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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可的诗

2011-08-15■丁

扬子江诗刊 2011年4期
关键词:电线杆梯子三轮车

■丁 可

一片草坪怀念庄稼时光

其它的地面都被水泥捂住了

只有这一张四方脸

还能喘口地气

原先的黄皮肤

植上了异乡割来的草皮

一开始 泥土心中忐忑

这不是不务正业吗?

还不能让草任着性子长

稍有参差 剪草机就嚷嚷着

硬给理发

周围走来走去 伸胳膊蹬腿的人

一个也不认识

不见羊来

看见夜间街边拉车低头走过的驴

觉得很亲切

想听听泥土下方言的蛐蛐叫

想听听稻花香里老乡口音的蛙鸣

想咂摸咂摸咂摸大豆麦子土豆大白菜的气息

想草缝间能拱出一棵玉米苗来

淡淡的月光 淡淡的忧伤

在城市生活慢慢地适应中

一片草坪 一片改变了身份的泥土

默默怀念着庄稼时光

卸装之后

县剧团乡下演出归来

演员们从大棚车上跳下

唱黑脸的唱红脸的唱白脸的

装娘娘的 扮丫鬟的

各自恢复了素面

明天放假一天 各干各的营生

秦香莲搂住包公的腰

摩托车上扬长而去

穆桂英的丈夫经营麻辣鸭

她要赶回家撮动兰花指摘鸭毛

陈世美要去街头夜市摆书摊

管服装的王菊要去烤羊肉串

敲梆子的老罗开起“小羚羊”车

做业余的哥

打锣的老邱要连夜施工

偷砌一间小屋 盘算着拆迁时

能多赔赏几个平米

崔莺莺直接上了一家唢呐班的机动三轮

“皇帝”张明光的妻子半身不遂

他提着半塑料袋上午吃剩的菜

不再讲究舞台步 匆匆往家走

鼻洼里还有一小块没洗净的油彩

驴血像花儿一样

又一头灰驴子

拴在路边电线杆上

电线杆后面是驴肉大肠酒楼

是拉完庄稼

又拉了几车砖

嚼了一把干草后

才被牵来的

城市迫切需要它的肉和器官

它的毛蓬乱 疲惫地站着

一声不吭 眼神茫然

那茫然是它的常态

可能它就没怎么有过笑容

按照惯例

老板要它在献身之前

先充当广告

不须搔首弄姿

站着就行了

它也不会走猫步

就义之前

没有高呼口号

看见一个修理树的人

那个人趴在木梯子上

正在修理一棵

半大小子杨树

我知道他的目的

让杨树心无旁骛地成材

这相当于为男孩

割去包皮或盲肠

但是 树真的心甘情愿吗

他征得鸟儿同意了吗

说不定那树恰恰觉得被砍去的

某个小枝子很有个性

对某枝干的那个弯特别惬意

就像一个学生懊恼老师

删去作文中的好句子

斧头起落 树疼得直摇晃

木梯子安慰杨树忍住

你看我当年就是欠修理

现在 那个人已从梯子上下来

蹲在地上喘息 欣赏着他的手术

他想 树要有出息了

曾经这样被修理

后来 我成了一只小木凳

趴在生活里

向故乡撤退

我打算撤回故乡去

不想在城市再租房了

三十年啊 一只无能的老鼠

也打出了属于自己的洞

二云 就用你的三轮车

装上咱的盆盆罐罐

装上我的书 手稿 圆珠笔 烟灰缸

那是我积攒多年的细软

一次运不完 还得三轮车多累几个来回

这几年 它在街头跟着你没少挨呵斥

它也老了 晚年就在故乡的泥土上

缓缓滚动

二云 嫁给我你从没有后悔过

可一个诗人的薄名给你兑换了多少零碎的幸福?

你的愿望并不高 仅想在城里

能有个趴的窝

惭愧我没能让你成为

每天从防盗门后面送出

一小塑料袋生活垃圾的女人

修理一下乡下的老房子

咱们撤出城市

回到当年迎娶你的小院

回到柴草化蝶的炊烟下

回到小小虫的吱喳声里 鸡啼声里

回到不硌脚的月亮地

回到玉米中间 南瓜花中间

回到爹娘的遗像旁

回到离他们的坟茔近些的地方

二云 你是个最勤理的女人

在乡下我们可以夹一个小园子

种点瓜豆 你刨埯子 我弯腰放种籽

我还会继续写好多诗 读给你听

在城里时 你羡慕绿地边

双双散步的夫妻

以后我牵着羊去河边 你就在后面跟着

市场上的苹果不可能再撤回枝头

二云 我们比苹果幸运

老了还可以撤回故乡

选个二五八的日子就收拾好吗

到时候放一挂鞭炮

噼啪声中 牵上咱们温驯的三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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