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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房的树

2011-07-25*指

视野 2011年23期
关键词:禅房花木红尘

*指 尖

古树长在墙里,像人挤在人群里。

红尘拥挤,一些细碎的磕碰和不悦暗自滋生。树不说,它被泥灰和石头框裹、挤压时,身上的生疼和心下的酸楚。树总是比人活得更坚强,更尊严,更沉默,所以也更长久。

人是向往活成树的境界的,也炼丹熬药、求仙问道,却到底抗不过时间的摧枯折腐,连百年也难熬,便自行消亡。

树活了百年千年的,活过一辈一辈的人,像找到了逃脱的诀窍,被时间忽略了。所以,越是隐蔽的村庄,古树的数量越多,越健康。

一个叫禅房的村庄,隐在蜿蜒的道路和重峦叠嶂中央。途经核桃林,尘沙飞扬的矾石场,杨槐紫和白的花,斑鸠和啄木鸟的声音,我沿新修水泥路去寻找一棵树的根部,竟走完了一整条街。单“禅房”这村名,如果不是赴蹈在这火一般的街道,我定会想像它是树木葳蕤、流水遍野之所,禅房花木深,浓阴深处,水气氤氲,一盏茶,一张琴,一人,一几,悠然,清远,好景好态好湖山,人间因之多了留恋意,多了可爱心。

远山近坡,连绵一色的黄,土叠着土,石堆着石。“禅房”,在这里,不过美丽装饰,既欺骗想像,又瞒哄天下,它是习俗和模仿,是远离事物本宗的附属,不具任何形容和表达意味。

逼仄的旧街景,堆积的红砖、青石,废弃的朽木、柴薪,挖掘机的轰鸣,所有人间繁琐忙乱之后,才是古树的样子。无委屈,无埋怨,长在逼仄街巷的墙里,新砖砌的墙,墙墙相围,是不该长的地方。不知是树挡了人间出路,还是墙挡了树的地盘,这样的纠纷是村庄里的风景。

倒似禅房花木深处的僧,诗歌里的大美,不争不强,端正安详地活,地老天荒地活,日夜无休地活。活到无动于衷,熬罢四时,坐断红尘。村里人说它老,但到底多老,又说不上个所以然。他们看我端着相机,以为寻宝,某某说家里有老货,某某说家里有元宝,一时好不热闹。笑而不语。古树揣了千古秘密,连鸟雀虫蚁都不相告。假如某某和某某的祖辈地下有知,会为后代生出的贪婪感到惭愧吗?树总是比人强了千百倍的,它懂得善良,懂得道,懂得顺应。皆因它懂得,所以生命久长。

树的老枝长得密密的,伸得长长的,墙内人家半边院子的阴凉。树是不计较人的好歹的。他们把它砌在墙里,若人在夏天穿了冬衣,自由套了刑枷,失了自在,但树照常努力地庇护凡人。

树好几百年了,人嫌它碍事,又不敢砍伐。获赦的树恭敬天地,也恭敬生命。天地给养人间万物,人也知道,所以建了新庙,庙里供着泥胎新神。人跪下去,身体匍匐,头额顶地。树在远处看着。一辈一辈的人跪下去,一辈一辈的人跋涉在寻觅水源的途中,一辈一辈的人从遥远的地方挑水,扁担担折了,人死了。只有树活着。树活着,村庄就活着,人也一辈一辈地活着,神也活着,希望也活着。

神在夜里狂欢,人在夜里做梦,只有树在夜里醒着。树不跟神对话。神在云天,树在尘寰,人在树下走,树远远地听人的念叨,神回应了什么,人不知道,树知道。大地之上,众生沉浮,树安静地倾听,承受,不妄念,不勘破。直到不得不死时,树里结出琥珀,晶莹的秘密,时光里的光芒。

人在人群里,会同化,会纠结,会生厌恶,会窒息,会虚脱,会死。树在墙里,把根须延伸到墙外,到街道上,到大地上,到地表下的深邃里。身体的桎梏无法使它失去生机,它的气息和魂灵,伸展在禅房村庄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院落,每一个人心里。

人混沌,所以无觉知。

有一天,村庄会知道树的好,人也会知道。

(李想摘自《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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