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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晚唐小品文

2011-08-15马福兰

群文天地 2011年23期
关键词:罗隐小品文散文

■ 马福兰

唐代在中国文学创作的艺术画卷中堪称是一个巍然鼎立的时代,尤其是在文学领域,不论是诗歌还是散文创作,都造就了它足以彪炳一世的灿烂与辉煌,出现了足以让后世敬仰与学习的繁荣业绩。随着社会的日益衰败,到了晚唐,文学创作也逐渐进入了相对低落的阶段。然而,在这诗风日下的文坛中,小品文的创作却是另一番景象,正如鲁迅先生在《小品文的危机》中所称:“唐末诗风衰落而小品放了光辉。”它“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①

一、晚唐世情与文风

小品文之所以在晚唐时代大放异彩,固然离不开它所产生的社会现实的土壤,正是动荡混乱的社会现实孕育了独具特色、光芒四射的晚唐小品文。有关晚唐社会的现状,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唐纪六十中记载:“于斯之时,阍寺专权,胁君于内,弗能远也;范镇阻兵,陵慢于内,不能制也;士卒杀逐主帅,拒命自立,弗能诘也;军旅岁兴,赋剑日急,骨肉纵横于原野,杼柏空竭于旦阍。”

唐代社会自从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之始的安史之乱以后,开始了它由盛世繁荣的恢宏气象而逐渐走向衰落的局面,从此之后的唐王朝在风雨飘摇的社会动荡中历遭坎坷渐趋渐衰,一蹶不振。尤其是到了晚唐社会,统治者自身的昏庸无度造成了社会的一片混乱。这种局面也导致了一系列不合理现象的产生,科举取士制度此时已名不副实,宦官把持朝纲、飞扬跋扈,为己之利而干预科场,堵塞了众多世人科考行官的仕进之路。尤其一些身卑位微的寒门庶族产生了科考无望、前途渺茫、报国无门的忧虑。至唐懿宗咸通时期,翰林院学士刘允章向懿宗上谏说:“今天下苍生,凡有八苦,陛下知之乎?官吏苛刻,一苦也;私债征夺,二苦也;赋税繁多,三苦也;所由乞敛,四苦也;替逃人差科,五苦也;冤不得理,屈不得伸,六苦也;冻无衣,饥无食,七苦也;病不得医,死不得葬,八苦也。”②这些昏暗动乱的社会现实必然会被文人反映在文学当中,尤其反映在小品文当中,体现为对现实的揭露,对统治集团的愤恨、怒骂以及对人民和个人遭遇的同情等内容。

晚唐黑暗的社会现实使文人一方面表现出为避祸全身而趋向退隐享乐的生活情愫,但另一方面,由于其自身穷困潦倒的身世地位与失意乱离的人生经历,又使他们不得不引发对现实生活的关注与国事人生的思考。文人这种济世救国的心态体现在文学领域当中,就突出地表现在散文创作上,主张散文的写作应结合当时政治现实的需要,因此当时的散文创作发挥了其现实主义精神,通过写景、抒情、叙事、言志等方式反映现实,指正时弊。尤其是小品文,以其自由灵活、短小精悍的形式与辛辣的讽刺、寓言等手法揭露现实,抨击时政。与当时没落、衰败的社会现实下绮靡、柔美的诗歌创作相比,正是“一塌糊涂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正如郭预衡先生所言:“这时的文章,不仅指责朝政之失,而且抨击军权之害。从孙樵、刘蜕,到皮日休、陆龟蒙、罗隐,从刘蜕的《山书》,到罗隐的《谗书》,文章发生了更大的变化。”③他们继承了古文运动提倡儒学古道、除弊救时的宗旨,创作了短小精彩的小品散文,这些作品如冷剑霜刀,投枪匕首,直刺社会种种罪恶,在当时独树旗帜,光彩醒目。

二、晚唐小品文的代表作家

(一)皮日休

皮日休的散文创作,多采用小品文的形式,借古讽今,抒发愤慨,大胆抨击封建政治的腐败,揭露社会现实的黑暗,文笔犀利,短小精悍。在《文薮序》中,他写到:

咸通丙戍中,日休射策不上弟,退归叶东别墅,编次其文,复将贡于有司。发箧丛萃,繁如薮泽,因名其书曰《文薮》焉。……斯文也,不敢希杨公之叹,希当时作者一知耳。赋者,古诗之流也。伤前王太佚,作《忧赋》;虑民道难济,作《河桥赋》;念下情不达,作《霍山赋》;悯寒士道壅,作《桃花赋》。《离骚》者,文之菁英,伤于宏奥,今也不显《离骚》,作《九讽》。文贵穷理,理贵原情,作《十原》。太乐既亡,至音不嗣,作《补周礼九夏歌》。两汉庸儒,贱我《左氏》,作《春秋决疑》。其余碑、铭、赞、颂、论、议、书、序,皆上剥远非,下补近失,非空言也。较其道,可在古人之后矣。

说明了自己写作此书的目的为“上剥远非,下补近失”,认为文章应该是“文贵穷理,理贵原情”的。其《桃花赋叙》云:“日休于文尚矣,状花卉,体风物,非有所讽,辄抑而不发”(《皮子文薮》),在当时社会矛盾激烈尖锐的时代,强调了文学创作不为空言,重情重理的内容与批判精神。

而且,他将这种文学主张实践于他的散文创作当中,写了大量具有现实内容与批判精神的散文小品,如《九讽》《十原》和一些碑、铭、赞、论、序、箴、杂著等,体现了他尊孔崇儒,仁义怜民的思想。例如《文中子碑》他认为三皇五帝、周公孔子之道为人类最高的价值理想。然而晚唐腐败的朝政与黑暗的社会,与他儒家王道的政治理想形成鲜明的对比,故使他又在愤恨与失望的痛苦中,对朝政的种种弊端与社会中各种不合理现象加以有力的抨击与讽刺,言辞激愤,笔锋犀利,体现了他对社会的深刻认识与反思。例如《读司马法》指出汉魏以来的统治者为争夺个人权利而不惜牺牲人民的暴君罪恶,由此揭露了唐王朝的腐败政治,以及给人民造成的灾难与痛苦。

与此相同的还有《原刑》一文,讲述了作者对于刑罚的态度,认为“苟有过,必谕之”,“圣贤在世,不能无过”,体现了作者的仁政思想,由此也直刺当时残暴的政治制度和统治者滥用刑法的罪过。

由对社会政治的讽刺,作者进一步将矛头指向当时种种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如《原己》一文,先提出人应该“敬于己”,接着又指出什么才是真正的“己”,认为真正的自我并非是自私自利的,而应具有“劳者劳于心也,劳一心而安天下也”,“劳者劳于身也,劳一身而安万世者也”的奉献精神。由此抨击“于今之世,谄颜偷笑,辱身卑己,汲汲于进”(《皮子文薮》)的小人,而且在《诮庄生》一文中讽刺了民心重利轻义的行为,在《鄙孝议》上、下篇中指责百姓行孝失度的现象等等。还有其他的小品,几乎篇篇都是针对现实,思想深刻尖锐,锋芒毕露,体现了作者的战斗性。

(二)罗隐

罗隐生活的年代,正是晚唐社会处于藩镇跋扈,宦官专权,朋党尔虞我诈,科场营私舞弊的极度混乱之时,他一生穷愁潦倒,身寒位卑,命运坎坷,他自述自己“濩落单门,蹉跎薄命,路穷归谒,天夺人谋。营生则饱少于饥,求仕则落多于上。”(《罗隐集·杂著·投盐铁裴郎中启》)但他人穷志坚,“恃才傲物”(《罗隐集·五代史补》),所以在当时的社会中“尤为公卿所恶,故六举不弟”(《罗隐集·五代史补》)也是显而易见的。家境的贫寒、身世的坎坷与科场的遭遇使他更能体会人间的世态炎凉,故其作品多写“穷愁感慨之词,言或讥讽怒张”(《罗隐集·宣和书谱》)之内容。著作主要有《甲乙集》、《谗书》、《广陵妖乱志》、《两同书》及《杂著》等,其中艺术成就最高的为杂文小品集《谗书》,这是一部“乃愤闷不平之言,不遇于当世而无所以泄其怒之所作。”(《罗隐集·罗昭谏谗书跋》)

在《谗书序》中作者自己声称:

《谗书》者何?江东罗生所著之书也。生少时自道有言语,及来京师七年,寒饿相接,殆不似寻常人。丁亥年春正月,取其所为书诋之曰:“他人用是以为荣,而予用是以辱,他人用是以富贵,而予用是以困穷。苟如是,予之书乃自谗耳”。且曰《谗书》。卷轴无多少,编次无前后,有可以谗者则谗之,亦多言之一派也。

由此可以看出他写作这些杂文的明确目的,是为了揭露、批判和讽刺黑暗的现实,同时也体现了他虽处困境,但未沉溺于自伤怀抱的个人悲愁中,而且以积极用世的态度针砭时弊、关注现实的勇敢斗争精神。

罗隐杂文的题材十分广泛,“几乎全是抗争和愤激之谈”(鲁迅《小品文的危机》),且这些小品都是为了“警当世而诫将来”(《谗书重序》)。其中有对社会政治黑暗及官场腐败的深恶痛绝,例如《风雨对》以“风雨雪霜,天地之所权也。山川薮泽,鬼神之所伏也。”(《谗书》卷一)说明天地失权,山川鬼神兴风作浪,由此暗示当时朝权旁落,宦官专政的社会现实。《蒙叟遗意》讽刺君王赋役太重的事实。《三帝所长》以尧、舜的仁政爱民反衬当日君王的施教不善。同时又有对每况愈下的社会民风的揭露,如《本农》,批判了农民种田只重视眼前的利益而忽视“甘雨柔风之力”、“生育长养之仁”的短视近利的做法。又如《杂说》一文,讽刺民心善恶不分。《道不在人》、《天机》讽刺人们的行为做法不依凭于道而造成权位相失等一切不合理现象的事实。《槎客喻》以“苟人能安其所据而不自乱者,吾未见其有颠越之心也”说明当时社会上一些人被物欲所诱惑而胡作非为的现象。

在直刺朝政、官僚及社会风气的种种不合理现象的同时,作者也以他人或他事做对比或比喻,来抒发自己的苦闷与情感,例如《叙二狂生》、《二闾大夫意》等篇中作者以祢衡、阮籍和屈原来自比,抒发在朝政混乱、世道衰败的社会当中好人见谗、遭遇不平的现象,抒发了作者悲叹与愤恨的情怀。

纵观罗隐的小品文,在丰富多彩的题材内容中,讽刺手法的运用,是他最主要的艺术成就,作者将讽刺的笔触伸向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以寓言、比喻、咏史等表现形式对晚唐黑暗社会进行了无情的揭露与深刻的批判。

(三)陆龟蒙

陆龟蒙,《新唐书·隐逸传》记载了他苦饥潦倒的生活情形、科考不第的人生经历以及傲岸不屈的性格特点。尽管他长期隐居莆里不与人交,但他并没有忘怀时事,关注现实。

他与皮日休在咸通十一年至十二年之间,在苏州幕府诗酒唱和,写了六百多首诗,故二人因此被称为“皮陆”,所以在文学思想及创作主张上近似皮日休,著作有散文集《笠泽丛书》主要也在讽谕,多属杂说小品,成就很高。

他的杂文小品深刻地揭露了朝政腐败、军阀肆虐、小人当道、奸佞乱世的社会现实,表现对普通人民痛苦遭遇的深切同情。例如《送小鸡山樵人序》一文,借小鸡山樵夫之口说明了赋税徭役、藩镇割据、起义混战给人民造成的灾难。

吾年余八十矣,元和中,尝从吏部游京师,人言国家用兵,帑金窑栗不足用。当时江南之赋已重矣,迨今盈六十年,赋数倍于前,不足之声闻于天下,得非专地者之欺甚乎?吾有丈夫之五人,诸孙亦有丁壮者。自盗兴以来,百役皆在,亡无所容。又水旱更害吾稼,未即死,不忍见儿孙寒馁之色,虽尽售小鸡之木,不足以濡吾家。矧一二买名为偷乎?今子一炀灶不给而责吾之深,吾将欲移其责于天下之守。则吾死不恨矣!

小鸡山樵夫所描述的自己的这种生活情景,正好是当时遭遇天灾人祸之下的整个人民生活的缩影,表达了作者对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人民的同情。又如《祀灶解》以祭祀灶神为例,说明人应“行君子之道,养老而慈幼,寒同而饱均,丧有哀,祭有敬,不忘礼以约己,不忘乐以和心。”揭露了当时“下不忠,上不明”的君王失德、百姓失礼的社会现实。又如《书铭》讽刺了百姓虚言巧饰的行为,表达了作者向往“复以太古,结绳之前”的没有欺诈造伪的时代。《陋巷铭》讽刺当时重物质而轻修德的现象,表达了作者愿意“蓬蒿所宜,勒于柴荆,贤哉是宜”的志向与愿望。

作为整个唐代文学中的一部分,晚唐小品文虽没有盛唐诗歌的恢宏和古文运动的声势,然而它也以独特的内容与艺术手法造就了唐代文学史上最后的繁荣局面,因而为整个唐文学的辉煌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注释:

①鲁迅.《小品文的危机》见《鲁迅全集·南腔北调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575页.

②刘允章.《直谏书》见《全唐文》(卷804)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8450页.

③郭预衡.中国散文简史[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240页.

[1]皮日休.皮子文薮 M].萧涤非,郑庆笃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罗隐.罗隐集[M].雍文华校辑.中华书局,1983.

[3]董诰等.全唐文[M].(卷 2)北京:中华书局,1983.

[4]郭预衡.中国散文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5]陈望道.小品文与漫画[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1981.

[6]吴庚舜,董乃斌.唐代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7]赵荣蔚.晚唐士风与诗风[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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