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酒的旧世界与新世界

汪琳

“当地中海的人们学会种植橄榄树和葡萄藤的时候，他们就走出了未开化状态。”公元前五世纪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斯这样写道。

的确，葡萄酒酿造如同人类文明一样古老。正如人类文明在古老的美索不达米亚找到了根，关于人类种植葡萄属植物并用葡萄汁发酵的最早记录，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000年的古代中东地区。古埃及人把葡萄的丰收，记录在他们的坟墓上；在埃及法老的墓穴中，也发现了很多作为陪葬品的葡萄酒瓶，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能美味来款待客人。在古希腊，葡萄酒也是一种精英阶层专属的饮料。在柏拉图的时代，他和一些同时代的诗人曾发起了一场著名的葡萄酒专题研讨会。

罗马帝国统治时期，葡萄酒逐渐流传到社会各阶层。罗马城中，几乎每个街道都有葡萄酒吧。并且，罗马还向欧洲其他地区出口葡萄酒。欧洲其他地区葡萄酒的产量和质量，很快就能与罗马媲美。公元92年，罗马弗拉维王朝的多米田王下令，将波尔多周边的葡萄藤连根拔起，表面的理由是，要用这片土地种植小麦。但实际上，多米天王的目标是由此结束与意大利出口葡萄酒的竞争。罗马帝国马衰落之后，葡萄酒继续在东部地中海的拜占庭帝国酿造。它经由丝绸之路向东，流传到了中亚，并于公元8世纪传播到中国。

在阿拉伯半岛，早在5-6世纪就出现了枣椰酒和蜂蜜葡萄酒等饮料。由于沙漠地带不适合葡萄树的生长，葡萄酒也是亚拉姆商人重要的贸易品类。但伊斯兰教的扩张，很大程度上阻绝了葡萄酒在北非和中东的传播。公元7世纪之后，大部分阿拉伯半岛的领土都处于穆斯林的统治之下。酒精饮料遭到法律禁止，但酒精的生产仍在继续。尤其是葡萄酒，似乎更加兴盛起来。埃及犹太人从政府那里租赁葡萄园，种植葡萄用于宗教圣餐和医药用途，并将葡萄酒销售到整个东部地中海。

在这一时期，葡萄酒酿造的主要机构是天主教修道院。因为在天主教圣餐当中，葡萄酒是重要组成部分。黎凡特和伊拉克地区的天主教修道院，都种植了葡萄树。那时，他们运用分布在各地的修道院，承担起了小酒馆的功能，充当葡萄酒的分销渠道。在此期间，波斯和中亚也开始出现葡萄酒生产。但它们并非以葡萄酒贸易而著名，而是以小酒馆闻名的。在口味方面，更浓郁的烈性葡萄酒开始代替口感甘甜的古代葡萄酒。文艺复兴期间，葡萄酒爱好者的数量迅速增加，来自各个地区、口味迥异的葡萄酒都大受欢迎。

葡萄酒贸易在十八世纪达到了顶峰，尤其是法国的波尔多地区，成为最富盛名的葡萄酒产区。从此，法国葡萄酒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在最著名的50种顶级葡萄酒中，法国葡萄酒所占的比例超过一半。在今天，Gérard Chave, Domaine Leflaive, Chateau Margaux, Chateau Cheval Blanc, Chateau dYquem or the Domaine de la Romanée-Conti这些名字，仍然代表着超乎想象的味觉体验。有独特风味的葡萄品种，也逐渐得到了发展，能根据它们不同的特性对应不同的产区。葡萄酒的“称谓”系统，也是在那时建立起来的。

葡萄酒在世界范围内的兴盛，似乎走到了一个临界点。种植力量逐渐从以法国为代表的、有着葡萄酒传统的“旧世界”，向以澳大利亚为代表的、以引进葡萄品种为主的“新世界”转移。并伴随十九世纪下半期的那场著名的灾难，让两个世界沿着不同的方向发展。

在新世界，第一个成功葡萄酒酿造出现在十九世纪。同时，葡萄种植第一次出现在了澳大利亚。令人吃惊的是，美国俄亥俄州成为第一个成功培育出葡萄的地区，但俄亥俄州很快就在加利福利亚州巨大产量面前黯然失色。此后，来自法国、意大利和德国的进口葡萄，在美国掀起了一股“移植浪潮”。尽管美国本地的葡萄品种仍然在生产，但口味却截然不同。美国的葡萄酒非常接近阿根廷、加利福利亚和智利，从最便宜的罐装葡萄酒，到拥有专利权的高品质杂交品种它们都生产。美国大部分的葡萄酒，是遵循旧世界葡萄品种的基础上生产的。美国的葡萄酒生产区域，通常是那些最接近原产地的区域“引进”的品种。

十九世纪末，不期而至的瘟疫葡萄虱，给整个欧洲的葡萄园和葡萄酒生产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对于以葡萄酒为生的人，生活忽然变成了一场灾难，许多欧洲本土的葡萄品种绝迹。但同时，它也带来一些积极影响，促进了欧洲葡萄园的变革。适者生存的法则再度生效。劣质葡萄园由此消失，为优质葡萄园腾出了土地。如今，法国那些出产最好的黄油和奶酪土地，曾经一度被葡萄树覆盖。酒窖也逐渐标准化，这一点对于创造出特定的葡萄酒非常重要。欧洲的巴尔干半岛，十分幸运地没有遭到波及，很多品种都存活了下来。但土耳其帝国的占领下，葡萄园发展缓慢。到现在，当地只有Retsina一个品种成为超越了大众化的葡萄酒品类。

这场灾难，对葡萄酒制造业造成了数十年的影响。最终，把葡萄树树枝与美国的抗疾病根茎嫁接在一起，欧洲才走出了这场瘟疫。这场天灾给法国葡萄酒业造成巨大的危机，不夸张地说，法国葡萄酒业至今仍处于困境当中。英国酒类观察家吉姆.阿特金（Tim Atkin）在2007年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从法国西南部的马德兰到梅肯，从法国东部的法国勃艮第到波尔多地区，葡萄酒销售都在变得更加困难，这对法国葡萄酒“自我价值意识”的伤害是巨大的。

葡萄酒的世界，在过去二十年间发生了快速的变化，比历史上任何时间点发生的变化更多。大多数变化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让葡萄酒更容易饮用，更容易为人们所了解，尤其是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葡萄酒品牌。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功。葡萄虱来袭的时候，法国人只能埋怨自己。但这一次，葡萄酒的新世界，尤其是澳大利亚成为他们诅咒的目标。“我们怎样才能与一个可可殖民地化的世界，进行葡萄酒的竞争呢？”一个愤怒的葡萄制造者问到。“澳大利亚制作的更像是果汁而不是葡萄酒，它们的葡萄酒是没有灵魂的。”

将澳大利亚贬低为“工业葡萄酒”生产者，这是法国人羞辱对手最常用的理由，这个理由既滑稽可笑又充满自我欺骗。好的，坏的和不同的葡萄酒，如今在世界各地都有人生产。最好的澳大利亚葡萄酒，忠实地表现出了它的产区特征，如同法国葡萄酒展现出波尔多或勃艮第地区的特征一样。这些特征，同样出现在新西兰、加利福利亚、南非、智利，更不用说西班牙、意大利和德国的顶级葡萄酒上。澳大利亚葡萄酒，最初出现在英国六人喜剧团体的演出当中，被嘲弄为“悉尼糖水儿”。如今澳大利亚产的葡萄酒，在英国市场所占的份额是20%，比法国葡萄酒17.8%的份额高出一截。而且，澳大利亚拥有不少排名前十位葡萄酒品牌，例如：acobs Creek, Hardys, Lindemans, anrock Station, Wolf Blass, Penfolds and Rosemount.。

澳大利亚的表现在新世界中无疑处于领先地位，但它也遭遇了来自南非、智利和美国的激烈竞争。它们都在争夺法国和欧洲其他产区，在全世界的份额。2005年，英国全年消费的1.01亿箱葡萄酒都产自葡萄酒的新世界，在2010年这个比例高达70%。法国发现，它很难跟上变化的脚步，让葡萄酒的风格变得简单、量产。它固执于限制性的法律，用以掌管葡萄品种的生长区域和一个碎片化的生产基地。在法国，只有很少的生产商能满足超市的需要，而超市在葡萄酒销售中所占的比例是70%。

让人悲哀的事实是，很多法国葡萄酒都是在完全不考虑消费者的前提下生产的。法国法律对于现代葡萄酒爱好者而言太过复杂。大多数消费者既不知道也不在乎，Pouilly-Fuissé 和 Pouilly-Fumé之间的不同。顾客需要鲜艳的包装，水果味的，来源可靠的品牌。可能，在这些因素作用下的葡萄酒，有时候并不美味。譬如，在英国和美国进口葡萄酒销售冠军，分别是来自加利福利亚的Blossom Hill和来自澳大利亚的Yellow Tail。它们都没有个性，并含有很多糖分。那么，法国葡萄酒还能回到昔日的巅峰位置吗？对传统的依赖已无济于事，法国需要像它的竞争对手们那样做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