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幽闭情结:解读张爱玲的一个心理依据

2011-08-15杨亚林

华文文学 2011年6期
关键词:张爱玲战争小说

杨亚林

(黄冈师院文学院,湖北黄州438000)

通观张爱玲的创作历程,不难发现张爱玲本人有一种幽闭情结,反映到她的作品中是一些主人公心理上有封闭因素。一般说来,作家作品从广义上说都是作家的自传,张爱玲小说中人物心理上自我封闭的病态因素也可以说是属于张爱玲本人的。造成这种幽闭情结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战争,比如张爱玲的气质,但它有普遍性,折射了一个时代的文人心理困境。

所谓的幽闭情结是指因外界因素影响以及自我人格缺陷造成自我封闭的心理状态,反映到具体生活中是人物缺乏现实感,自我构筑出心理围城,呈现出一种人生困境。张爱玲许多小说中人物心理状态,小说情节设置呈现出一种封锁状态,这种封锁状态主要由人物心理病态造成的。张爱玲从1942年发表《沉香屑:第一炉香》开始,陆续发表了《沉香屑:第二炉香》、《茉莉花片》、《心经》、《琉璃瓦》、《封锁》、《倾城之恋》等作品,迅速走红。不过她的第一篇作品《沉香屑:第一炉香》在她的创作中带有某种预言性,主人公葛薇龙随家人躲避战争从上海来到香港。她的姑妈作了一个香港富商的姨太太,人称梁太太,是香港交际圈中风云人物。葛薇龙被姑妈用来吸引更多的异性,供自己玩乐。葛薇龙在清醒中走向堕落,成了姑妈交际圈中的重要角色,不能自拔。小说有两点令人注意:一是战争的非常态环境对人物的生存造成威胁,迫使战时人们生活动荡,造成精神心理内敛。张爱玲小说选材总在香港和上海间,着力反映战争对人们生存环境的封锁,从而反映繁难驳杂的乱世人生。二是这篇小说还写出了葛薇龙的心灵困境。葛薇龙陷入姑妈的交际圈中却显出她的两难境地。一方面她明白自己卖给了姑妈了,也知道在这里找不到真爱。乔琪虽然是她的丈夫,却也是梁太太的情人。另一方面她又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她甚至认为自己命运与妓女一样,不同的是卖身方式,“她们是不得已的,我是自愿的!”①香港的糜烂环境和梁太太的交际圈成了囚禁她的牢笼,她不大喜欢从前的和现在的自己,想回去做一个新人,却无法割舍对乔琪的爱,只能在卖给姑妈,卖给乔琪的牢笼中生活。

像葛薇龙这样的生命的残破和女性凄凉的生命体验在张爱玲小说中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在《金锁记》、《沉香屑:第二炉香》、《倾城之恋》、《封锁》、《十八春》等作品中张爱玲不断言说着同一主题,那就是战争的破坏和女性自身的软弱常常使女性陷入深渊,自我封闭,带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没有光的所在。《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带着金钱的枷锁,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情爱,葬送了自己和自己儿女的幸福;《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十八春》里的顾曼桢更多为情所困,走进了没有爱的坟墓,解构了爱情神话。《沉香屑:第二炉香》中的愫细生活在姐姐不幸婚姻的阴影里,缺少“爱的教育”,在新婚之夜受不了丈夫的温存,把男女的正常爱抚看作“兽行”,夺路而逃。张爱玲在这些女性的命运和心灵状态中凝聚了一个独特的意象:幽闭。作者关注战争对女性生存环境的制约,战争使香港、上海成为与外界隔绝的孤城,也使生活于其中的人成为笼中之人,影响了她们的生存心理状态;同时战乱中女性本身因袭的精神重负常常以心灵的扭曲和乖谬方式展现出来,张爱玲着意展示女性“缓慢毁灭的过程”,“画出了现代女性痛苦挣扎的轨迹”。②

张爱玲的写作主要来自于她的贵族家庭衰落的生活经验,但她更多超越了现实生活的经验层面,写出了封建贵族文化的衰落与战争动荡带来的人类心灵恐慌和人性的蜕变。“她笔下越是看来熟悉的事物,越是能产生耸然失常的感觉,乡愁的极致,赫然可以是意义黑洞的所在”。③她笔下的女性,要么惑于金钱物欲,要么被情欲所困,呈现出动荡岁月造成的人生虚无感和惶惑感,从中透视出张爱玲对于特定年月人生的独异思考。《金锁记》中曹七巧错位的婚姻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本来生活在市井小巷,有着粗糙、泼辣但充满人性活力的人生,却在旧式大家的姜家守着患着骨痨的丈夫,青春耗尽,情欲变异。在狭小的姜家公馆里守着丈夫以及用青春换来的房子和金钱,将自己包裹起来,一步步走进没有光的所在。七巧变态的情欲和偏执的金钱欲不仅由其心理性格的缺陷造成的,更主要的是特定的环境造成的,正如李培所说“她设置人物更有一种受封锁的特征,有意或无意,她把人物放在严密封锁的地理空间或抽象的心境里,从而任他们演绎出挣扎和沉溺的故事。”④姜公馆作为窒息七巧生命活力的封闭性空间,其腐朽气息具有销蚀生命和扼杀人性的功能。白流苏其实一直处于突围与陷落的冲突中。她的人生有一种局限与宿命,大胆离婚之后,退回到娘家白公馆,却被兄长们骗光了钱,成了兄嫂眼中吃白饭的人。她像赌博一般从旧家逃离出来,跟随浪荡公子范柳原来到香港。她与范之间并没有天荒地老爱情,更多是各自对于人生的精打细算。是香港的陷落,城市的倾覆,断绝了范柳原回家之路,流苏也要在被围困的城中,是动荡的时代,沦陷的城市使他们需要一份安稳,这才成就了这对恋人。《封锁》中将短暂的封锁期间电车作为故事发生的地点,写出了战乱年代人生心理困境。所以张爱玲常将故事发生的环境空间的封闭状态与人物心理的幽闭状态联系起来,使物化的空间成为人物心理、人格象征。王德威认为:“女作家可能将古屋古堡作为投射或转移对性婚姻及死亡等欲望或场合,它权充女性逃避外界旷场威胁的安身之地,但也同时是其身心遭受禁锢封锁的幽闭象征。”⑤周伶芬也认为张爱玲小说中“房子既是女人性欲的死所、锢禁的监狱,也是自我空洞的象征,它既是空洞的容器,也是不具生命的死物。”⑥

张爱玲小说中人物身上的幽闭心理特征与情节设置中的封锁特点是与她本人的人格模式密切相关。也就是说张爱玲在成长过程中就有内倾和自我封闭倾向。张爱玲家世复杂,父亲是遗老式的纨绔子弟,母亲却是出身于带有新思想的现代军人家庭,父母的分分合合,家庭两性关系变幻莫测,使得张爱玲在感情方面呈现畸形。她母亲曾两度出洋,父母一度分居,家里姨太太进屋,将妓院浮华式的热闹带进张家。后来父母离婚,她与父亲、继母生活在一起。据说继母孙用蕃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处女,张爱玲和弟弟张子静都受到虐待,张爱玲在学校寄宿,生活拮据,在继母的白眼下讨生活,“有一个时期在继母统治下生活,拣她穿剩下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暗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疤——是那样的憎恶与羞耻。一大半是因为自惭形秽,中学生活是不愉快的,也很少交朋友。”⑦学生时代的张爱玲不善于交朋友,却在内心过分发展了她的想象力,中学阶段她在校刊上发表了不少文章,是一个懒散而又有写作天分的学生。但张爱玲的内向发展并不能增强她的现实生活能力,她生活能力差,现实感不强,她母亲百般努力也无法将她培养成“淑女”,她连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也很欠缺,母亲很失望,她内心倍受打击。但另一方面在写作上张爱玲充分发挥了长于想象的特点,在孤独中品味着人性的复杂与丰饶。

张爱玲有过一次幽禁的经历,对她后来的创作和心理有着重要的影响。有一次她与继母发生矛盾,为此继母对张爱玲大打出手,张爱玲出手还击,结果遭到父亲的毒打和半年的禁闭。这次禁闭使她在幽暗中生活半年,甚至患了沉重的痢疾,父亲也不给她医治,最后她从父亲的家里逃了出来,从此再也没有回去。禁闭中的她曾想到自己要朦胧地死在她生的这所房子里,死了就埋在园子里,她说:“我希望有个炸弹掉在我们家,就同他们死在一起我也愿意”,她想逃跑,“倾尽全力听着大门的每一次开关”,“睡梦里也听见这声音”,逃出后她感到世界多么可亲,“每一脚踏在地上都是一个响亮的吻”。⑧后来她的长篇小说《十八春》中曼桢被姐夫祝鸿才关在地下室的描写就与这段经历十分相似,而《金锁记》中对七巧那阴暗无光的居室的描写,《茉莉香片》中对聂传庆家中那充满霉味的阴暗厅堂的描写都留有张爱玲被关禁闭的经验。不难看出这次幽禁对张爱玲早期心理造成的伤害,她对旧家阴暗的记忆,她小说中对父亲角色的批判或缺席写作,都源于早期生活中刻骨铭心的生活记忆。“当张爱玲在文章里津津乐道地谈旧京剧,谈旧服装,谈一夫多妻,谈爱慕虚荣……时,你不会不感觉到其言语背后存在着什么可能来自童年不愉快记忆的变态心理。”⑨她说:“房屋里有我们家的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复印的照片,整个的空气有点模糊。有太阳的地方使人瞌睡,阴影的地方有古墓的清凉,房屋的青黑的心子里是清醒的,有它自己的一个怪异的世界”。⑩这次禁闭类似于鲁迅“绍兴的眼睛”、“幻灯片”的典型意象,奠定下了张爱玲对这个世界和对自己应该期待什么的最深层和最持久的概念。它在张爱玲人生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她的人生模式。“从1972年到1995年,张爱玲孤独地度过二十几年的幽居生活,被柏克莱大学中国研究中心解雇带给她的沉重打击,使她完全封闭自己,不再与外界接触。回顾她的一生,每当她遇到重大挫折时,就会出现封闭与逃离的反映。”⑪张爱玲这个曾经红极一时的女作家最后选择了退回家庭,封闭自己,不与外界来往,连同死去,也是在几天后发现的,这可以说是她幽闭心理和幽闭人生的有力证明。

张爱玲后来的人生际遇又不断强化她早期的生活经验,形成她自我幽闭的心理,造成她奇特的人格模式。有两件事影响了她后来的写作,一是她的贵族家族的没落使她对家族、人生命运有种宿命的感受。以父亲为代表的贵族家庭文化既让她感到憎恶又使她留恋。父亲的荒唐行为和无所作为,他身上体现出的腐朽气息使张爱玲感到窒息和疏远。另一方面张爱玲又是一个肩负着传统的重负前进的女子。她认为女人工作效能比男人差,女人如果爱丈夫,用丈夫的钱,吃丈夫的饭,穿丈夫的衣服,并享受这些,“那是女人的传统专利,即使女人现在有了职业,还是舍不得放弃的。”⑫她对于她高贵的血统,对于旧家族辉煌的过去充满了激情的回忆,对于现在的衰象感到伤感与无可奈何。这些都化成了她小说中的苍凉意味。第二件事是战争,战争使一切处在毁灭中,文明将消亡,未来的一切都不可靠。家族的没落,战争的动荡不安,张爱玲感到了生命的受难状态,“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⑬未来是虚无的,张爱玲对于爱情、人性的稳定性感到怀疑,一切都在毁灭中,她觉得只有饮食男女才是唯一可以抓住的。“这时代却在影子似的沉没下去,人觉得自己已是被抛弃了。为了证实自己的存在,不能不求助于古老的记忆,人类在一切时代之中生活过后记忆,这比望将来更明晰,亲切”。⑭战争年代香港、上海的陷落,空间上的封锁状态,加上贵族家庭文化的沉沦,造就张爱玲对战乱人生的特殊感受,她更多沉入过去,“对现实(影子似的)的不可捉摸,已经与现实写实主义主流话语有出入,而她背向未来,耽于古老的记忆,更十足地摆明了她的反动姿态。”⑮这种选择一方面是早期孤独封闭心灵的深化,也是她现在的生存体验对早期本来就有的内倾倾向的凝固的结果。

张爱玲的创作更与战争年代人们对生命、人性的独特理解有关。柯灵认为:“上海的沦陷,才给了她机会。”⑯张爱玲的成功与上海沦陷这个文学环境密切相关,这不仅仅是指沦陷区文学环境薄弱,张爱玲才脱颖而出,还有一层是说战争环境影响到张爱玲的创作心理。上海的沦陷,香港的战事首先在空间上局限了张爱玲的行动范围,她期望去伦敦读大学,按母亲的期望改造自己,却因战事滞留于香港,不得不改入香港大学,在那里目睹了战争,体验了战争带来的人性堕落,深化了对生命残破的理解。如果说张爱玲从父亲那里逃出来,到伦敦读大学看作是她的人生突围,那么战争又让她的人生突围受到阻滞。这不仅仅改写了她的人生轨迹,还深深影响了她的心理状态:对人生感到虚无、荒诞,难以捉摸,对生命怀着深深的恐惧感。她感到自己、自己的家族还有整个人类文明都在滑向不可知的破坏中,她要在这大破坏完全到来前享受,出名,证明自己。所以她的小说中有一种矛盾,世俗热闹的生活细节与虚无的底色交融在一起。“对人类生存背景和世界的整体性意义产生深刻的怀疑与否定以及对自我、现在、生活细节、生命过程的肯定,构成张爱玲人生观中分裂、对峙的两面,这种分裂与对峙构成张爱玲作品的重要张力。”⑰她小说中的华彩镂空,充满人生欲望的描写并不源于她对生活的信心,而是由她人生的惶惑和恐惧带来的。

张爱玲在创作中一头伸向古老的过去,通向了传统的集体记忆,另一头接上了战乱不已的现实,她的内倾向心灵深处延伸,形成特别的幽闭情结。她的小说有心理小说分子,对人物心理的开掘,对人性蜕变的深入体察,拓深了小说的深度。但是张爱玲这种幽闭情结不是一个个案,它体现了战争时期一种较为普遍的心理状态。张爱玲面对传统与现实所体现出的心理困境其实也是那一时代许多人的心理状态。张爱玲所遭逢的战争是时代病症,当时整个中国都在战争中受难,战争对人们的心理影响,对人们的人生轨迹的规约是很明显的。可以说由于战争的作用,40年代人们的心理和人生行为有某种共同的倾向,即典型意象。钱理群说:“如果说,每个时代的文学都有自己的‘中心意象’与‘中心人物’;那么,40年代战争中的中国文学的‘中心意象’无疑是这气象博大而又意蕴丰富的‘旷野’,而‘旷野’中的‘流亡者’则是当然的‘中心人物’”。⑱其实“旷野”的中心意象和“流亡者”的中心人物只是40年代的一个方面,40年代还有“围城”的中心意象和“幽闭者”的中心人物。“旷野”中的“流亡者”是与战争中整个中华民族一起流亡,出于责任感使命感,知识分子在寻找自我出路中寻求民族救亡之路。在这过程中对民族文化心理、民族历史的发掘中确立民族再生精神资源。这代表了飞扬的民族精英的探索意识。但是文学中又有一种围城式的现实或精神壁垒常常出现人物面前,它既表现在张爱玲、钱钟书、梅娘等沦陷区作家笔下,也出现的巴金、老舍、路翎、曹禺等国统区作家笔下。文学中胡同、缺乏生机的家、范围狭小的旅馆甚至于充满徘徊的人生路径都会成为常见的人生环境。更为突出的是作家写出了充满封闭心理的人生困境。《围城》中的方鸿渐及其他高级知识分子在国难当头之际苟苟营营,尔虞我诈,为一己私利机关算尽,作家在这些灰色人生中写出了知识分子了无出路的人生围城。虽然小说采用了流浪汉小说的结构方式,但是小说是在城市和大学校园这狭小空间里刻画知识分子心理困境的,反映了他们生活空间的逼促和心灵的猥劣单调困乏,同时暗示出人生的孤独、隔膜以及人生难以沟通的虚无感。巴金小说《寒夜》中那社会、家庭中的令人窒息的腐烂空气既掏空了汪文宣病弱的躯体,又窒息着曾树生的生命力,成为战乱中社会文化的象征。与张爱玲小说一样,这些作家的作品写出了由于战争对人们生活空间的切割,窒息着生命的活力,导致人的心灵的萎缩、畸变,也使得人物心理退守,走向封闭。这类写作更关注人心理深度,发掘人性复杂内涵,在复杂多变的战争环境中深入生命深处,从间接方面反应时代,触及现实人生。

旷野意象和围城意象,流亡者与幽闭者不是绝对区别,它们虽然分别代表了向外寻求与向内沉入的两个方向,但是它们都是三四十年代生活的反映,是特殊的战争心理对传统精神文化在现代人生中变化的反映。围城意象与人物的幽闭情结常常深入作家无意识中,呈现在作家笔下。老舍的《四世同堂》中小羊圈胡同中祁老太爷们,沙汀的《困兽记》、路翎的《财主底儿女们》等作品的众多知识分子都在时代大潮中寻求人生道路的困境。而曹禺《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也都贯穿着一个包围、封锁与人生突围的主题。这些作品或者受到战争突围的心理影响,或者直接地反映了救亡意识,将人生的困境、心灵封锁状态与抗战的现实联系起来,凸现救亡主潮。而张爱玲、钱钟书、梅娘、萧红等人更突出了战争地域分割中人生的孤独、封闭、隔膜,表达了人生的荒诞、虚无意识。张爱玲则在传统文化的衰落和现代战争的动荡中表达了人性的蜕变,心灵的幽闭,人生的虚无与荒诞,是一个孤独个体对人生和过去未来的感受。无独有偶,萧红在最后一部小说《呼兰河传》中将笔触伸入到儿时生活中,以早已沉落的儿时回忆彰显了她心灵的寂寞、孤独、苦闷。茅盾说:“萧红写《呼兰河传》的时候,心境是寂寞的。她那时在香港几乎可以说是‘蛰居’的生活”,她“被自己狭小的私生活的圈子所束缚,和广阔的进行着生死搏斗的大天地完全隔绝了,……这又如何不感到苦闷而寂寞?而这一心情投射在《呼兰河传》上的阴影不但见之于全书的情调也见之于思想部分”。⑲茅盾虽然对萧红小说的情调与思想倾向感到惋惜,但他揭示了香港的蛰居生活与萧红的心境有密切关系。萧红向儿童时代生活沉入,是她面对人生苦难与战争时的幽闭心理的表现,这与张爱玲等作家有相似之处。

多数人认为是沦陷区特殊的文学环境造就了张爱玲,“在张爱玲身上暴露出都市市民政治观念的冷漠和生活态度的虚浮,即是那种‘不管由谁当家,总得吃喝拉撒’的怯懦苟安心理。”⑳这样的评价过分强调张爱玲的独特性,忽略了她的创作环境与40年代众多作家的相似性。张爱玲笔下人物所广泛共有的幽闭情结以及张爱玲本人的心理模式,不仅是一个独特的现象,也与特定时代相沟通,有一定的典型性。这样张爱玲就不是一个孤绝的个体,而是直通时代精神的深处,从而在张爱玲的研究与主流文学的研究之间搭起了一座桥。

①张爱玲:《沉香屑:第一炉香》,《倾城之恋》,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303页。

②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515页。

③⑮王德威:《张爱玲再生缘:重复、回旋与衍生的叙事学》,王德威《落地的麦子不死》,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年版。

④李培:《论张爱玲〈传奇〉中的“封锁”情结》,《长春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5期。

⑤王德威:《女作家的鬼话》,引自周芬伶《艳异:张爱玲与中国文学》,中国华侨出版社3003年版,第277页。

⑥⑪周芬伶:《艳异:张爱玲与中国文学》,中国华侨出版社3003年版,第277页;第134页。

⑦张爱玲:《童言无忌》,《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89页。

⑧张爱玲:《私语》,《流言》,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38-139页。

⑨陈思和:《关于张爱玲现象》,《犬耕集》,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第205页。

⑩张爱玲:《私语》,《流言》,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36页。

⑫《苏青、张爱玲对谈录》,《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396页。

⑬张爱玲:《天才梦》,《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18页。

⑭张爱玲:《自己的文章》,《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174页。

⑯柯灵:《遥寄张爱玲》,《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427页

⑰孔范今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下册),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947页。

⑱钱理群:《“流亡者文学”的心理指归——抗战时期知识分子精神史的一个侧面》,王晓明主编《20世纪中国文学史论》(修订版)下卷,东方出版中心2003年版。

⑲茅盾:《〈呼兰河传〉序》,萧红《呼兰河传》,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⑳陈思和:《关于张爱玲现象》,陈思和《犬耕集》,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209页。

猜你喜欢

张爱玲战争小说
张爱玲的美国时光
那些小说教我的事
他们的战争
聆听流行歌中的张爱玲
战争催生的武器
张爱玲:生命如奇服一样斑斓
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