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谷项链

文/郭贵成

小巴山深处有个山村，漫山遍野种的全是包谷，故名包谷坳。村里有个小青年名叫来喜，是山里少有的高中生，虽聪明伶俐，却不务正业，整天迷恋于赌博。一天夜里来喜又去赌博，结果输了个精光，他企图赖账不还，撒腿就跑。债主二皮领着一伙人追赶，来喜慌不择路地跑到村外一个窝棚前，向守包谷的老阿公求助：“阿公，阿公，救救我！救救我！”

老阿公是来喜什么人，这得从头说起。二十年前老阿公无意中拾到一个弃婴，弃婴的襁褓里放有一串用鬼包谷串成的红项链。鬼包谷是大山里特有的包谷品种，籽粒血红，串成的项链像一粒粒红珍珠，据说可以驱邪避鬼。老阿公是个光棍，当时有人正给他介绍邻村的一个小寡妇，即将喜事临门了，因此给弃婴取名来喜。谁知拾到来喜没几天，小寡妇莫名其妙上吊死了。为了养育来喜，老阿公不得不打了一辈子光棍。二十多年来他节衣缩食供养来喜，又当爹又当妈，一直供到来喜高中毕业。他原本指望来喜有出息，谁知这小子整天无所事事，一心指望天上掉馅饼，老阿公渐渐心灰意冷……

老阿公六十多岁了，此时正在窝棚里喝酒，听到呼喊他摇摇晃晃走出来，一看来喜的狼狈样，什么都明白了：“喜子你又去……唉，不说了，不说了。成龙上天，成蛇钻草。我老了，管不了你喽。”一声叹息后，他又钻进窝棚喝酒去了。来喜惊恐万状，连连跺脚：“阿公你……你见死不救！”眼见二皮一伙追来，他无处藏身，只得一溜烟地钻入包谷林。二皮一伙气势汹汹追到窝棚前，高声叫骂：“野种，你出来！你躲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阿公你养了条白眼狼，你把来喜藏什么地方了？快交出来！”老阿公充耳不闻，埋头喝酒，还悠哉乐哉地唱起自编的山歌：“母鸡下蛋公鸡孵，骡子生了个小牛犊，光棍养儿出力不讨好，养了个孽种他不走正路……”

来喜的恋人巧玉闻讯赶来，给她报信的是个名叫山狗的小伙子。二皮一伙一见巧玉，嘻皮笑脸地围了上去：“嘿嘿，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就拿巧妹子抵账！”说着就要动手动脚。气喘吁吁跟着跑来的山狗立刻勇敢地护卫着巧玉，从腰间抽出一把斧子：“谁敢动！谁要敢动巧玉一指头，老子今天就来个血染包谷林！都给我滚！”山狗一向爱打抱不平，是条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二皮一伙被山狗镇住，只得骂骂咧咧走了。来喜看到二皮一伙走远，这才畏畏缩缩地走出来。巧玉一看来喜的狼狈不堪，气得失去理智，“啪”地就是一耳光：“你赌，我叫你赌！”打了以后愣了片刻，她不顾一切地抱住来喜咽咽哭泣。山狗站在一旁好不尴尬。来喜一看只有山狗，顿时盛气凌人：“看什么看？又不是看录相，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山狗很不服气：“你有啥了不起？哼！”说完气冲冲地钻进窝棚陪老阿公喝酒去了。

来喜一把抱起巧玉钻进包谷林，俩人紧紧相拥久久热吻。少顷，来喜深感内疚：“巧玉，我对不起你……”巧玉对来喜又爱又恨，是恨铁不成钢：“你更对不起阿公，你冷了他的心！为你，他打了一辈子光棍啊！喜子，你聪明机灵有文化，只要走正道，一定会有出息的！”月光下的来喜泪光闪闪，突然朝窝棚扑咚跪下，对天起誓：“阿公，你守得住包谷林，守不住我的心。我不会忘记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的。我这条毛毛虫要是变不成花蝴蝶，绝不回来见你！”巧玉一惊：“你想远走高飞？”巧玉很小的时候她爹就走出山门，不想一去不归，至今不知死活。

巧玉劝说了半天，来喜仰天一声长叹：“我欠了这么多账，已经没退路了。我是过河小卒，只能往前拱，撞开山门，撞出一条生路。不混出个人样，我就对不起你，对不起阿公。眼下我虽然人不人鬼不鬼，可还是一条抱负远大的汉子！”巧玉紧紧抱住来喜：“你就这么铁石心肠说走就走？我爹当年走的就是这条路！我妈说山外有陷阱、蜘蛛网、迷魂汤、狐狸精……”来喜早有进城的念头，说话斩钉截铁：“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回来堂堂正正地娶你，不信我钻你裤裆起誓！”巧玉见无法挽留来喜，犹豫片刻后缓缓张开双腿，来喜钻过巧玉的裤裆，以示订下终身。按照习俗男方还得送女方一件定情物，可来喜双手空空，送什么呢？巧玉一眼看到来喜脖子上的红项链：“我喜欢它，你就把它送给我。”二十多年来，这串红项链像护身符一样一直挂在来喜胸前，每一粒鬼包谷都浸透了汗渍，油亮油亮地闪闪发光。可来喜觉得这土项链不值钱，他信誓旦旦地：“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送你一串真正的金项链！”

一番情意绵绵后，两人依依惜别，来喜踏着月光走向了山外。

一晃来喜进城半年了，他挑过沙浆，洗过碗碟，扛过大包。漂荡不定，累死累活也没挣几个钱，还处处受别人白眼，他觉得这跟在村里当野种没有什么区别，本来进城指望出人头地的，这下倒好，跟城里人一比连狗都不如了！他深感失望，双手空空地回去？当初可是发过誓的啊，如何有脸去见老阿公和巧玉？

这天他又一次失去了工作，独自喝了半天闷酒，想七想八就是想不通，于是想到了绝路。也许巧玉她爹当年走的就是这条路吧？死了好，一了百了！他醉醺醺地走到城郊的大河旁，刚准备纵身一跳，突然想到自己会游泳，会游泳你还假惺惺地跳什么河？这时传来一阵呼叫：“有人跳河啦，快救人呀！”来喜一听，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扑咚跳入河中，不一会儿抱着一个水淋淋昏沉沉的女人上了岸。女人穿金戴银，金表、金耳环、金戒指、金项链，全身金光闪闪。来喜在水中一番折腾，头脑清醒了，好不纳闷：奇怪，看上去这么有钱的女人，怎么也活得不耐烦？也要寻死寻活？

女人苏醒过来后不但没感谢来喜，反而对他又打又咬：“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谁叫你救我！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来喜又好气又好笑：“你真不想活？这好办，我也不想活了，干脆我俩绑在一起再跳河吧！”女人一听，紧紧抱住来喜嚎啕大哭。原来这个女人叫水珍，是一家私营酒坊的老板娘，因为不会生育，男人对她不是打就是骂，而且在外面沾花惹草，她一气之下就稀里糊涂地跳了河。来喜本来想找一条死路的，谁知反而救了水珍一命，无意中找到了一条活路。

第二天，来喜在水珍的引领下见了酒坊老板、也就是水珍的男人老K。水珍与老K是老少配，两人相差二十多岁。老K居高临下如同审讯犯人：“是你小子救了我老婆？你想到我锅里来找饭吃？”来喜按照水珍的嘱咐，小心翼翼地回答：“水珍姐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我是高中生，有文化、有力气、有……”老K盛气凌人：“你有个屁，穷光蛋！不过看你小子怪机灵的，叫什么名字啊？”来喜忐忑不安地答道：“来、来喜。”“啥？来喜？”老K一拍桌子：“好！我正盼老婆来喜，就冲你这名字吉利，收下你了。”

是命运安排，还是水珍相助，就这样阴差阳错，来喜终于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在老K的酒坊里当了一名小工。

来喜走后巧玉望穿双眼，却一直不见来喜的消息。二皮见来喜一去不归，三天两头前来纠缠巧玉，扬言要拿她抵债。多亏山狗像保护神一样保护着巧玉，二皮才不敢放肆。山狗是个实心人，巧玉家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他一声不响统统包了。

巧玉和母亲相依为命。当年巧玉爹一去不归，母亲天天哭年年盼，直到盼瞎了双眼。瞎了眼的她仍旧天天拄着拐棍来到村口大树下，遥望通往山外的路，一站就是半天。而今母女俩常常一起站在大树下，娘盼爹，巧玉盼来喜……

半年过去了，巧玉相思成愁，病倒了。她躺在床上仍念念不忘来喜：“唉，半年多了，喜子怎么还没有消息？”巧玉病了，山狗更是忙前忙后，他一听，趁机骂起了来喜：“恐怕那小子早把你忘了，城里花花绿绿的，骚女人眼珠子一勾，还不把他的魂勾走呀？听说城里的鸡婆可多了…”巧玉故作嗔怒：“不许你胡说！”山狗不知趣，还一个劲地唠叨：“你别不信，这会儿说不定他正跟哪个骚狐狸眉来眼去呢……”巧玉真的生气了，她挣扎着下床拖着病体走到村口，抱着大树咽咽哭泣。山狗追来，远远地看着连声叹息，又怏怏地返回村里。

第二天，山狗突然乍乍惊惊地送来了一封信：“巧玉，信，喜子来信了！”信是来喜刚进城时写的，说他在一个建筑工地当小工……巧玉如饥似渴地看完信，再一看邮戳，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不动声色地问山狗：“怎么只一封信？应该还有吧？”山狗吞吞吐吐：“嘿嘿，你真是神机妙算，是还有一封。”说着又掏出一封信。巧玉连哄带吓：“山狗，随便拿别人的信是犯法的！我知道你的心，可我心里只有喜子……一定还有不少信，全交出来，就当你替我暂时保管，我不追究你。”山狗见巧玉对来喜如此痴情，不由感叹：“唉，怎么偏偏那小子就有这福份？巧玉，你害的是相思病啊！”他交出了十几封被他截留下的来喜给巧玉的信。这些信很快治好了巧玉的相思病，看完信她立刻给来喜回了信，却一直没有回音。她不知道，被山狗截留的那些信全是来喜到酒坊打工之前写的，照那些信的地址回信，来喜哪能收到呢？

来喜到酒坊打工后，他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整天忙得团团转，暂时把儿女私情放到了一旁。都说私生子特聪明，也许有道理。来喜又读过几年书，脑瓜格外灵活，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很快便掌握了酿酒技术。他买来许多酿酒方面的技术书，每天刻苦钻研。以前在包谷坳他一直找不到出人头地的机会，如今有了施展才华的天地，岂能白白错过？他暗暗发誓：我这条毛毛虫，哪怕脱一层皮也要变成花蝴蝶，要让人刮目相看。

此时酒坊危机重重，正濒临绝境。这得从老K说起——老K没读过什么书，刚起步时是个收山货的小贩，好不容易一步步建起酒坊。当上老板之后他就一脚把原先的黄脸婆踹了，娶了年轻漂亮的水珍为妻，他一心指望水珍生个儿子，以便继承香火，谁知结婚几年毫无动静，令他大为恼火，他渐渐无心管理酒坊了，整天寻花问柳，不生儿子誓不罢休。酒坊不景气对来喜来说却是件好事，这为他提供了展露头角的机遇。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努力，他研制出的“一里香”牌包谷酒销路越来越好，使濒临倒闭的酒坊起死回生。老K喜出望外，让他当了工头，全权管理酒坊。这样一来，老K便更放心地去寻花问柳了，也使来喜与水珍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水珍读过初中，两人谈得拢，来喜常常给她讲包谷坳、讲老阿公、讲巧玉……不知不觉，两人的关系一天比一天亲密。

来喜处境越来越好，水珍老板娘的地位却岌岌可危。她清楚自己如果不生出儿子，总有一天老K会像当初踹黄脸婆一样把她也踹了。于是她悄悄去医院做了妇科检查，结论让她又惊又喜——她没有问题，医生说可能是老K纵欲过度，也可能是老K染了性病丧失了生育能力。为保住老板娘的位置，水珍左思右想，不由想到了来喜。

中秋节到了，酒坊放假，老K又进城寻花问柳去了，酒坊里只剩下来喜和水珍。晚上，水珍炒了几个菜，提来几瓶酒说：“兄弟，别人都寻欢作乐去了，咱俩苦命人也来个穷欢乐，一醉方休！”来喜一直把水珍当姐姐看待，毫无介意，尽情享受着良宵美酒，哪知其中玄机。

酒过三巡，水珍满脸飞红，借着醉意她脱去外衣露出水红色的内衣，妩媚动人。说话也有了几分轻佻，眉飞色舞地：“喜子，记得那天你把我从河里救上来抱得铁紧，勒得我都喘不过气来。老实交代，你当时有没有坏心啊？”水珍平时都叫他兄弟，突然改叫喜子，神色又有些异常，来喜是精明之人，哪能不察觉？他心里一紧：“水珍姐，我……”话没说完就被水珍打断：“难道我真的老了，只配做你的水珍姐？喜子，救人救到底，你还得再救我一次！”来喜一愣：“我？怎么救你？”水珍仰头喝下满满一杯酒，神秘一笑：“很简单，只要你借我一样东西。”来喜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一个穷光蛋，能借你什么东西？”水珍一语惊人：“借种！借你的种！”来喜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装出醉醺醺没听清楚的样子说：“借什么种？包谷种吗？别拿我穷开心，你家有的是包谷种，还用找我借？我去冲、冲泡尿，就是上、上厕所，啊哈，天地一个大厕所！”说着步履踉跄地走出酒坊，溜之大吉。

酒坊四周是大片大片包谷林，一望无际。月光下的包谷林镀了一层银色，梦境一般美丽，神秘莫测。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使来喜想起了与巧玉离别的那个夜晚，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奇怪，给巧玉写了那么多信，她怎么不回信呢？她会不会跟山狗……不，巧玉不是水性杨花的人！来喜暗暗告诫自己：水珍虽对我好，可她是有夫之妇。巧玉还在等我回去呢，千万别做出对不起巧玉的事情！来喜走进包谷林刚解开裤子拉尿，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谁，失声大叫：“别过来，你别过来！”身后的脚步停了，来喜回头一看，水珍一脸醉意，咄咄逼人：“好啊，你偷我家的包谷！”来喜一点都不知道，其实水珍喝的酒全是白开水，她今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人。

来喜蒙了，竭力争辩：“没有，没有！我怎会偷你家的包谷？”水珍一本正经：“我亲眼看见你藏起来了！”来喜到底年轻，上当了：“我真的没有，不信你搜！”水珍上前就搜，来喜被脱去外衣、外裤、内衣，裸露出一身强健的肌肉。水珍冷不防扑上去将来喜推倒在地，疯狂地抚摸他的肌体，热烈地亲吻，喃喃唤道：“喜子，再救我一回，让我生个小喜子！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刹时，来喜体内的酒精燃起熊熊大火，一种火山喷发的冲动令他热血翻涌，可反抗无力：“别、别，我不能对不起巧玉，对不起老K……”水珍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势：“老K？哼，我就要让他当一辈子活乌龟！”无意中她看到了来喜脖子上的包谷项链，灵机一动：“喜子，你不是说过你要送给巧玉一根金项链吗？来，我俩换换。这金项链你送给巧玉吧，就算我对不起巧玉妹子，表示一点歉意了。”

不等来喜同意，水珍取下自己的金项链给来喜戴上，又取下来喜的包谷项链给自己戴上，含情脉脉地：“喜子你闭上眼，就把我当成巧玉吧！”来喜无法抗拒汹涌而来的诱惑，缓缓闭上眼，在心里痛苦地叫了一声：“巧玉……”

来喜并不怎么坚固的防线崩溃了，他乖乖地成了水珍的俘虏……

月亮隐入云层，天地一片羞涩。

来喜如鱼得水的时候，巧玉仍在苦苦等待，度日如年。不幸的是体弱多病的母亲又倒下了，像熬干了油的灯眼看就快熄灭。母亲最不放心的是巧玉，一只脚跨进阎王殿了，还牵肠挂肚念叨不停：“喜子靠不住啊，你不要再傻等下去了。山狗厚道、心好，你嫁给他，我才放心……”看着枯瘦如柴的母亲怎么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巧玉心如刀绞，怎么才能让母亲放心而去？她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主意，让山狗扮作来喜演一场戏，让母亲以为是来喜回来了。

一番策划，山狗穿上来喜的衣服，像来喜平时习惯那样在头上喷了点香水，提着个行李包风风火火地跑进巧玉家，装着来喜的声音呜呜哭喊：“妈，我是喜子，我回来了。我挣了很多很多钱，再也不走了。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巧玉，买最好的给她吃，买最好的给她穿，盖小洋楼给她住……您老人家就放心走吧！”

巧玉的母亲艰难挣扎着坐起来，吸着鼻子闻了闻气味，又颤颤地伸出双手摸了摸山狗的衣服、脑袋和行李包，断断续续：“是喜子？你回来了？好啊，我把巧玉托付给你，死了也放心了。巧玉你过来。”母亲把巧玉和山狗的手合在一起：“你俩当着我的面发誓，我死后你俩要结为夫妻，白头到老！”这下巧玉为难了，但又不敢违背母亲的旨意：“我发誓，我俩结、结为夫妻，白头到老。”山狗正中下怀，恨不能把心里话全倒出来：“我发誓，我俩一定结为夫妻，恩恩爱爱，同甘共苦，白头到老，海枯石烂不变心！”

起誓完毕，母亲嘴角现出一丝笑容，出语惊人：“你俩谁要是违背誓言，遭天打五雷轰！我眼瞎心不瞎，他不是喜子，是山狗。”说完母亲缓缓倒下，带着一脸安详去了。犹如晴天霹雳，巧玉和山狗蒙了，巧玉半天才回过神，突然朝母亲跪下，泪流满面地喊道：“妈，我说话不算数、不算数！我喜欢来喜，我要等他！妈，我知道山狗是好人，就让我当着您的面喊山狗一声哥吧……”

一声“哥——”，叫得山狗肝胆欲裂热血翻涌，泪水哗哗流下，他也扑咚跪下大声哭喊：“妈，我也说话不算数！您放心，从今天起巧玉就是我的亲妹妹，有我吃的就有她吃的，有我穿的就有她穿的，谁要敢欺负她，我就跟谁拼命……”

山狗说到做到，从此把巧玉当作亲妹妹，不再有非份之想。几天后两人把母亲埋在高高的山顶，让她永远看着通往山外的路，盼到亲人归来。

山外，来喜当上工头了，苦活累活不做了，有好吃有好喝。平时老K不在，他开始对手下的小工指手划脚显出了威风，自我感觉不错。更重要的是他与水珍有了初一哪能没有十五？苟且偷欢，醉生梦死，犹如洪水泛滥一发而不可收，一次次在包谷林里寻欢作乐。可好景不长，包谷林渐渐变黄开始砍割，不多久整个坝子将会变得空空荡荡，什么秘密也藏不住了。来喜浸沉在欢欲中，丝毫没有察觉一个阴谋正渐渐向他逼近。

一天傍晚，老K莫名其妙地丢失了一万多块钱，他四处搜查最后竟在来喜的箱子里找到了。老K叫来几个打手，气势汹汹：“你个白眼狼，偷到老子头上来了，给我打断他的狗腿！”来喜有口难辩，惊慌失措地钻进包谷林，想躲过风头再说。可没跑多远被一个人影挡住去路，抬头一看是水珍！来喜好像见到了救星，喊冤叫屈：“水珍，我冤枉，冤枉啊，那钱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水珍开口石破天惊：“小声点，那一万多块钱是我放进你箱子的。”来喜大惊失色：“你？你想借刀杀人？”水珍低头望了望腹部，吞吞吐吐地：“我不想瞒你，我有了你的种，要是老K知道了那就是三条人命啊！喜子你是明白人，应该清楚会有什么后果。巧玉还等着你，你也该回到山里去了。”来喜这才恍然大悟，水珍怀孕了，自己便像没用的狗一样被踹了，他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骚狐狸精！哼，你无情我无义，我就去找老K说清楚，我偷的是人，不是钱！”水珍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你说得清楚？老K相信你还是相信我？好，去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出卖亲生骨肉？看看老K会赏你几根骨头？”来喜一怔，抱头蹲下失声痛哭。等到来喜安静下来，水珍说：“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你好，我要是不借老K的手逼你回去，你只会安于现状在这里为老K卖命，能有多大出息？你应该回山里去干自己的事业。喜子，你有文化有技术有头脑，比老K强一百倍，一定会成功的！”说完她扔下一个塑料袋匆匆地走了。

就这样把老子打发了？来喜窝了一肚子火，他一脚踢向塑料袋，不想竟踢出一张张百元大钞，一数，整整五万元！这可是老子的卖身钱哪！也许水珍说的有道理，在这干得再好也只是个工头，永远当不了老板。来喜想通了，走——进山！

有五万元垫底，来喜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包谷坳。鸟枪换炮，他实现了当初的诺言，将水珍给他的那条金项链作为定情物送给了巧玉。他很少说起山外的经历，对巧玉更是闭口不谈，人们只知道他在外面挣了钱发了财，被逼出山门的毛毛虫果然变成花蝴蝶飞回来了。

回来的第二天，来喜主动找到二皮一伙，趾高气扬地：“老子欠你们多少钱？我记性不好，报个数，加倍给你们！”二皮一伙见来喜财大气粗，不但不提欠账，反而争相巴结：“当初是闹着玩的……算了算了，就算交朋友了。”来喜洋洋得意哈哈大笑：“朋友？你们还不够档次呢，顶多只配当个小喽罗。”

巧玉终于盼回了心上人，巨大的喜悦过后，她隐隐约约感到来喜有了变化，她并不在乎金项链，无意中问过来喜：“你那条包谷项链呢？”来喜的神经被刺了一下，连忙搪塞：“丢、丢了。”巧玉没再追问，来喜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心里说，巧玉还是原来那个单纯多情的巧玉。

很快，来喜就用实际行动让巧玉放下心来，他在小巴山里建起了第一座酒坊。酿酒一要水质好二要原料好，也许该来喜时来运转，两个重要条件老天爷都给他准备齐了：山里处处有清泉，村旁就有一眼，清冽甘甜，比城里的矿泉水不知要好多少倍；而山里盛产的鬼包谷含铁、含钙、含糖量都很高，还含有多种维生素，是酿酒的上好原料。

表面上来喜好不风光，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一条偷嘴狗，在叼着偷来的骨头四处炫耀。夜深人静时他常常告诫自己：小子，别忘了你受过的耻辱，别忘了你是被人一脚踹走的狗！你不是荣归故里光宗耀祖，你还得卧薪尝胆夹住尾巴做人。只有酿出美酒，财源滚滚，你才能成为人上人，成为主宰一方的蛟龙！

酒坊就绪，来喜开始收购鬼包谷。头一炮要打得响，因此来喜开出高于市场的价格面向四乡八里的乡亲收购鬼包谷。山里穷，没有更多的财源，乡亲们都把来喜当成了救世主，一片赞誉：“喜子当老板了，有出息啦！”、“喜子大福大贵，我们也跟着沾光啦！”来喜亲自掌管磅秤称粮，他对乡亲们拱手抱拳，颇有老板风度：“多谢各位，今后还要靠大家多多支持！”巧玉在一旁记账付款，她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要是母亲还活着，不知该多高兴呢！

收购场面红红火火，突然老阿公扛来一袋鬼包谷往磅秤上一放，只说了一个字：“称——！”来喜一看，叫道：“阿公，你这不是当众打我的耳光吗？你老人家缺钱只管说一声，我给你！”老阿公毫不理会，语气中明显含有火药味：“你称不称？你不称我可要自己称了！”来喜被逼无奈，只得称了：“五十斤。”老阿公瞪着狐疑的目光对着磅秤仔细打量了半天，冷冷一笑：“哼，你表面上讲仁义，实际上坑人害人。实话告诉你，这袋包谷我在家称过，五十五斤。兔子还晓得不吃窝边草，你小子连乡亲都坑，也不怕撑死！”原来老阿公听不少乡亲议论说磅秤缺斤少两，怀疑来喜做了手脚，特地来当众验秤的。大庭广众，来喜脸上挂不住了：“阿公，我走到今天也不容易……什么地方做错了，还望您老人家多多包涵。”老阿公毫不嘴软：“做错了？你小子是有意坑人！说，你做了什么手脚？”来喜心里虚，却还想抵赖：“阿公，磅秤是新买的，国家生产的，我能做什么手脚？”老阿公紧紧盯着来喜，目光移到了秤砣。两人的手几乎同时伸向秤砣，来喜抢先一把紧紧抓住秤砣，发出哀求：“阿公！”老阿公缩回了手，宽宏大量地说：“秤砣下面有东西吧？我给你留点面子，也不想看了。别以为你真成了花蝴蝶，其实还是一条毛毛虫！记住，良心也是一杆秤！”说完扬长而去。

来喜从秤砣下取出一块扁圆形磁铁悄悄扔了，他又羞又恼：莫不是命中注定，我怎么就逃不脱老阿公那双眼睛？他这一招是从老K那儿学到的，一秤多个三五斤，几天下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没想到撞上了老阿公的火眼金睛。这点小小的风波给巧玉心里带来了一丝阴影，却并没有给来喜造成多大影响。他拿出卧薪尝胆的毅力，艰苦创业，几个月后终于酿造出了第一锅包谷酒，取名“十里香”。“十里香”味道纯正，清香扑鼻，物美价廉，立刻成了抢手货。来喜更加雄心勃勃，发誓要让“十里香”打败“一里香”，要让老K一败涂地，以报一箭之仇。

不到一年时间，“十里香”以锐不可当之势将“一里香”挤出了小巴山，并阔步走出山门抢占了周围的市场，名声大振，财源滚滚。来喜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愿望，成了显赫一方的人物。羽毛丰满了，实力雄厚了，他再也用不着夹着尾巴做人了，走到哪都趾高气扬喝五吆六，不知不觉的一举一动都酷似老K，霸气十足。二皮一伙真的成了他的小喽罗，整天围着他打转，前呼后拥的。

不久，一幢小洋楼拔地而起，鹤立鸡群一般地傲视山野，成为来喜地位的象征。功成名就，也该结婚了！恼火的是他几次提出结婚巧玉都不冷不热，好像与她无关。来喜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巧玉总算勉强同意结婚了，为防止节外生枝，他赶紧将吉日定在八月十五，准备大操大办显显实力。

婚期一天天临近，没想到山狗从中插了一杠子，山狗如今是来喜的推销员，为推销“十里香”立下了汗马功劳。这天山狗提着一个黑皮包，包里装着从山外催回的一万多元货款，欢欢喜喜回到包谷坳。经过小洋楼时他感慨万千：要是巧玉跟了我还得钻狗窝，哪能住上这么漂亮的小洋楼？催回了欠款他心里高兴，走进小洋楼与巧玉多说了几句话：“哟，老板娘，就要当新媳妇了，恭喜恭喜！”巧玉正在收拾新房，一见山狗忙端茶倒水：“进城才几天，你也学会了油嘴滑舌！你要再叫老板娘，我可不认你这个哥了。说实话，我感觉喜子变了，变得让我感到陌生、感到心里不踏实。你来得正好，我想请你帮我拿拿主意。”山狗大大咧咧地：“怎么，你不想当新媳妇，我还想当大舅子哩！喜子是变了，从前的毛毛虫变成了企业家、大老板，名扬天下！看看这小洋楼，城里那些小姐看了，保证跟你争着当新娘。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巧玉装出生气的样子：“从城里回来的，没一句好话，没一个好东西！你连什么是小姐都知道了，真有出息！瞧你一头汗水，也不擦擦！”说着掏出手绢替山狗擦去头上的汗水。这一幕恰巧被匆匆进来的来喜看见，来喜不阴不阳了一句：“哟，刚回来就亲热上了？”来喜一直认定自己与巧玉的关系不冷不热是山狗在从中作梗，早对山狗暗暗忌恨了。这时山狗一下傻了，结结巴巴地：“我，我……”来喜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上前给了山狗一巴掌：“狗东西，竟敢跑到老子家来偷鸡摸狗？从今天起，你被开除了！”这一巴掌打碎了巧玉的心，将她彻底打醒了：“喜子，你也太小心眼了，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开除……”话没说完，她被来喜一掌推开：“你也不是好东西，藕断丝连！你俩表面上哥哥妹妹，暗地里干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是老板，我想开除谁就开除谁！”巧玉气得脸色发青，一跺脚捂着脸跑进了里屋。山狗据理力争：“老板，我可是你的功臣，刚为你追回一万多块，你就忍心动刀子？”来喜一声冷笑：“好个功臣？我可不能养条白眼狼！那一万多块就算给你的赏金了。”山狗怒发冲冠，他不再争辩，将黑皮包一扔：“你可真下得了手啊，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你以为我贪图这几个钱？我是舍不得‘十里香’！哼，小人得志！”说完愤然而去。

山狗刚走，巧玉手提一包衣物走出里屋，绷着脸要往外走。来喜一看不妙，赶紧笑脸拦住：“巧玉，你这是？你怎么这么护山狗？姑奶奶，结婚请帖都发出去了，县里乡里的领导、朋友都要来，你这不是拆我的台让人家看笑话吗？别耍小脾气了，求求你给我点面子，别走了！”巧玉冷若冰霜，态度十分坚决：“那好，你叫回山狗，我可以给你这点面子。你打了他一耳光，必须向他道歉！”来喜见巧玉动了真格的，不得不委曲求全硬着头皮去向山狗道歉。山狗不领情，对来喜嗤之以鼻，响当当地扔出一句：“对不起，老子不需要你伺候！”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这天小洋楼张灯结彩，十里八乡的宾客都前来祝贺，好不热闹。来喜请了乐队，吹吹打打喜气洋洋。要当新娘了，巧玉却闷闷不乐，可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地迎接八方来客。如今来喜的“朋友”遍天下，来客络绎不绝，小洋楼里高朋满座，笑声朗朗。

突然，一个风尘仆仆的女人背着个小男孩走来，走到小洋楼前犹豫不决，止步不前。巧玉迎上去，但觉得很眼生：“请问，大姐你是？”女人一眼看到巧玉戴着的金项链：“你是巧玉妹子吧？我叫水珍。”水珍？！巧玉从没听来喜提起过水珍，只是感觉这女人不像是来贺喜的。

这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正是水珍，她没想到会与巧玉相遇，一抬头看见了来喜：“喜子……兄弟！”来喜西装笔挺，满面春风，听见叫声站定一看，一下愣住了：“你？”水珍一脸憔悴：“喜子，不认识我了？”糟糕，这女人来得太不是时候，要坏大事！来喜的脑子飞快一转，一下唬起脸：“哪来的穷要饭的，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去去去，一边去！巧玉走，别理她！”水珍脸色大变，气得直咬牙：“我以为你是条汉子，原来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既然你翻脸不认人，我今天也要让你出出丑，让众人看看你是什么货色！”说着放下背上的小男孩，一指来喜：“喜儿，叫爸爸！”叫喜儿的小男孩盯着来喜看了看，连声叫道：“爸爸，爸爸！”来喜浑身一颤，中了魔似的不会动了。这时巧玉发现小男孩脖子上戴着那串用鬼包谷串成的红项链——来喜不是说这项链丢了吗？怎么会戴到小男孩脖子上？难道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厉声质问：“喜子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来喜还想瞒天过海：“巧玉，你千万不能相信这女人的话，她这是敲诈！她是骗子，我根本不认识她，也不认识这个小杂种！”喜儿在水珍的唆使下，一个劲冲着来喜叫“爸爸”，宾客满堂哗然，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哈哈，没当新郎先当“爸爸”，可是花钱也难看到的好戏啊。

来喜狼狈不堪恼羞成怒，上去就给喜儿一巴掌：“小杂种，疯狗乱咬人！”水珍一声哭喊，疯了似的揪住来喜抓咬：“你这畜牲，你真狠心，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下得了手，你比老K还要老K！”场面乱成一窝蜂，喜宴变成了闹剧。突然一声呐喊：“都给我住手！”众人一看，只见老阿公怒目圆睁。老阿公已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很久，对眼前的事情已猜出八九分，于是快刀斩乱麻地高声宣布：“今天不举行婚礼了，各位该干啥干啥去。散伙！”

宾客散尽，小洋楼安静下来，水珍咽咽泣泣倒出了心中的苦水：原来老K为了跟“十里香”一争高下，不惜生产假茅台，结果闹出好几条人命锒铛入狱，被判死刑；家产被抄，酒坊没收，转眼间倾家荡产了，水珍走投无路，只得背着喜儿前来投奔来喜……面对水珍和巧玉，来喜还想蒙骗，假惺惺地：“当初我建酒坊的钱是向水珍姐借的，现在我还你五万，不，算上利息还你十万，如何？”水珍看穿了来喜的心：“你以为我是为钱来的？喜子，难道你忍心喜儿也像你一样成为野种？”来喜最怕提到的就是喜儿，百般抵赖：“喜儿？不，这孩子不是我的……”水珍拉过喜儿：“好好看看，像不像你？我原本还对你存有幻想，现在我只想把喜儿还给你，让他有个归宿。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幸福生活的，大不了一死了之。”来喜声色俱厉：“你别想吓唬我，想死还不容易？你当初不是跳过河吗，再去跳呀！你有没有那个胆量？要是有胆量就死给我看看！”如今的来喜哪把水珍放在眼里，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番话会引起严重后果。

水珍再次被激怒了：来喜不认旧情甚至不认儿子，虽自私自利，还情有可原。可他竟然连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巴不得让自己快些死，真是天理难容。水珍气得浑身打颤，瑟瑟抖抖地掏出一封信，咬牙切齿地说：“本来我想让它与我一道同归于尽永远成为秘密的，现在我要给你照照镜子，看看你是个什么孽种！”

不就一封信吗，有什么了不起？可来喜接过信一看，神色惊慌起来，双眼发直，痴呆片刻后突然嚎啕大哭。这封信的确不同寻常，这是一个死囚临死前的忏悔，死囚不是别人，是老K。执行死刑的前一夜，老K不吃不喝，天亮前提出一个要求：请人为他代写了这封留给来喜的信，信中讲述了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老K进山收购山货，与一个小寡妇有了私情，一串鬼包谷做成的红项链是他送给小寡妇的定情物，老K曾赌咒发誓一定会娶小寡妇为妻，可孩子快生时他却背信弃义逃之夭夭了；老天报应，二十多年后他锒铛入狱的前几天，无意中在家里发现了一串鬼包谷做成的项链，他吃惊地问水珍，水珍哪敢讲出实情，只说是来喜扔下的。他再三逼问，终于从水珍嘴里得知来喜是私生子，断定了来喜原来是自己的骨肉……临死前，老K良心发现在信中忏悔：“喜子，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死了……我罪该万死……临死之前我说出这个秘密，并不想求得你宽恕，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宽恕我。我死后别无所挂，只求你收留喜儿母子，别让喜儿再落得像你儿时一样的下场……”

老K至死都不知道，喜儿根本不是他儿，实际上是他的孙！他仅仅知道故事的一半，另一半故事与老阿公有关——当年别人给老阿公介绍的对象正是与老K有私情的那个小寡妇。一个寡妇带着个不明不白的私生子怎么嫁人？无奈之下，小寡妇只得狠心扔了婴儿，心想随便嫁个男人算了。可事情就那么巧，扔了的婴儿偏偏让老阿公捡了回去，小寡妇哪还有脸活下去？她认定老天在惩罚她，于是悬梁自尽了。

来喜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晕了，埋着脑袋嚎啕大哭。不知什么时候他抬头一看，巧玉不见了，水珍也不见了，老阿公抱着喜儿也不见了。地下有东西一闪一闪的，他拾起一看，是金项链！不好，他拔腿追了出去：“巧玉，巧玉……”来喜在包谷地里找到了巧玉，巧玉泪水涟涟，正朝着包谷林叩拜。一天内的惊变已使她心如死灰，她决心叩拜母亲后就走出山门去闯自己的人生。来喜弄清巧玉的意图后苦苦阻拦：“巧玉，你千万不能走我的老路！山外真的有陷阱、有蜘蛛网、有迷魂汤……求求你原谅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呀！”巧玉面无表情：“我俩从此一刀两断了，谁也别管谁。”来喜哭喊道：“巧玉你不能走啊，你会掉进陷阱、撞上蜘蛛网、喝了迷魂汤的……”正巧山狗赶到，大大咧咧接了话：“有陷阱我先跳，有蜘蛛网我先撞，有迷魂汤我先喝！你放心了吧？”来喜一愣，气急败坏：“好呀，原来你俩早就串通一气！”山狗精神抖擞正气凛然：“这得谢谢你，是你主动送了我一次机会，世上还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只可惜你看不见！”

山狗与巧玉磕别包谷坳，沿着来喜当年出山的路结伴而去。

看着山狗和巧玉走远，来喜眼前一黑瘫倒在地。祸不单行，这时二皮又报来一个噩耗：水珍跳崖了！这次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死得干净利落。

来喜落得个鸡飞蛋打，痛不欲生，也要寻死寻活，却被老阿公拦住了。老阿公抱着喜儿老泪纵横：“我老了，已不是当年，再也养不大一个小喜子了。喜儿，快叫爸爸！”

喜儿畏畏缩缩半天才叫出一声“爸爸”，来喜看到喜儿脖子上挂着的那串包谷项链，突然打了个冷颤，上前紧紧抱住喜儿，泪流满面：“喜儿，喜儿！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中秋之夜，月光朗照。来喜独自坐在冷清的小洋楼里，面对着一轮明月喃喃自语了一夜，不知他都说了些什么。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本来该是他的新婚之夜啊！

在同一轮月光的朗照下，山狗和巧玉正穿行在小巴山的皱褶中，他们仿佛两只小小的蚂蚁，勇敢地向山外爬去。不知这对青年男女到了城里，又会演绎出什么样的人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