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遗言

*〔美〕马克·吐温

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敢承认自己是小偷，这个人就是我。我相信，就连我师傅也不敢承认。那次看日出时，他偷了我的钱包，之后我们就断绝了师徒关系。他变得很让我瞧不起。干一项事业，缺乏正确指导和严格训练，就很容易走弯路，这使我在偷窃方面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捷径，屡战屡败。

完成最近一次行动后半小时，我开始意识到我可能即将面临第四次被捕。老实讲，我不怕被关进牢房，因为那里的伙食很好，而且不要钱，厨子像我妈妈一样了解我的口味。我痛恨、自责的是我的马虎。对于这个毛病，小学老师早就提醒过我，可我始终不以为然。现在再想起那些金玉良言，已经晚了。法官可能会让我在监牢里度过余生。趁现在还有时间，我要把我的一些经历讲出来，留给儿子你，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首先要告诫你的是，绝不要酗酒。它会毁掉你的身体，麻木你的神经，破坏你的味觉系统，使你受到它的驱使而不自知。我第一次被捕，就是在失主家酗酒造成的。后来，我在警察局被别人用嘴里的水喷醒，说起来简直是奇耻大辱，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个有教养的家庭而言。儿子，我从来没有求过谁，但我现在想让你答应我，将来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儿子。我会令他感到耻辱，让他年纪轻轻就自尊心受到伤害。

第二，不要去读马克·吐温的小说。第一次被捕后，我改掉了酗酒的毛病，代之以看马克·吐温的小说来消磨时光。他的小说的确很好看，我认为他在幽默方面应该是世界第一。但你不要看，因为我马上就要谈到我的第二次被捕。那次，我偷的是个书商的家。我翻出他家所有的存折和现金后，见时间还早，就在他家炖了一锅红烧肉。红烧肉很腻，因此我想再找一点水果来吃。这时，我发现他床头有一本《马克·吐温小说选》的下部。关于这套小说，我多说一句，你爸爸我很惨，偷了好几年也只偷来上中两册。在书商家看到下册，我高兴得真想向全世界宣布这个消息。我经不住诱惑，靠在躺椅上读起来，一下子就被迷住了。等到警察把我从躺椅上拉起来时，我才想起错过了回家的时间。那套书我到现在也没有凑齐，别怪爸爸。

不要总试图仗着自己有学问就去和别人辩论，这是我给你的第三个忠告。在这个问题上，我有着切肤之痛。这件事发生在你女朋友家。她的爸爸，那个该死的牛皮癣科医生，总以为自己对什么都在行，其实狗屁，他比我差得远呢。他花两万元钱买来那幅画，以为是真货，总和我辩论它的笔法多么张扬，构图多么大气，意境多么美好，气势多么雄浑，还说我不懂艺术。呸，这头蠢驴，那幅画就是我卖给他的假货（是你妈妈画的），难道我还不知道吗？辩论来辩论去，我实在忍不住，就把真相说给他听。他不相信，还说明天接着辩论。第二天我去找他，他极没有辩论风度，暴露出缺乏教养的人身上所具备的所有毛病。他还找来四个警察做我的辩论对手。那次我舌战群儒，用事实把他们说得颜面扫地，以吃三个月窝头的代价换来了辩论的全面胜利。

现在该谈谈最近的一次，也就是我担心的事情了。这一次，我犯了小偷史上最大的错误，很有可能被后人以反面典型编入《小偷教学大纲》。我在那家女主人照片的背面，用法文写一首十四行爱情诗，又怕她看不懂，就简而化之为一句话，写在了相片正面：你是我心中的天使，你带走了我心中的思念，我爱你。落款处还留下联系电话。现在，我很后悔做这件事，估计麻烦也快到了。我提醒你，千万不要爱上除你母亲和妻子之外的任何女人，更不要写十四行爱情诗。

最后，我希望你接受我的教训，不要马虎，做一个认真对待每件事情的小偷。

我已经听到警察的脚步声了，先写到这儿。

警察到楼上把我师傅带走了，我好像留的是他的电话号码。

（李向丽摘自新星出版社《到死才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