和阿娜就在第二天夜里把郑清英转移到了屋子后面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地下室里。

郑清英是在第三天醒来的，醒来时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漂亮的阿娜。他当时一定以为自己是在地府里见到阿娜的。他使劲用手打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很疼。阿娜对他说：“你不能动，你差点就死了。”郑清英慢慢地清醒了，他依稀记得那天晚上那8个清廷爪牙对他的追杀。他实在没弄明白，为什么他和小三子一到喀什噶尔便会遇到追杀。他记得他打伤了其中的几人，跑到这里的小巷子就和小三子跑丢了。

清醒过来的郑清英急着想找回自己的鞋子，聪明的阿娜没有给他鞋子，而是把他藏匿在鞋子里的那封密信递给了他，看密信还在，郑清英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感激地看了看阿娜。

郑清英想移动一下身子，他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浑身的刀伤一动就流了很多血。阿娜叫来了她的阿达。见到阿达，郑清英说：“大叔，谢谢你们救了我，把我送出去吧，我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阿达说：“现在送你出去，你肯定会死，我们一样会有麻烦，等你自己会跑了，你自己跑吧。”郑清英不说话了，他想阿达会问他所发生的一切。但阿达没有问他，阿达说：“你好好养伤吧，怀孕的羔羊总会下小崽的，事情总会有结果的。”

六

就这样，郑清英在阿娜家又养了一个多月的伤。鸽子血和鸽子肉让他身体恢复得很快。渐渐恢复过来的郑清英显得非常英俊高大，他和阿娜也成了好朋友。郑清英给阿娜讲辛亥革命的故事，讲哥老会的故事，讲明天的美好生活。阿娜听得非常入迷，她惊奇地发现，这个“胡大送来的礼物”身上竟有那么多的传奇故事，这对她来说是一片新的世界。郑清英也对这个美丽善良的维吾尔族姑娘非常爱恋。

现在郑清英能下床走路了，但身上的伤还容不得他会跑，他显得非常不安和着急。他多次对吐尔逊大叔说他要想办法出去与喀什的哥老会联系，要尽快把密信传出去，他知道外面的事情一定很紧急，也不知道小三子现在在哪里。吐尔逊大叔还是不紧不慢地对他说：“等你自己会跑了，你就自己跑吧。”

其实，经过这一个时期的接触，吐尔逊大叔已经知道了郑清英的身份和使命，这让他更加小心起来。

看着郑清英着急的样子，阿娜说话了，她说：“让我帮你传递信息吧。”

望着阿娜坦诚的目光，郑清英直摇头。他说：“古丽尼莎，这很危险，这不是你干的事。”

阿娜说：“你看不起人了，你告诉我怎样找到他们，我能干好，我对喀什噶尔很熟悉。”

出乎郑清英的意料，吐尔逊大叔竟然也同意让阿娜出去找人。他说：“我知道你干的事是为喀什噶尔的百姓干的，就让古丽尼莎帮你一次吧。”说这话的时候，吐尔逊的眼里充满了忧伤。一幕往事又浮现在眼前：1901年，俄国驻喀什噶尔领事馆人员无理调戏妇女，激起喀什噶尔人民在领事馆门前抗议游行。此时，刚就任喀什噶尔道尹的袁鸿佑在沙俄的要求下竟出兵镇压游行群众，当时，吐尔逊和妻子就在游行的队伍里，那一次镇压让吐尔逊永远失去了爱他的妻子……

望着吐尔逊大叔和古丽尼莎坚定的目光，郑清英答应了恩人的请求，他反复地告诉阿娜接头时应注意的一些细节。

七

位于喀什噶尔云木夏克路上的蔡氏牛肉面馆是一家不起眼的回族面馆，这是一家具有伊斯兰教风格的小饭馆，来这里就餐的都是在附近做工的人和周围的居民。阿娜走进这家面馆时还不到中午，店里只有一对老年夫妇在靠门口的桌子上低头吃面。阿娜走进去后选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店里的一个小伙计很热情地为阿娜擦桌子倒水。阿娜要了一碗面后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一切都非常平静，她没发现任何异常的情况。

店里的小伙计把面端上来时，阿娜迅速把筷子呈“十”字交叉放在桌面上，对伙计说：“我还要等我哥哥。”小伙计看到阿娜的举动，说了声“好吧”就走进了饭店后堂。过了一会儿，从后堂里走出来一位中年男人，他笑着对阿娜说：“请到里面来等哥哥吧。”说着便把阿娜引进了里面的一个小包间里。阿娜心想，看来这里就是郑清英让她找的地方了。

在小包间里，中年男子对阿娜说：“我是哥老会联络人蔡元亮，谁派你来的？”阿娜迅速解开包在头上的头巾，从长发里取出了郑清英交给她的密信。接过信，蔡元亮对阿娜说：“请姑娘放心，我会立即将次信交于总会主。”遵照郑清英的交待，阿娜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便离开了饭店。

走在回家的路上，阿娜的心反而咚咚直跳起来。她为完成了一件大事心跳，她意识到了她为郑清英干了一件大事，她为哥老会这样的神秘联系方式惊叹。

八

紫桑果园是喀什噶尔城东郊一个很大的果园，这里有参天的大核桃树，还有紫桑树，最多的还是葡萄和苹果树。在这里做工的工人就达几十人。一到夏天，这里就被果树的浓荫所覆盖，成了喀什噶尔一块神秘的地方。这片果园的主人是一个50多岁的男人，他叫边永福，此人看起来文质彬彬，据说早年经商挣了不少的钱，后来便在喀什噶尔买下这片果园，准备在这里定居。

蔡氏牛肉面馆的蔡元亮老板走进果园时，边永福正在召集他的“员工们”开会。蔡元亮直接走到边永福身边耳语几句。边永福便小声对他身边的一个叫魏得喜的人说：“魏大哥，你先给他们讲一下，我与蔡老板先谈点事。”与边永福不同的是，这个叫魏得喜的人长得五大三粗，非常彪悍，说话嗓门很大，他带着“员工们”重复了一遍哥老会的教规教义，根据社会形势的发展，他要求“员工们”时刻准备着出去战斗。

原来，这里正是喀什噶尔哥老会的总部所在，这里的员工都是哥老会的会员和他们的家属。

在一个小密室里，看完蔡元亮交来的密信。边永福大吃一惊：原来，在一个多月前，他就接到了哥老会总部的指令，说有一个带有特殊使命的人将会到达喀什噶尔，让他注意接头保护，并告诉他，为配合辛亥革命的发展，日本陆军学校留学生、哥老会首领湖南人刘先俊将会率哥老会弟子在新疆省府迪化（今乌鲁木齐）发动反清起义，让他见机行事。最近一个时期，他正为这个人没有来接头感到不安，他也一直在派人寻找此人。这封密信一定是此人带来的。更令他激动的是，这封密信是他的恩师郑少同的亲笔信，信中告诉他，携此信的人是他的儿子郑清英，要他关照并见机举事。边永福见过小时候的郑清英，那时郑清英才八岁左右，眉清目秀，非常聪明。当时，边永福在湖南长沙因杀官亡命河南，是郑少同收留了他，并吸收他加入了哥老会。现在，恩师的儿子来到了喀什噶尔，怎不让他大喜。在大喜的同时，他又感到担心，他知道郑清英没有直接来找他，说明他肯定出事了。不过，他想，既然他能把密信让人传来，说明他暂时没有危险，他还在喀什噶尔。

边永福走出密室，知道将有大事发生的兄弟们围了上来。边永福向大家介绍了辛亥革命的发展情况和郑清英来喀什噶尔的事情，并让大家注意最近清廷的动向，要尽快找到郑清英。听完边永福的讲述，哥老会弟子群情激昂，纷纷表示要推翻清王朝在喀什噶尔的统治。

九

在喀什噶尔道尹袁鸿佑府第，一场秘密会议也正在举行。肥胖的袁鸿佑坐在宽大的沙发里，在他的身后是被他视为心腹的三个保镖：一个是他的内弟王标，此人因额头上有个刀疤而被人称为刀疤王标，30多岁，一身好武功，心狠手辣，善使双刀；一个是道尹府卫队长张强，善使双枪，带头镇压沙俄领事馆门前抗议群众的就是此人；另一个人是维吾尔人沙吾提，此人凶悍无比，是个亡命之徒，对主人却忠心耿耿。

自从两次革命党人潜入府第刺杀袁鸿佑后失败后，袁对这三个人更是宠爱备至，吃的玩的随他们意愿。

但今天的会议还是令袁鸿佑深感重大。一方面他的内线来报，革命党人又派出了更厉害的杀手来到了喀什噶尔，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而且在一个多月前竟让杀手逃脱了，这是他的心病。另一方面，新疆巡抚袁大化派人来要求他支持饷银，因为迪化城内革命党人正蠢蠢欲动。此外，沙俄也在趁火打劫，不断向他提出种种有损国家利益的要求，这些都是令袁鸿佑最头疼的大事。他很清楚，几年来，喀什噶尔城里的哥老会何尝不是蠢蠢欲动，只是慑于他在喀什噶尔城里的近千名驻军。

不过，扑灭革命的烈火在新疆的发展仍是袁鸿佑所热衷的。在会议上，他决定向迪化解送饷银60万两，帮助袁大化镇压革命。同时，他要求加强对喀什噶尔城里哥老会的动向监视，大力搜捕革命党人派来的杀手。

十

阿娜回到家时，郑清英正在地下室里焦急地踱着步。见到阿娜回来，他急切地拉过阿娜问：“古丽尼莎，事情怎么样了？”阿娜得意地笑了。阿娜一笑，郑清英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阿娜骄傲地向他讲述了整个接头的过程。郑清英夸阿娜是个聪明的姑娘，阿娜脸上闪过一层红晕，低头笑了。

现在，如何让郑清英离开这里已经成了吐尔逊大叔和阿娜的一大难题，因为清廷已经断定郑清英就躲藏在吾斯塘博依的某个居民家中，他们在各个路口都派驻了密探，严密监控着这里的一切。郑清英坚定地说：“我无论如何也等不到自己会跑着出去的那天了，形势不容我在这里耽误下去。”

这时，聪明的阿娜想出了一个好点子。她对阿达说：“阿达，你是木匠，经常往外送货，你就不能把他藏在箱子里送出去呀？”阿娜的话一下子提醒了郑清英和吐尔逊大叔。对呀，这是个好办法。但是，把箱子送到哪里才合适也是个重要的问题。这一次，阿娜又一次担任了传递信息的重任，她用同样的方法再一次与蔡氏牛肉面馆的老板取得了联系。

见到阿娜后，这一次蔡元亮显得非常激动，他说：“我们总会主相信你还会来的，看来，他的判断是对的，我们要尽快见到郑清英。”阿娜急切地说：“我就是为送郑清英的事来的。”阿娜把送郑清英的计划详细地告诉了蔡元亮，并希望他明日中午多派人手在饭店准备收箱子。

十一

经过一夜的精心准备，吐尔逊打制了一个刚好装下一个人的小木箱。第二天中午，父女俩人准时套上毛驴车，装上箱子出发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在毛驴车的下面藏了三把长刀。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出现意外，拼死也要保护郑清英到达蔡氏牛肉面馆。不过，意外并没有发生，因为经常外出给别人送家具，他们的行动没有引起巷口清廷密探的任何怀疑。

吐尔逊父女俩人刚一到达蔡氏牛肉面馆，里面便出来两个伙计抬着箱子往屋里搬运，蔡元亮老板也点头向父女俩人微笑：“热合买提（维吾尔语：谢谢），热合买提。”阿娜看到，平时并不红火的小饭店今天却坐满了人。聪明的阿娜知道，那些人肯定都是安排好的哥老会的人。阿娜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十二

紫桑果园里一片欢腾，边永福、魏得喜等哥老会的弟兄为郑清英的安全到达而高兴，他们也为郑清英的机智勇敢而高兴，哥老会又增添了新的力量。

边永福紧握着郑清英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郑清英向大家讲了他这次来喀什噶尔的使命和遇到的追杀。大家群情激奋：杀了袁鸿佑！

见到郑清英，大家纷纷历数袁鸿佑的种种卖国行为：1901年，充当沙俄走狗，杀我喀什噶尔百姓；1906年，为沙俄修建吐尔尕特到喀什噶尔的通道；1908年，向沙俄出卖喀什噶尔矿山开采权；听任沙俄高价在喀什噶尔发展“侨民”……

郑清英带来了另外的消息：这样一个保皇又卖国的奴才，有可能要出任新疆巡抚，掌管整个新疆的军政大权。如果袁鸿佑当上新疆巡抚，革命党将会面临着更残酷的镇压，国家的主权和利益将会更多地被出卖。

边永福、魏得喜等当即表示，只要能除掉袁鸿佑，哥老会不惜一切代价！听到两位大哥和哥老会兄弟的表态，郑清英一下子浑身充满了力量，他觉得他可以完成革命党人交给的任务。

更令郑清英高兴的是，就在他安全到达哥老会驻地的第二天，小三子也被蔡元亮安全带来了。原来，1个月前，郑清英与小三子遇到清廷追杀失散后，机灵的小三子躲进一个墙角里，墙角里刚好有个要饭的流浪汉，他迅速与流浪汉换了衣服，逃出了追杀。以后，他就用郑清英告诉他的与哥老会联络方式，把一双脏筷子十字交叉放在碗上，嘴里咕噜着要等他哥哥，流浪在喀什噶尔的饭店门前。直到有一天他要饭到了蔡氏牛肉面馆……

兄弟相见，小三子抱着郑清英大哭起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郑清英安慰小三子：“袁鸿佑没除，我们死不了！”

十三

送走郑清英，回到家的阿娜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那个“胡大送来的礼物”带走了一切。按照郑清英的交待，她和阿达把郑清英用过的所有东西都用火烧掉了，并细心地处理了一切郑清英留下的痕迹。

多少年后，阿娜还为她听了郑清英的话而庆幸。就在送走郑清英的第二天一早，喀什噶尔道尹府的沙吾提就带着人在吾斯塘博依的街道里挨家挨户排查可疑人员了。他当然没有查到任何“可疑人员”,“可疑人员”已经被阿娜成功转移到了哥老会。

令阿娜没想到的是，虽然没有收到“可疑人员”，但作为曾参加过暴乱游行的人，阿娜的阿达却被沙吾提带走了，说是带到道尹府“问话”。阿达走时对我的阿娜说：“古丽尼沙，我的女儿，泡过水的木头是不会说话的,看好家，我很快回来。”阿娜使劲点着头，阿娜知道阿达说这话的含义，阿达是打死也不会说出郑清英之事的，这一点她非常坚信，而且是自从她的阿娜死去之后她就坚信，坚信阿达有一根不屈的脊梁。

到了晚上，阿娜没有见到阿达回来，她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她不能没有阿达。多少年来，她和阿达相依为命，她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看到阿达的日子。她突然想起当初救助郑清英时阿达说的话，阿达说这个人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的，既然知道这个“胡大送来的礼物”会带来麻烦，阿达还是对他进行了救助，她知道阿达是善良勇敢的阿达。但是，现在阿达被抓走了，谁来救他呢。阿娜首先想到了郑清英，她知道他们是和道尹府斗争的人，他们一定会救阿达的。第二天，阿娜就去找了蔡氏牛肉面馆的蔡老板。

十四

从阿娜家成功转移后，郑清英就和边永福哥老会的弟兄们秘密策划刺杀袁鸿佑和起事的事宜。依当时的情况看，哥老会在喀什噶尔的人员有500多人，远远不能和袁鸿佑装备精良的1000多驻军相对抗，唯一的优势是哥老会处在暗处，可以出其不意对道尹府进行攻击。此外，由于平时哥老会注重广施善行、扶助弱小，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喀什噶尔的百姓会支持哥老会的行动，这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巨大力量。

经过精心策划，哥老会决定两个星期后的晚上举事，首先由武功高强的郑清英和魏得喜带人组成突出队，秘密潜入道尹府，刺杀袁鸿佑，然后边永福带人攻入道尹府，以革命的大旗作号召，彻底打挎清廷在喀什噶尔的统治。

就在大家商议一些具体攻击细节时，蔡氏牛肉面馆的蔡老板带着阿娜来找郑清英。阿娜的到来令郑清英非常高兴。其实，自离开阿娜家后，他在心里就对善良的阿娜父女俩充满了牵挂，这种牵挂一方面是对他救命之恩的感激，更是对美丽的阿娜的思念。见到郑清英后，阿娜委曲地哭了。原来，阿达出事后的第二天，她来找蔡老板，阿娜知道通过蔡老板就能找到郑清英。见到阿娜来了，蔡老板很是欣喜，通过前两次接触的了解，他知道这位聪明美丽的姑娘找他一定有事。阿娜把阿达被抓走的事向蔡老板诉说之后，蔡老板一边安慰她，一边毫不犹豫地就把她带到了紫桑果园。

阿娜本打算是不哭的，但是见到郑清英后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听完阿娜的诉说，郑清英怒火中烧，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他为阿娜擦去眼泪。这时，边永福等哥老会的弟兄也都围拢了上来，听完郑清英的介绍，大家都对阿娜充满了敬意。边永福首先发话，他让阿娜放心，哥老会的弟兄就是牺牲生命也要救出吐尔逊大叔。他提意让阿娜先留在果园里一边做工，一边等他们的好消息。众人也都表示一定要救出吐尔逊大叔。

听完边永福的发话，阿娜一下子心底充满了力量，她知道她眼前的这些人是充满正义与力量的人，他们会救出阿达的。对边永福提议让她留在果园的要求，阿娜犹豫着不知该怎样回答，她把目光投向郑清英，郑清英向她点了点头。这时，机灵的小三子也对阿娜说：“古丽尼莎妹妹，留下来吧，我们都会像对亲人一样对你的。”望着眼前热情的人们，阿娜同意了。

十五

喀什噶尔道尹府内，袁鸿佑颓废地坐在客厅里。革命党人派来的刺客没有抓住让他时常坐立不安，内地武昌辛亥革命的火种已经在全国开始熊熊燃烧，这让他感到了一种末日来临的恐惧感。

沙吾提进来了，他向袁鸿佑汇报了搜捕刺客的消息。听完他的汇报，袁鸿佑不耐烦地说：“抓那些人是没用的，关键是要抓住外地来的人。”袁鸿佑说这话是有目的的。一方面刺客就是外地来的人；另一方面，他已经注意到，喀什噶尔的哥老会人员正在秘密进行联络，他不能不提防。

他让沙吾提把王标和张强等贴身人员叫来，再一次布署了安全防务事宜，并派人赶赴迪化，与新疆巡抚袁大化共商局势。

十六

阿娜的到来，令紫桑果园里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勤快的阿娜很快与哥老会的弟兄打成了一片，大家都非常喜欢阿娜，郑清英对阿娜更是关怀备至。在这里，阿娜感受到了被人宠爱的感觉。

经过周密安排，营救吐尔逊大叔的计划也确定了下来：首先由边永福带着阿娜和两个弟兄到道尹府，以吐尔逊大叔与果园有一批装苹果的木箱还没做完为由，让道尹府放人，也好趁机观察一下道尹府的情况。如果没有别的原因，道尹府应该放人。

郑清英本来提出要由他去营救吐尔逊大叔，边永福没有答应。因为郑清英与道尹府的清廷血战过，又是生面孔，容易引起怀疑。另外，边永福与袁鸿佑有过一面之交，去年的中秋节，边永福的果园曾为道尹府供应过一批果品，不会引起怀疑。

十七

那天，边永福领着阿娜来到道尹府时，在门口接待他们的正是沙吾提。他阴阳怪气地对阿娜说：“古丽尼莎，你怎么和几个汉族人在一起？”阿娜说：“阿达给他们做的一批木箱没有做完，他们有合约的，他们找到我要阿达给他们做完，请你放阿达回家吧。”

沙吾提斜着眼看了一眼边永福他们一眼，不满地说：“我要请示一下袁将军。”沙吾提说完，便走了进去。

令边永福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一会，被沙吾提称为袁将军的袁鸿佑竟然在张强和王标等人的陪同下，亲自来接见边永福。见到袁鸿佑到来，边永福一抱双拳大声说：“袁将军，一点小事烦劳将军了。这位姑娘的阿达被你们抓来了，他是长年为我们做箱子的老客户，他为我们做了一批箱子还有没有做完，现在果子正等着装箱子外运，请求将军放他回去吧。”

听了边永福的解释，袁鸿佑似信非信地说：“边老板，你先回去吧，回头我们问完话后很快就会放他回去的。”

袁鸿佑的回答令边永福出乎意料，他知道狡猾的袁鸿佑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或者有什么顾虑。但他知道这时争辨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再次抱拳向袁鸿佑说：“希望将军尽快呀，不要让我们的果子都烂在房子里。”

其实，边永福没有想到，袁鸿佑之所以出来见他们，是有重要原因的。原来，革命党人第一次对他进行刺杀，混进来的就是一个送水果的小伙子，所以他对和水果有关的一切都非常敏感。

十八

回到果园后，没能救出阿达的阿娜非常伤心。看到阿娜伤心的样子，郑清英很是心疼，他决定提前发难，刺杀袁鸿佑。

就在此时，又一件令哥老会痛心的消息传来：1911年12月28日，刘先俊率百余名哥老会会员在迪化发动反清起义，但仅一天时间，就被新疆巡抚袁大化残酷镇压，120名哥老会弟兄全部遇难。这个消息让哥老会弟兄悲痛不已。同时，也让郑清英认识到了反清形势会更加严峻。但是为了救出吐尔逊大叔，为了完成革命党人交给的重要任务，他必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了不让更多的哥老会弟兄去牺牲，他决定独自完成刺杀行动。经过这一阵子的修养，他的身体已完全好了，他觉得他有力量完成任务。

十九

喀什噶尔的夜晚是迷人的，充满边塞风情的音乐从悠长的小巷里传出，一切都显得非常安静。在喀什噶尔道尹府内，一场庆功会正在举行。迪化哥老会的起义被顺利地扑灭的消息同样传到了这里，这对喀什噶尔的局势无疑会起到重要作用，袁鸿佑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扑灭迪化革命的烈火，他那60万两饷银的支持发挥了很大作用，他觉得自己功不可没。

袁鸿佑的保镖们也都显得很兴奋，他们簇拥着他，用恭维的话把袁鸿佑哄得更加高兴。

此时，在道尹府大院外，一个黑影飞身翻跃了道尹府的高墙，迅速隐身在黑暗处，此人正是郑清英。在黑影翻跃了道尹府的高墙后，同样有一个黑影悄悄地隐藏在了附近，这个人是小三子。其实，郑清英的行动没有逃出两个人的眼睛。这两个人就是阿娜和小三子。

郑清英快速观察着道尹府内的动静，当他发现道尹府内正在举行庆功宴时，他觉得真是天赐良机。他想，这个时候袁鸿佑的警惕性不会太高，刺杀成功的机会就会大大地增强。他悄悄靠近宴会大厅寻找机会，透过宴会大厅的大门，他甚至已经看到了袁鸿佑肥大的身躯，此时，一个端着茶水的清兵正从外面走来，郑清英迅速隐藏在暗处，等那清兵走近时，他以闪电般的速度从后面结果了那个清兵，并换上了清兵的衣服，从容地走向大厅。

大厅内，袁鸿佑兴高采烈地喝着酒。郑清英走进来时，他没有丝毫的注意，倒是他身旁的双刀王标看了郑清英一眼。他让郑清英把茶放到了距袁鸿佑5米左右的一个茶几上。郑清英估算了一下攻击距离，他觉得凭他背后的长剑，这样的距离取袁鸿佑的性命应该没有问题，况且一旦失去这样的机会，他就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郑清英长啸一声，闪电样从背后拨出了长剑，凌空而起剌向袁鸿佑。

这一变故令大厅里的人顿时惊呆了！也许是袁鸿佑此时命不该绝，就在郑清英长剑刺过来时，由于受到猛烈的惊吓，袁鸿佑竟然随着他座椅歪倒在地，躲过了郑清英当胸刺来的致命一剑。等郑清英回身再刺的时候，反应敏捷的王标已经亮出双刀挡住了郑清英的长剑，一些清醒过来的清兵护卫也加入到了围攻郑清英的行列。袁鸿佑趁机逃脱。

与王标打了几个回合，并杀死几个清兵护卫后，郑清英感到他今天无论如何都刺杀不了袁鸿佑了，而且他已经感觉到了与他对决的王标正是那天他初到喀什噶尔后对他进行追杀的人，此人武功与自己不相上下。

留住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到此，郑清英的长剑在空中划了个孤形，飞身窜出大厅，向道尹府外冲出。见郑清英想逃走，王标等也迅速追杀出来。此时，听到有剌客的袁鸿佑保镖双枪张强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也加入到了对郑清英的追杀，并朝郑清英射击。听到枪声，郑清英就地一滚，躲过射来的子弹，并加快向门外冲去。追杀者也紧紧追了出来。

正在危机关头，一阵箭雨射向了追击者，令王标和王强不敢再追。原来，出于对郑清英安全的担心，就在郑清英出发之时，古丽尼莎就把他的此次行动告诉了边永福，边永福立即令魏得喜带领十几个弟兄赶到道尹府接应。就在小三子刚潜伏不久，魏得喜就带着十几个哥老会的弟兄悄无声息地来了。他们的及时赶到救了郑清英一命。

二十

回到紫桑果园后，郑清英为没能杀死袁鸿佑懊恼不已。更令他懊悔的是，由于他的失败，边永福决定将哥老会不久发动的起事计划暂停执行。原因是郑清英的刺杀行为，会令袁鸿佑的防范更加严密，在这个时候起事，哥老会的弟兄会付出更大的牺牲。

阿娜一边安慰懊恼不已的郑清英，一边为阿达担心。郑清英又反过来安慰阿娜，请她放心，吐尔逊大叔肯定会没事的。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相互安慰着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二十一

就在刘先俊在迪化起义失败后的第四天，也就是公元1912年1月1日，以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国内形势瞬间发生了变化，1月7日,以杨缵绪为首的革命党人在伊犁发动起义，一举攻克惠远城，杀死清朝伊犁将军志锐，起义宣告胜利。三天后，以资产阶级革命党人为核心的伊犁临时政府成立。

为扑灭革命烈火，新疆巡抚袁大化发令进军伊犁，并与伊犁革命军在五台至精河一带战斗。就在此时，即2月12日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宣布退位，袁世凯接任了中华民国大总统，袁大化被迫承认了北京共和政府，并同意将巡抚之职改为共和政府管辖下的新疆都督，与伊犁临时政府议和。

袁大化见大势已去，就推荐喀什噶尔道伊袁鸿佑接替新疆都督之位。此前，袁鸿佑就已经为清新疆巡抚候选，袁世凯签字同意。

全国革命形势的发展令喀什噶尔的哥老会倍受鼓舞，边永福与郑清英等决定趁机举起义旗。让他们决定举事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也得到了袁鸿佑即将赴迪化继任都督的可靠消息，革命党再次发出密令，绝不能让这个卖国的保皇派活着离开喀什噶尔。

在紫桑果园里，阿娜虽然对仍在关押在道尹府的阿达很担心和思念，但有了郑清英和小三子等众弟兄的悉心呵护，心情还算平静。此外，深明大义的阿娜还发挥自身精通维汉语言等优势，时不时外出为哥老会打探消息，默默支持着哥老会的行动。

二十二

最近，喀什噶尔道台袁鸿佑可谓是悲喜交加：悲的是他为之效忠的大清王朝不在了，革命党人对他的刺杀虽然连续三次都失败了，但从他们锲而不舍的行动来看，要他的命是早晚的事；喜的是他将继任新疆都督，他的权力更大了，可以离开喀什噶尔这个令他寝食难安地方。

袁鸿佑一边令手下人秘密转移他这十来年在喀什噶尔搜刮来的钱财，为离开喀什噶尔做准备；一边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一旦在新疆呆不下去，便带着钱财逃往内地。

对革命充满仇恨的袁鸿佑在赴任前再次暴露了他反动的残忍本质，他一方面在给俄国人的涉外文书上仍旧照署大清宣统年号，一方面秘密下令处死了关押在道尹府内的20多名喀什噶尔百姓，以绝后患，其中就包括吐尔逊大叔……

二十三

边永福和郑清英等哥老会发动起义是在袁鸿佑赴迪化任职的前一天晚上。根据事先策划的方案，小三子带领100多名哥老会成员在沙俄领事馆前抗议沙俄高价出售“侨民证”，以吸引道尹府兵力。等道尹府出兵前来镇压时，他们便迅速撒离，为进攻道尹府的边永福创造机会。为举事成功，此次进攻道尹府，边永福等哥老会首领组织了南疆哥老会弟兄1000多人参加战斗，兵力是道尹府清兵的近一倍。

正如他们策划的一样，小三子等一到沙俄领事馆前抗议，以沙俄为外国主子的袁鸿佑便派出了他的得力干将王标带领200多人前去镇压，他想在他离开喀什噶尔前给他的主子留下更多“美好”的印象，以便继任新疆都督后开展更多的“合作”。

令袁鸿佑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派出了王标镇压小三子的抗议队伍不到半个小时，边永福和郑清英的义军便发动了对道尹府的进攻。刹那间，道尹府内就喊杀一片，平时就对清廷充满刻骨仇恨的哥老会弟兄个个奋勇杀敌。号称“双枪王”的张强还没来得及开枪就被边永福一枪结果了性命，彪悍的沙吾提也被哥老会弟兄乱刀砍死，一会儿功夫士气高涨的哥老会就结束了守卫在道尹府的几百名士兵。袁鸿佑本想趁黑夜从后门逃走，被追上来的郑清英长剑一挥，砍掉了脑袋。

等扑了空的王标带领清兵赶回时，没有到达道尹府，就被埋伏在路边的哥老会首领魏得喜伏击。王标双刀挥动，拼死抵抗。魏得喜手握长刀与他打在一起，刀对刀，高手对高手。魏得喜找准机会，给急于求胜的王标卖了一个空档，王标不知是计，一下扑空，被魏得喜一刀要了性命，其所带领的清兵大部分投降。

二十四

哥老会的起义取得了重大胜利，唯一让哥老会弟兄痛心的是，他们没有救出吐尔逊大叔，他们从被俘的清兵嘴里知道了吐尔逊大叔被杀的消息。

回到紫桑果园的郑清英不知道该怎样对翘首以盼的阿娜说起此事。从郑清英的脸上，聪明的阿娜还是猜出了阿达遇难的消息。接受不了阿达遇害消息的阿娜一下子昏倒了，郑清英立即抱起昏倒的阿娜，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爱怜在他心头涌起。

二十五

自杀死袁鸿佑后，喀什噶尔哥老会迅速壮大，并公开编成三营兵力。边永福和郑清英等人要求哥老会弟兄以爱民为已任，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得到了喀什噶尔百姓的热烈拥护。下至失业难民、散兵游勇，上至一些官吏，甚而旁及工农商学及其他，无不争相入会，以参加为荣。

喀什噶尔哥老会的发展也令腐朽的旧势力忐忑不安，一直想除之而后快，袁鸿佑死后，新任新疆都督杨增新就是最有代表的一个。

二十六

经过生与死的考验，阿娜与郑清英要结婚了！这是紫桑果园的大喜事，也是喀什哥老会的大喜事。在他们决定结婚的前几天，小三子就开始兴奋地忙碌了。他按维吾族的风俗习惯布置着阿娜的婚礼，更重要的是他开始改口叫比他还几岁的阿娜为嫂子，令阿娜很不好意思。

紫桑果园里的弟兄们也都非常高兴，他们见到阿娜也都开始叫嫂子。他们与阿娜开玩笑说只有郑清英大哥才配得上天上仙女一样的阿娜。这让阿娜听后非常受用，心里像开满了百合花一充满了芳香。更为重要的是，郑清英对她太好了，他视她为心中的女神，处处关怀着她，生怕她受一点委屈。他说：“古丽尼莎，紫桑果园就是你的家，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你放心吧。”

阿娜也确实感受到了来自紫桑果园里的真情,这种真情其实从她踏进这里的第一天起她就感觉到了。阿达的遇害虽然让她很伤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不再感到孤独无助，有了郑清英，有了哥老会的弟兄，她的心中此时充满了幸福感，她时刻能感受了她被周围关爱的气氛包围着。

她想这样过一辈子，但她敏感地发现，与郑清英的结合注定了她今后不平静的人生。杀死袁鸿佑后，郑清英和边永福大哥，还有魏得喜大哥似乎更忙了，他们经常神密地在一起聚会商量着事情，经常收到来自各方面的各种指示，经常有神秘的人来到紫桑果园。特别是郑清英，他是个把革命事业看得很重的人，是个不会沉溺于儿女情长的人。

阿娜总觉得还会有大事发生，但她不知道会是什么大事。她只能在心里为郑清英和他的哥老会弟兄祝福平安。

二十七

杨增新接手新疆都督后，他深知哥老会是伊犁革命党的中坚力量，要将这些资产阶级革命党人斩尽杀绝，非得先除掉新疆各地的哥老会势力，而势力最强大的喀什噶尔哥老会则是杨增新心头大患。

杨增新是老奸巨猾的，他清楚地知道和哥老会对着干其结果可能就是袁鸿佑的下场，他想借刀杀人或者是软刀子杀人。首先，他给喀什噶尔哥老会边永福等人亲自写信，对喀什噶尔哥老会的作用大大地给予吹捧一番。然后，他又借口外蒙贵族与沙俄勾结，入侵新蒙交界处的科布多，提出让边永福，魏得喜等带领哥老会弟兄，前往北疆平定科布多兵变。

永定福、魏得喜收到杨增新的信后，觉得这是报效国家的好机会，也是打出哥老会更大名声的好机会，决定前往北疆平定兵变。永定福、魏得喜的决定让郑清英很不放心，经历过种种磨难和有革命斗争经验的他认为这其中必定有诈，极力劝阻边定福、魏得喜万不可轻易离开喀什噶尔。郑清英的话让永定福、魏得喜一下子冷静下来，他们也觉得应该先静观其变。

喀什哥老会的想法很快传到了杨增新那里，善于伪装的他又马上给边永福，魏得喜两人写了一封措辞委婉恳切的长信，把自己大大地表白了一番，说明对他们两人绝无加害之意，劝他们不要听信其他人的话。边永福，魏得喜两人经不住杨增新再三鼓动，再次决定开赴北疆。

此时，郑清英已无力劝解边永福、魏得喜两位大哥，他也为两位大哥为了民族大业不俱风险的精神所感动。出于对哥老会弟兄的担心和对革命事业的热诚追求，他决定随哥老会弟兄开赴北疆。

二十八

郑清英的决定让阿娜感到大事情终于来了。此时的阿娜已经怀有身孕，随军出征已不可能。她很想劝说郑清英留在喀什噶尔，但她知道男人是以事业为重的，她拖后腿会让郑清英很为难。阿娜没有说什么，她默默地为郑清英收拾出发用的东西，一再叮嘱郑清英快去快回，注意安全。郑清英微笑着安慰阿娜，请她放心，他们会很快回来的，回来后她就和阿娜再不分开了。他俯下身子听了听阿娜的肚子，阿娜幸福地笑了……

出发的时候到了。哥老会的弟兄都来和阿娜告别。根据边永福的安排，紫桑果园作为喀什噶尔哥老会的大本营，他留下了几十个老弱病残的弟兄在此打理果园，他特别交待留守人员一定要照顾好阿娜。他笑着对阿娜说：“就是掉了脑壳，也会保护好郑清英的，他会完整地把郑清英交给阿娜。”

多少年后，阿娜还在心底报怨边永福是个大乌鸦嘴。开赴北疆一年后，即1913年10月，他的脑壳就掉了，和他一起掉脑壳的还有魏得喜，他的脑壳掉了，但他并没有把郑清英带回来。她不知道郑清英是怎样死的，但她知道郑清英死时一定是长剑在手。

二十九

那天，阿娜记得非常清楚，儿子托合提快一岁了，她正在紫桑果园里教托合提走路。那是一个睛朗的下午，深秋的阳光非常温暖，果园里果香浓郁，令人陶醉。然而，这种陶醉一刹那就被打破了。

打破这种陶醉是小三子，当时的小三子已经奄奄一息，他是被哥老会的弟兄抬进紫桑果园的。他有气无力地告诉阿娜，郑大哥和哥老会的弟兄全完了，他让阿娜快带着孩子躲到乡下去，让兄弟们快离开紫桑果园。

原来，出征科布多的边永福和弟兄不负众望，顺利地平息了战乱。哥老会的英勇和作战能力也让杨曾新更加害怕，他本想借此消灭哥老会，不想让哥老会更加深得人心。狡诈的杨增新一面对哥老会进行嘉奖，一边密令守备阿克苏的总兵马绍武在边永福等班师回喀什噶尔的路上大兵伏击哥老会。伏击发生在离喀什噶尔近500公里的一个山谷里。因为没有防备，虽经浴血奋战，哥老会仍死伤惨重。此时的郑清英长剑直挥，怒不可遏，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这是杨增新的诡计。在斩杀敌人的同时，他脑子里晃动着阿娜的身影，他拼死护卫着身边的小三子，告诉他让他赶快逃回喀什噶尔，告诉阿娜和紫桑果园弟兄，赶快撤离，心很手辣的杨增新肯定会斩草除根，他牵挂着阿娜。

在郑清英的拼命保护下，受伤的小三子终于冲出了伏击包围，等他再回头时，已经听不到了喊杀声和枪声，他知道他的哥老会弟兄全在伏击中完了。

他拼命逃往喀什噶尔，他牢记着郑清英交待他的事情……

小三子刚一讲完就断了气。阿娜记得，小三子断气时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和孩子，他一定是为完成了郑清英大哥的任务而笑的。

阿娜离开了果园，她知道这是郑清英交待的，她要听从。在哥老会弟兄的帮助下，她安全地在麦盖提县红光农场安了身。阿娜说，那时这个地方好像不叫红光农场，但她记不住了。她后来听说，边永福、魏得喜被马绍武割了脑壳向杨增新献了功，郑清英不知所终。不过，她知道，他一定是不在了，如果在，他不会不回来找她们的。

后记

花开花落依旧，吐曼河水依旧。我知道在喀什噶尔我永远也找不到阿娜了，那个风姿绰约的古丽尼莎已经不在了。我寄情喀什噶尔的果园，请把阿娜的芳香留下；我寄情喀什噶尔的弯曲小巷，请把阿娜美丽的身影留下；我寄情喀什噶尔明媚的阳光，请把阿娜留下的深情留下；我寄情喀什噶尔的小鸟，请为阿娜歌唱吧，还有郑清英和他的哥老会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