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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蛇

2011-07-27刘凤珍

延河 2011年12期
关键词:老婆

刘凤珍

胡来四十八岁,在人生这段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开始走下坡路,惶惶大半生一晃过去了,官没熬得,钱没赚得,违背了他二十多年前学校刚毕业时的誓言:我这辈子当不上官一定要有钱。但是,没熬得官不是他不努力,没有钱也不是他没打拼,各人一个命,他说他就这狗屎命。

他时常骄傲加叹息地说,时代把他们那茬人亏了,本来是清华北大的料,就因为那时报考中专就不能再报考大学,报考大学同样不能再考中专,农村的孩子学得再好不敢报大学,一旦考不上就完蛋。为了保险将来有碗饭吃,像胡来一类的农村孩子大多报考了中专。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时代亏了他们。后来,他又考了进修大学,总算补上这一课,虽然不是正规科班,就教书,就那个不算大的县城中学而言还算个不错的教书匠。可他是个不安分的人,多年来像一只蚂蚱在人生的乱草丛中跳来跳去,跳来跳去却仍然像只掰包谷的猴子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他的职业不好说,教过书、做过生意、行过政、开过公司、打过工,至今仍然打工教书。如果论所干事情的时间长短,教书更长一些,姑且就说他是一位教师吧!

胡来教书有一套,很受学生和家长欢迎,也能得到同事认可,一个人活在一个圈子里,要让人家认可也是不容易的。可他不是想出人头地嘛,所以身在曹营心在汉,随时准备逃出学校到行政机关去捞个局长乡长之类当一当,可就是出不去。别人想出教育的都出去了,他却出不去,一直没找到原因,仍不情愿地留在学校。

他对那些原来的同事因教不了书被学校辞退或自己跳出去后在行政上谋到一官半职很是不屑:那是什么蚂蚁跳蚤官?我是没出去,我要出去比他们升得快多啦,最次还不捞个县长当当。那些人是啥人?讲课粘得一盆糨子,讲上三年六辈子讲不个”桃杏”来。别说学生听不懂,就连自己哭了三天不知道死者是谁。嘿!就这样的人!他冷笑人家。

原来,政府有一条禁令,不让教师出教育,后来这一禁令渐渐禁不起来,教师呼啦啦走开了,他也随大流跑出教育跑到行政上。不知是激动还是好奇,他逢人就说:啊呀!新鲜!活了这么大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容易挣钱的工作:行政,一年干不了教师三天的活,或者说哭上三年都哭不来一丁点儿活,没事——屁事没一件。一张报纸两杯茶,挖坑聊天打麻将,溜须拍马贿赂卡,找个情人说瞎话,吃饭洗脚没麻达(当地人把没问题叫没麻达),这样的日子好打发。这基本上是行政机关的样子。可是胡来急忙适应不了,学校的生活那是比公鸡起得早,比的哥睡得晚,比毛驴活苦重,比老鼠尊严低。行政上的人瞧不起教师,说他们穷酸,不仅是没钱那种穷酸,而是气质穷酸。胡来受不了这种说辞上比狗屎文明了一点,实质剜人心的侮辱,便骂了起来:说是你妈的屄,你们这些龟儿子,哪个不是老师苦口婆心教出来的?教师穷酸?你当了教师也一样,他们有空闲时间和宽裕的票子吗?足浴、吃喝、嫖赌,难道他们不会吗?吃喝嫖赌抽谁不会?!

他虽然是教师,一年四季为人榜样树人形象,站在讲台人模人样,但他也是人,骂起人来一点不比泼妇差。到了行政却时刻维护教师的尊严。这些不雅的粗话只能回到家,在那个原来吃商品粮,后来下岗了的老婆面前发一发牢骚,再敢在谁跟前这么有理放肆。

老婆很简练通俗地回他一句:门圪崂耍大刀,就是家里的汉子。

胡来当过最大的官是世界上最小的主任——班主任,他说,当上班主任就像奶头上吊着吃奶娃,时时刻刻要操心,走到哪里都不放心。入校时十二三岁一小孩,三年一过都长成冒腾腾水灵灵的小伙子姑娘,朝夕相处三年,看见每个学生都亲,这的确是真实感情。或许学生不那么看,以为他矫情呢。他当过一晚上富人,赌博赢得两万元,天亮又输完。他说,赌博是滑头奸怂干的事情,老实鬼不顶用,常是背着鼓寻槌——欠打那种。他也找过一两个情人不了了之。他说,凡男人看见漂亮女人都想多看两眼,有可能的话搭讪搭讪,再有可能的话……凡女人都爱描眉画眼穷打扮,为啥?挑逗男人,你看看现在的女人,无论怎样的丑小鸭全自信成白天鹅。他说,如今是老婆遭了殃,情人暗自伤,父母没人养,狗狗成太上皇。大学都能上,毕业没班上,父母心里慌,孩子更迷茫。房价飞速涨,股票经常降,人心都惶惶,活得忒紧张。

胡来总结现实总结自己,他说,不是有钱没钱,关键看怎么花钱,钱多了就能买些满足虚荣不太实用的东西,胡花浪花了。当官没当不重要,就看你怎么看待,中央领导的官不小吧?可是他们没有人身自由,敢随便上自由市场?不敢。能随便轧马路散步?不能。再说管理这么大个国家多费脑子,连过春节都要下基层慰问不能和家人团圆,多辛苦操劳?说白了,国家领导人就像一个家的家长,只要儿女们的春节过好了他们就高兴。当官有当官的苦,为民有为民的乐。想是这么想,他还是摆不脱体内固有的系在他心尖尖上那条无形的绳索,世界永远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我现在这怂样儿子能好吗?”狮子就是狮子,猎狗再怎么嚣张也不是对手,何况角马羚羊。

李樯摄影作品·远方系列 新疆哈密 1987年

前段日子他们学校教务处主任猝死,学校举行追悼会,全体教师参加,给放和县长逝世后一样的哀乐,蛮隆重的。校长致悼词,说他生前是怎么怎么一个好人,好多女老师掉眼泪。想象一下他胡来死后谁给开追悼会致悼词?哪里能召集到这么多人?谁会说他是怎么怎么一个好人吗?想到这些他心里便圪圪弯弯爬出无数条蜈蚣似的爬出一些悲凉来。

几个月来胡来无所事事,每天吃完饭睡醒觉就不知道该干啥,电脑上下棋玩牌都腻了,简直无聊透了,太安逸。他不时骂一句:妈的!或长出一口气。慢慢地他养成一个习惯,蹲在阳台鱼缸前看鱼,看那只身材像模特的灰鱼怎么疯狂地攻击拖沓肥胖的大肚子凸眼睛金鱼,开始以为它们玩耍,看着看着发现不对——模特鱼欺负凸眼睛鱼,他路见不平伸手把模特鱼赶走,凸眼睛鱼却仍不跑,慢悠慢悠地毫无目的地摇着沉重的大尾巴在那里晃悠,模特在缸里转一圈又过来了,一头蹿进凸眼睛身下,不依不饶地调转头又在凸眼睛屁股上撞一下,凸眼睛翻了个跟头打了个转,胡来实在看不下去,又赶走模特……第二天早晨,凸眼睛死了。

胡来把凸眼睛的尸体安葬在一只花盆里,坐在藤椅想了半天:你说人世间复杂,没想到鱼世间也不简单啊!难道就因为它们不是同种吗?是祖上有仇?还是模特嫉妒对方太花哨?胡来不得而知。看来我们人类也就肤浅地知道自己那点儿事。

人是有阶级的,现在不这么讲了,但阶级永远不会消失,再仁慈友善爱心的人也不愿意和乞丐交朋友。“资产阶级、中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无产阶级”这些词被人们扔到语言大山的背后,多少年没人问津。但它们只不过改头换面而已,仍然在不同的人脸上、衣着上、汽车上、住房上写着、高兴着、烦恼着、惬意着、辛酸着。但胡来相信鱼不是因为“阶级”问题,那个鱼缸包括水都是他给的,它们是一个池子的鱼呀。嗐!人无法弄明白鱼世间的事情。去去去,不想了,管谁把谁咬死,也就是条鱼嘛!烦不烦。他这么想着,那条死去的鱼也就像一个桃核被他丢在垃圾桶再也不会想起。

空虚再次袭来,他很想让老鼠出来咬两口或窗外那几只黄蜂蛰几下感觉肯定不错。正在那里凭空感觉时,脚向后倒退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一盆仙人掌上,满大腿屁股长满仙人掌刺。这可是夏天,他穿着短裤。不幸的是他下意识用手在屁股上抹刷了两下,激动得眼圈儿都红了,眼泪都流出来了。

糟糕的刺拔不出来,他老婆用夹眉毛夹子夹住往出拔,可是一夹就断,一半折在肉里。老婆生气不给他拔了。他咧着嘴说:不拔就不拔,我就不信还能在我屁股上长出仙人掌来。

他不停地在阳台走来走去,屁股和大腿上火烧火燎,好像谁燃着高粱杆在他屁股上燎。他骂起来:恶毒的植物,把刺扎在我屁股你当和尚?屁股上火辣辣地越来越难受。前两天,他看完鱼站起来又看仙人掌,心想一屁股坐上去会是啥情景呢?嘿!没想到这体验这么快就来临。此时他在想什么呢?他想,一定要把自己的亲身实验告知天下:哪怕走夜路撞上吊死鬼,遭遇歹徒照头敲一棒;哪怕家里翻进去小偷把所有积蓄偷光;哪怕顿顿饭里吃出苍蝇虫子千万不敢一屁股坐在仙人掌上。“我是个不幸的人,希望你们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不过我能身先士卒为大家做点好事,受点罪我也就受了,这辈子实在没什么能耐为大家做好事,这次,这一坐坐得值。嘿嘿!他的笑里好像掺了许多咖啡笑得有些苦涩。

连续十几天高温,37—40度,世界如晒了一屋顶生红薯片一片煞白,人都快成烤肉饼。胡来的屁股和大腿红生生地起了一层痱子样的东西,那红简直就是猴子的屁股一个样儿。汗流上去,那蛰那疼钻心呢。他几乎带着哭腔说:妈呀!太上老君呀!老婆呀,你就给我买瓶“的的喂”,不,毒性太小,干脆回你娘家向你大哥要瓶“1059”(农药),咕咚咚喝下去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啊!……老婆没理他,他又喊又央告:好我的妈妈奶奶你这辈子就听我一次话吧,你就看在一个快要死去的人的面上可怜可怜我吧!你咋就没有一点同情心?你哪里像个女人?简直就是个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我是有文化素养的人,咋就找了你这么个没文化、没品位、没三围的冷酷女人?你看看,看看你那嘴巴比母猩猩的还长。那嘴唇是嘴唇吗?砖头。那眼睛是眼睛吗?蝌蚪。那走路是走路吗?滚皮球。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么个丑八怪猪八戒!

哎呦——我的妈呀!刺呀!仙人掌,妈的,多么歹毒的植物,什么人给它起这么漂亮的名字,还仙人掌,仙人的掌都长成这样那还是仙人吗?分明就是魔鬼掌嘛。从今天起我要告示天下,仙人掌改名啦,叫“魔鬼掌”,如果谁不改,就让仙人掌刺扎死吧。

此时,窗子里刮进来一丝凉风,他的屁股舒服惬意一小会儿。有人来电话说,一位朋友的妻子病故,让他写悼词。终于有事可干了,但这种事还是少点好。他考虑半天,觉得这是个严肃的事情,是对死者一生的总结,必须认真对待,马虎不得。他似乎忘记了屁股上的疼,一心一意投入到悼词的构思中。

追悼会上,胡来致悼词,他低沉厚重的男中音和切实准确的语言读得在场人哭得喂喂嗒嗒,稀里哗啦,灵堂周围一片悲恸,所有人都处在极度悲伤之中。“哎呀——我的妈呀!”胡来叫了一声。他离死者棺木最近,背对死者,其他人白花花站了一片面对死者,也就是面对胡来。哭声戛然而止,有人焦急地问:怎么啦?啊?怎么啦?胡来扔下读了一半的悼词,双手挡在屁股后面说:疼啊!……

胡来跪在朋友妻子的灵堂前烧纸磕头道歉:大燕,对不起!把你的悼词没致好,请你原谅!一路走好!“嘣嘣嘣”连磕三个响头。

回到家,胡来把此事告诉老婆,老婆像往常一贯对胡来做错事后的指责一样,像业务熟练的服务员收拾一片狼藉的餐桌一样,把胡来数落了个三下五除二:你还能做什么?啊?再疼还能要了你的命?咋就不能坚持一会儿?丢人咧!亏人咧!羞先人咧!

你说胡来呀,你这不是“吃了馊饭找胃酸——自找的”?你要不说,老婆咋会知道。可胡来就是这么个人,嘴里噙不住冰块,全叨咕给老婆。

有过这次经历,胡来有不少感受,他想,女人生孩子一定没有仙人掌扎了疼,假如必须在二者中选择一种的话,他宁愿选择生孩子。

老婆说:你知道自己不可能生孩子才选择吧,男人都是脆皮烂南瓜,蝇蜢跳蚤弹一弹就受不了啦,仙人掌刺扎一下就活不了啦,真是不能试,不然你就生个孩子试试,能得你。

胡来完全无聊透顶,家里呆不住干脆去曲池公园溜溜,不然要憋出尾巴来。来到湖边,看见一群野鸭在湖面徜游。老婆说:我死了转只野鸭,既能天上飞又能水中游多好啊。

胡来说:我变一条鱼,同样自由自在。

老婆说:那我一个扎猛下去吃掉你。

胡来说:我变成鱼你还认识?

老婆说:那当然,你变成鱼我就不认识了,你就是变成驴我照样认识。

胡来说:占便宜,多长肉啊?

他们继续往前走,无趣乏味得像湖边小水塘两棵死蔫耷拉的水草。

老婆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想听吗?

不想听。

为什么?

不是好梦。

对你不是,对我是。我梦见和刘德华在一起,羡慕吧?

嗷,我想起来了,你们村那个刘德华,八十多岁了。不知怎么胡来跑到老婆前面,话锋一转说:丑死了,实在不想看你一眼。

老婆说:不想看别看,买二两狗屎把眼睛糊住。

说完老婆哈哈大笑起来。胡来说:便宜占不够,不会说个顺耳的好听的,就狗屎狗屎说个没完,恶心不恶心。

老婆说:我笑我咋想起用“买”字呢,简直是文学语言嘛!

他们继续走着,挤兑着,排侃着,没个正形。

胡来在行政单位满打满算待了两年,闲得发慌。起初把他分到综合股,两年过去了,综合股综合什么综合谁,胡来说不出个萝卜白菜,给他的印像是,每天早上八点准时上班签到,一签到就万事大吉,想在单位待就待,不想待干别的也没人管。股里六个人没见谁坐下来正儿八经办过一阵儿公。大多时候,女人凑一起聊闲话、干私活、闹意见,不敢迟到全早退,男人吹牛打牌婚外恋。

两年他干了一项工作:下乡,也就下到乡政府,下去干什么不用他操心,人家有组长呢,组长是单位一副局长。来到乡政府把此次下乡目的一说,就等于把工作安排了,然后就是吃饭喝酒、跳舞洗脚,住两天,表格签好了,要掌握的资料弄齐了,下乡任务基本就算完成。领导让下一星期,提前回去不好,组长说你们都回家休息两天。过后组长向领导一汇报,好了,任务完了。可是这样的工作叫胡来看来那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仅仅浪费人力财力,而是浪费青春生命。就那点工作,他一个人绑住一只手,闭着一只眼,睡半天干半天都干好了,还有必要兴师动众抽调四个人,专派一辆车?就说组长,单位副局长,一个退伍复转军人,初中文化程度,话说不了,文写不了,最爱喝一口“死酒”,用他老婆的话说是“猫尿”,一喝酒天大的事不管,他妈的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汇报,汇报就是说好,天好地好山好水好你好我好。被检查的单位或个人,首先把酒菜备好,让人家吃好喝好,这样单位工作个人实绩就好,一切都好。只要你能喝酒爱喝酒酒量大,放开喝,喝吧!喝他个一醉方休。你还别说,组长就是这么个人。有人说他是给局长代酒吐了血才被提拔的。

也是啊,一个人你要在世上混,总得舍得一些东西,该舍就舍,该在什么场合干什么就干。酒场不喝酒,舞场不跳舞,不要说别人怎么看你,自己就感到活不在“行”里去,有几分失落感。和领导一起喝酒,宁愿把自己喝醉还能看着领导喝醉?什么都舍不得,那咋行?如果你掐上疼打上也疼,甚至想吃肉怕油口,那就一边晾着去,人不可能随随便便成功。这是组长的总结。你别说,还挺有道理。可胡来觉得组长的意思好像说他是一个奸人,不知道为什么,胡来对组长没好感,当然组长对胡来也不感冒。

胡来最看不惯组长见了领导像见了老爹那份“儿子”样,溜屁股马撵不上。其实组长人不坏,胡来从心里是同情他的,“虱子只有长在别人身上才能生存嘛。”只是组长做得太扎眼,下乡出差给局长洗袜子衬裤,看不出局长是不是喜欢他,但离了这样的人不行,局长的袜子衬裤总得有人洗啊。

有时候,胡来也想巴结一下领导,比如饭桌上发个筷子、纸巾、盛个汤、夹个菜、或代个酒,可是他的手总是没别人快,让人家抢先干了。为此,他懊恼过,我咋这么瓷笨呢?有时候他想,领导不能喝酒我能喝?领导喝了难受我不难受?领导的胃是胃,我的胃是泔水桶?有时候也反过来想,谁叫人家是领导呢。领导就是桌子,干事是凳子;领导是老子,干事是儿子;领导是天,干事是地上的垃圾。不是说自己是“死眼眼”,他们把呆板的人叫“死眼眼”,而是想到做不到啊!后来他总结,人都是先当孙子后当爷,你不想当孙子就要当爷,那你永远是孙子。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人都想当官,当上官你就是桌子、老子、天。否则你就是凳子、儿子、垃圾。

下乡有物质好处,单位给发下乡补助,乡政府给送土特产,总就那辆车屁股尽管往里塞,来者不拒多多益善。胡来终于明白教师为什么穷酸了。看了组长的水平素质,行政的肮脏龌龊,他猛然觉得学校相对是一块净土。觉得组长这种人可以当副局长,自己无论哪方面能力都应该当县长,并绰绰有余。可是残酷的现实告诉他,有余你就余着慢慢用吧。

胡来一直不能忘记爷爷一句话:活人一定要往人前面活,不能给人屁股后面溜。那么人前面是怎样的人呢?当然不是街上讨饭的傻冬泉,憨葡萄,也不是扫大街的保洁员,单位照大门的老宽。肯定是台上讲话的,出门坐车的,单位训人的,出去被抬举的。那么怎样才能活成这样的人呢?他曾经和别人探讨过,没人说得清或别人压根不可能说或胡来根本不该问,犹如父母不可能告诉孩子怎么做爱一样,有些东西不是谁给谁教会的,只能自通,自通不了说明你是傻猪笨鹅,这辈子不可能活到人前面,不是你愿意溜在别人屁股后面,而是你不溜谁溜?!

胡来觉得自己应该活成第二种人,可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尝试给局长送礼,本来不想送,不是怕花钱而是不好意思,怎么对人家说?再说一个单位经常见面怎么送?要是自己当了领导,干事送礼保准不收。当然这种假设不成立,他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可是表哥劝他,现在的事都这样,狗不咬屙屎人,谁不懂?那年过年前一天,他送局长五千元钱,局长说什么也不要,又把钱灰溜溜拿回家。他想事情并不是表哥说的那样。有的人给有的人送礼,人家就收,有的人给有的人送礼,人家就不收。不是每个领导都收每个人送的礼。这种东西说不清,全是一种感觉或气味。

后来,在表哥的怂恿下,他曾经给县委主管人事的副书记送过一万块钱,想当统战部副部长,统战部总共四个人,一个部长,一个副部长,再把他提成副部长,单位就成了三个领导,领导一个干事。你说这腥不腥,荤不荤,当上有个屁的意思。可是,要当正的必须先当副的,不副咋正呢?管它三七二十一当上再说。没想到,副书记不声不响调走了。妈的。一万块钱打了水漂。嗐!就当赌博输了。他叹了一口气。这时,表哥又出馊主意,不能给副职送,要送就送正的,一次性到位。送啥呢?那时电脑刚刚开始流行,年底,胡来三万块钱买了一台电脑送县委书记家,书记不在,老婆不高兴地收下了电脑,结果换届时书记也调走了。这次胡来没便宜书记,把电脑要了回来。他去要电脑,书记仍不在,书记老婆打开一个卧室说:自己进去看,哪台是你的你拿上。胡来看傻了眼,一个卧室摆的全是电脑。胡来想不明白,你说你一个县委书记的老婆你傻呀?你要那么多电脑煮的吃?原来,这县委书记的老婆也不比咱普通人的老婆聪慧精明嘛!要回电脑那天胡来特别高兴。

人啊都在不断地追求平衡平等中生存,从强者那里找到一点瑕疵,就大大增长了弱者生活的信心。我想胡来不仅仅是高兴要回了电脑,是他看到强者的另一面。

表哥给胡来分析了一番,说你的性格不适合在政界混,你玩不了那里面纠纠缠缠勾勾斗斗的把戏,趁早离开做生意赚点钱吧,别到时候孩子上大学都交不起学费呀。表哥的话客观又中肯,胡来想,表哥说得对,自己不是当官的料,算了,那就做生意赚钱吧,靠工资吃饭就是撑不死饿不着那种状态。那么怎么赚钱呢?没人给你贿赂,也没机会贪污,不能贩卖妇女儿童,也不能抢银行,只有做正当生意。那时候还没有网络这一说,从书记家要回那台电脑闲闲地放在那里文物似的盖了一块床单没有丝毫用处。胡来便利用这台电脑在街道的拐巷里开了家打字复印部。嘿!瞎猫逮着死耗子,不错,一年赚了两万元,行啊!可是,两年没下来,街道到处是打字复印部,生意没法做了。就在他准备转让的关键时刻,打印部失火,付之一炬,烧了个干净利落。不甘心吧?不甘心。不服气吧?不服气。他用开打印部赚的钱从省城贩一卡车板栗。北方人没吃过那东西,不肯买,价钱又贵,虽然是初冬,可是压在下面的还是发了霉,损失六万元。认输了吧?任命了吧?但还是不甘心。后来他做了不少小买卖,有些赚了点苦力钱,有些连老本赔了。表哥又出馊主意,两人合伙开公司——人力资源公司,说绝对赚钱。说南方一些大城市做人力资源的都赚死了。说市上管这块的是他同学,没问题,到时候你只管数钱就行了,其他的有他呢。胡来办理好公司的一切手续,等着数钱,可是半年过去了,一分钱没进来,又半年过去了表哥连一宗生意没拉回来,胡来整整干烤了一年,一分钱没赚还倒贴进去两万多。

胡来总结,无论当官还是做生意,要成功必须具备超人的智慧,出奇的谋略,也就是足智多谋。那么,自己失败的原因是有一点点谋略,缺乏足够的智慧。

老婆说,你呀,不是智不足,谋不多,是你心性浮躁,没把一件事认真地当成一件事去做,大多时候凭侥幸,喜欢投机钻营,没有长远打算,没有恒心,没有主见,别人说风,你说雨,别人说蛇,你说唰啦,这山望见那山高,没把生意的内涵意义吃透理解……

好啦!别说啦!胡来听烦了,大声吼起来:我不行。你行。你给咱做上两桩,挣回来几万我不乐意?你以为做生意赚钱是吃糖果啃鸡大腿又甜又香?你坐在家里以为我不想赚钱?打仗有胜负,生意有赔赚,赔啦!我就赔啦!你要咋么?啊!他们两又吵了起来。

胡来的理想生活或后半生的美好蓝图是自己开办一个公司,赚更多的钱,有吃有穿有戴有住除外,而是有胡吃浪花的多余钱。像旧上海的大资本家一样,老了把公司交给儿女经营。自己呢?在京城买两套别墅,几辆好车,带上夫人周游世界,尽享晚年荣华。可如今,这些只能是一个小人物伟大而恢弘的梦境,曾经闪光过他愚蠢的大脑而已。

就说找个情人吧,如今不是什么稀罕事,聪明人是家里红旗招展,外面彩旗飘扬。愚蠢人呢?拆家荡产,妻离子散。胡来虽然没到这一步,但也够丢人的。他搞起网恋,那女人三十多岁,人长得漂亮,电影演员梅婷似的,毛闪闪一对大眼睛动情地会说话,那一笑一收的情态挠逗得你心槌尖尖儿动弹。这是胡来自己说的。

人一旦谈起恋爱或爱上一个人,那绝对是白痴加傻瓜,着了魔中了邪。那怕听那人打呼噜都会觉得是听张信哲孙燕姿唱歌。胡来就处在这个阶段。“英雄难过美人关,咱他妈狗熊不是好狗熊,碰上这样的美人能不浪一回?浪!不浪等菜哩?”另一个胡来在他心里叫嚣。他就把自己放纵了一下,没想到这女人就像山畖里的“染娃娃草”粘在身上甭想摘下来。这女人是个离婚女子,他们见过几回面以后,女子提出要结婚,胡来想,自己有老婆孩子,咋办呢?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想占人家便宜,便宜就是吃亏。玩一玩的初衷彻底改变。这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她从医院拿来化验单说自己怀孕,胡来给人家一万元想把事情了解,可这位美少妇不干,非要找他单位领导,胡来的副职刚刚上报,这不要他的命吗?这时候表哥又出面调解,胡来给人家出了六万元黑钱才算把事情摆平,还不敢让老婆知道。气得胡来直骂自己“命臭”,碰什么什么臭。妈的,人家三五十八个的找情人,换情人,随便的像放在桌上的餐巾,抽一张擦一下嘴扔掉,再抽再扔。而他呢?狗屎加刀子命。

他说,男人找情人确实是为了玩乐,女人比男人阴险,大多带着目的,除了虚假一半真实一半的情感,就是能否沾点光,得些利,目的达不到就翻脸不认人,就把自己装成比蚊子还小的弱者,把自己最不能见阳光的事情都敢抖搂出来要挟别人,女人这种怪物太可怕了。好在万事都有解决办法,而这个通用的办法就是“钱”,它是人世界平衡一切事情的筹码,无论怎样的事,有钱出面就好办多了。车撞死一个人,赔偿几十万元钱,不是这个人的命仅值几十万,而是给解决问题找到一条出路。

他说,人和树一样,同样是大树,不一定都成栋梁。有人天生就是做官的料,有人就是做生意的“材”,有人就是倒霉鬼。上帝是公正的,得到一面就会失去一面。你得到一份额外的野情,就要付出不小的经济代价。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一个人要成功必须具备三个条件:本事加机会加命运。自认为机会和命运不好,本事还不错。老婆反驳,别自我感觉良好,你那叫本事不错?有本事人是你这怂样儿?你看人家羊二平,女人倒过来给钱。再看人家兰灿灿,金花花,当初和我一样下岗,如今都调到行政事业单位成了国家干部,高级职称,月拿三四千元工资,住楼房开汽车,能得像两只“打碗碗花”(乡下一种野花),还不是人家有个好老公,人家那老公才叫有本事。再看看我,饭都快吃不上了。

胡来平静地“嗯”一声说:我承认我没本事,不行。可你也不怎么样啊,你看看你同学毛眼眼、桃花花、柳枝枝,人家也是女人,当县长的当县长,当局长的当局长,当女企业家的当女企业家,你咋不当呢?别老抱怨人,你当上官赚来钱我不能享受?看看人家毛眼眼、桃花花、柳枝枝的老公们,个个心宽体胖,水晶溜光,还不是享受的结果?再看看我,压力大的,生活把我折磨的,瘦的,咋看都像剪毛后的羊羔,凭什么让我当官你荣耀,我赚钱你享受?

老婆气得没话可说。

胡来说:本来咱俩就是一对鸭子喝烧酒——谁不比谁强。我当初要是娶了法院院长的女儿常雅丽我早当法院院长了。那时候常雅丽对我怎好你知道吗?把她爸办公室稿纸一垒一垒偷出来送我,我高考数学考九十分(那时是一百分制),还不是那一本一本的稿纸让我练习的结果。那时候有一本稿纸做练习本,比现在有一台电脑都难,多金贵。可我咋就不开窍呢?现在我明白,娶个当官家女儿,也就是有个掌权的老丈人是多么管用,愁你当不上官?人家常雅丽爱人后来不是当法院院长了。我同学成刚、耿向东、姚志同现在都是县长县委书记,哪个不是沾老丈人的光。你爸呢?好,一个门市部卖布匹的,沾你爸最大的光是孩子小时候没缺尿布,全是你爸门市的包皮布。

老婆反击:没良心的。从订婚开始在我家吃饭到现在,你交过一分钱伙食吗?那一碗一碗好饭都喂狗了?喂狗还摇个感谢的尾巴。把你从狗喂成狼了。娶院长家女儿,就是娶市长家女儿也没用,死狗扶不上墙,别怨张怨李。看你那点出息,人家常雅丽能看上你?说这话不嫌脸红?没话说咳嗽两声吧。你咋不让你爸当个皇上,你爸一死你继位不就成皇上了。

那我还会要你?

那不正好,说不准我还找个当官的或大老板呢。

嘿嘿!真敢说呀!

他们俩总会为一些没什么意思的话题舌战半天。

社会上曾流传过一种说法,说现今三种人最厉害,哪三种人?黑狗、白狼、眼镜蛇,是指警察、医生、教师。虽然不是赞颂,但在胡来看来多少说明一个问题,就教师而言,再不是上世纪的“臭老九”了。可也没那么恶毒吧。工资是大大上去了,待遇渐渐改善,有能力的可以利用职务之便给学生征订资料吃回扣,星期天、节假日给学生补课,收补课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这个乱吃的时代教师吃学生似乎也合理了。

没事时,他琢磨起来前面的说法,一身黑衣警察,干着危险处处的工作,时刻把生命提在手上,说不准哪一天歹徒的一刀就呜呼了,整天面对坏人罪犯,你不厉害他们厉害,所以练就一副硬心肠,对一些事情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无不显示着特殊行业的霸气来,虽然干着为民利民之事,也有人贬称他们是黑狗。医生向来救死扶伤,是人们心中的白衣天使,可他们免不了多开药,或让患者做一些不必要的检查去吃患者,被人们贬称为白狼。如果你去医院看看:排队挂号,排队看病,排队付款,排队买药,你就知道当年的白狼早变成北极熊了。教师被贬称为眼镜蛇,胡来觉得有些怨,有那么歹吗?如果教师成眼镜蛇,那些贪官黑商们又会是什么呢?国家的命脉,社会的根基不在以上这些人手里,他们顶多是社会这部机器上一个小小的螺丝钉,是为人民服务这棵大树上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

古人讲,教师是传道授业解惑,传道在先,而今学校的重心转移在授业和解惑,传道顾不上管了,搁一边去吧。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学习,只知道是给老师学,给家长学。原来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现在反了,一日为师一日为孙。学生不学习,老师说好话、买小吃哄学生学。学生考不好,全是老师的责任,家长不满,学校批评,动不动扣课时费。老师恨不能跪下叫学生爷爷,只要他们好好学能考出好成绩。不然老师在学生和家长测评中过不了关就意味着打饭碗。

想想刚毕业时,年轻气盛,打过不少调皮学生。那时候,家长把孩子送学校,临别时总要嘱咐一句话:不好好学习不听话就打,我们家长没意见。如今,个个独生子女,宝贝疙瘩,你连看都不敢重看一眼。他觉得越来越不会当老师,不是你的学识深浅问题,而是你怎么去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与他们沟通,调动他们学习的积极性,把你想要传达的东西让他们快乐接受。可是纵使你使出浑身解数,你的讲课能比玩游戏有趣?能比电视里一些娱乐节目搞笑?能比蹬着滑板疯了一样潇洒?能比爬高就低跑酷刺激?不能啊!不能啊!!

学校收了学生的钱,老师挣了学校的钱,把人家孩子教不好,责任不在你在谁?可是,人和花不一样,不是你给足他养分水分阳光,就可以你开你的花我开我的花。有些家长知道自己养了一盆不会开花的植物,非要让他开出一朵大大的牡丹花或芍药花,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胡来说,如果有下辈子,他宁愿转一只蚯蚓爬出草丛被人踩死,转一头毛驴整天拉磨也不转教师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卖屁股”营生。国家规定的节假日,学校不放——补课!唯有一天星期天,学校不放——监考!教师是劳工啊??学校简直就是一所特殊监狱,日本资本家的地下黑工厂。

当然学生的压力和受摧残程度并不比老师少,每天回家门里进来的不是高高兴兴的孩子,是被几十斤重的书包压得呲牙裂嘴如火车站进出口背一包东西的农民工。减负减负,越减越负。政府不让学校假期补课,学校呢,见缝插针,趁通知没下发赶紧补,能补几天算几天。学生呐喊,老师呻吟。他们的确累得不行了啊!老师们的神经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一查病,抑郁症前兆。最近学校连连出事,一女老师在自家卫生间上吊,都说压力太大。前两天,一年轻女老师突然在办公室嚎啕大哭,为什么呢?说学校组织听课,她没讲好。还有学生家长闹事,强烈要求给孩子换物理老师,说自从这位新老师代上,孩子的成绩没好过。你说现在的家长,管事管到学校来了,孩子上不上学那阵儿,学校就是他们心中的布达拉宫,他们就是一起一伏地的信徒。孩子上了,他们就成学校的爷了。你说换老师就换?你以为是你身上的衣服想啥时候换就啥时候换,学校是你家?嗐!总而言之一句话:学校软弱教条神经过敏!教师该死!!学生该死!!

真不知道那些油头粉面管教育的人,摇头晃脑研究教育的人都死哪儿啦?学校已经走到一个边缘——疯人院的边缘。

听上去有点控诉意味,其实就是控诉,但胡来说这是他的真实感受,如果他的控诉能够改变目前学校的现状,他愿意再坐一回仙人掌。

胡来上班一向坐公交车,公车上有抱孩子妇女,白发老者,你都得让座,人人都会让,欣慰的是总会得到一个笑脸,一声谢谢,这就是城市文明的小细节。从家到单位一个小时车程,夏天挤两身臭汗,冬天被贼掏了钱包的事时时发生,遇上下雨天,想奢侈一把打的却打不上。甭看街上汽车多得像非洲大草原野牛群黑压压一片扫过,就是没有指头蛋大小一块皮属于自己,他沮丧地愤怒地想给那车群里扔一颗炸弹,但不敢,那是恐怖分子干的活儿。假如有自己的一辆小轿车那该多牛逼?唉!别侈想,没门!它既不是父亲耕地的毛驴,也不是毛驴拉着的架子车。好,假如你拼老命买车了,可买起骡子配不起鞍子,那车位,一张单人床大小一块地十九万,“他妈那屄是黄金铺的?”胡来骂,“怂

哩!我就不买放马路边”。可是,交警“啪”一张罚单,“啪”又一张罚单“欺负”的你路边放不成。你不想想,行有行规,道有道法,都和你一样乱停乱放,这美丽的城市会成什么样?甭把这里当成你们村,随便一个土圪崂就可以屙屎撒尿,别把自己当成一头没带缰绳的毛驴谁家自留地都敢闯。没看电视上著名音乐人酒后驾车被判刑?法律要遵守,不遵守就要和冰凉的手铐拜弟兄,不相信是不是?有本事试试呀!

胡来说:嗐!还是坐公车好,省钱又省心。

老婆说:没钱就没钱,别说坐公车好。

令胡来最得意的是桃李零落天下,不敢说满天下。冷不丁在哪里就碰上多年前的学生,把你尊敬得跟毛主席似的。这是老师特有的待遇,更是其他人无法体会的一种成就感和被孝敬的那种温暖。

他说,权利是有期限的,掺杂许多交易,在位时你是爷,不在位就是孙,谁会惦你念你?说不定擦肩而过都懒得瞟你,更有卑微之人可能指着你的脊梁骂:老怂,终于成这怂样儿了。老师对学生,是真诚的,不掺假的,不保留的,没交易的一种劳动和付出,有父母一样的情怀。不会因为学生调皮家长无理,有意把知识教错,所以师生关系不会因为时间多长而改变。去年,他们高中同学聚会,班主任老师已经去世十年了,为了表达他们对老师的敬仰,四十几个学生上山给老师扫墓,那阵势真够浩大,感动的老师的子女们泪流满面。有人把一百元的人民币当冥币给老师烧,有人提了茅台酒浇到供桌,把中华烟插上坟头,有人写了长长的怀念诗大声朗读。

胡来想,如果老师在天有灵肯定会高兴地说,我不枉做一回老师!如今我是老师,我不如谁?!这话说得软得像陕北的软米糕,好像一个乞丐站在富人圈里呐喊:我是乞丐我怕谁?要命有半条一样。

面对现实,他总是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没有达到想象的成功,人家不是这个“长”就是那个“总”,咱他妈的狗屁不是,庸人自扰的一些想法时不时困扰着他。有一天,他对老婆说:这半年我一直给学生上古文,诸子百家教了多篇,可那些思想一点没影响我,学生听得也烦,你说人家几千年前的庄子早就把事情看开了,我咋就看不开呢?

老婆说:这还要问,庄子是圣人,你是俗人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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