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校教师的迷失

留校教师的迷失

采访人：石志坚

采访对象：黄楷（化名）

入监缘由：贪污罪

刑期：有期徒刑6年6个月

庆祝建党90周年之际，监狱在服刑人员中开展了一场中国共产党党史知识竞赛。监狱有线电视台为此做了专项实况转播。当主持人宣布答题开始时，立即在三号台二号位响起红色电铃声，紧接着一位长相有点像台湾歌手罗大佑的服刑人员站起来。他口齿清晰，答题正确，最后由他三人组成的某监区代表队获得第一名。

知识竞赛刚结束，我与这位冠军得主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

石志坚：看上去你30岁不到，年纪轻轻，怎么会对党史知识这么熟悉？是平时喜欢的？还是监狱里学的？

黄楷：（用手托了托黑框眼镜，露出了不自然的微笑）说到这事，还得从开始说起。小时候妈妈常带我到外婆家去，有空舅舅就会讲故事给我听，他讲的故事全是打仗的故事。什么“地道战”啦，“南征北战”啦，都是好人打败坏人的故事。舅舅有时很坏，他喜欢我，为了使我能经常去外婆家，就故意每次把故事讲一半，吊我胃口。

就这样，我的兴趣从小被舅舅栽下了。以后我考上大学，学了工商管理这门专业。平时除了爱好看红军、八路军、解放军的战斗历程这类书籍外，特别喜欢党史这门课程。

进了监狱后，我一时很苦闷。想想自己从小受党的教育，又是在阅读红色经典书籍中长大，照理应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有很清醒的头脑。可不知怎么却阴差阳错的来到这个地方。我反思自己可能只有这样一个解释：我看红色革命故事书籍仅仅是盲目的追求英雄，满足自己内心的一种需求，没有真正了解共产党为了劳苦大众求解放过上幸福日子的历史使命和奋斗目标，更没有把党的宗旨融进自己的思想行为之中。

石志坚：你在大学里入了党，后来留了校，还获得过优秀党员的称号，可谓是今后的路途平坦宽广。

黄楷：自从考入上大学后，眼界开阔了，思维也活跃了。有一次，我与父母说，我想毕业后留在上海，找个工作，谋求发展。父母赞同我的志向，还给了不少鼓励。

于是我更加努力学习，平时热爱公益活动，助人为乐，还凭着原在中学内参与群众活动的热情和组织能力,在大学内组建第一个特色读书活动小组。我作为特色读书活动的发起人和组织者，不仅受到同学们的拥护，还得到校领导的赞许。在快要毕业时，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更让我感到欣喜的是，学校把我挽留下来，作为今后学校行政干部来培养。在当今大学生毕业难找工作的情况下，我能被学校录用，从学生转为工作人员，不费周折，不得不说是种幸运。况且，我一心想留在大城市的心愿，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石志坚：你有这么高的学习热情，又有对生活比较好的向往，怎么人生会出现如此大的裂变？

黄楷：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股魔力。照理说我读书要比一般人多，也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和收入，学校也在有意培养我，不应该遇到一点点诱惑或不公平的处境就会丧失抵抗力和辨别能力。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缺乏对事物正确认识的内在定力。所以在受到外界条件的影响，个人需求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就会出现不平衡的心态，渐渐地认不清形势，认不得自己了。

一次我去参加同学的聚会。原先羡慕我端了铁饭碗的不少同学，都改变了看法，有的还游说我快辞职吧，何必铆死在政府体制下干活，这样会丧失许多动力和活力。我起先不理他们，说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到了结账时，其中有一个同学说由此个人埋单。又有一个同学跟着说：下次我带你们到度假村去游玩。我听了他们一个比一个口气比力气大的独白，有点怀疑。原来在学校读书时，他们并不比我有实力，能力也远不如我，现在怎么个个胆气十足？噢！这些“老兄们”有的调转枪头又去读书深造，找到了一份律师事务所财务审计的差事；有的与亲戚联手开了汽车销售连锁店，重新选择了谋生之路，赚了钱不算，还体现了人生自由选择的价值。

记得有一年春节回家过年，父母亲无意之中的一段话也给了我不少压力。那天是除夕，家里来了许多亲戚，父母说小楷啊，亲戚们都盼你在上海找个女朋友，尽快安个家。当时我说，父母的希望就是我的愿望，到时我欢迎各位亲朋好友来上海做客。但是，在大学工作了三年，每月的工资三四千元，有什么钱买房子？没有房子谈什么女朋友？这些都是现实的问题。那次春节过好回上海，我脑海中时而会跳出父母的期盼。这期盼与其说是件美好的向往，不如说是种现实的压力。如今的行情，买房子需要钱，谈恋爱也首先要钱。仅仅这些还不至于搅得我很快心浮气躁，毕竟我还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更有不少提升自己身价的机会。

然而，等到的第一个机会，却被活生生的不公平给流失了。那一次总务处的领导对我说：小黄，你留校工作三年多了，工作也一直勤勤恳恳，去年还被评为优秀党员。我们感觉你非常要求上进，想送你到党校学习。党校学习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就在我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一个小道消息随之而来，说我的名额被别人占了。接着证实了这个不好的消息，说被临时报送的是学校某某领导的外甥女。当时我的心很痛，父母不在身边，又没有及时与信得过的人思想沟通，心理出现很大的落差，好像天有塌下来的感觉。我至今都弄不懂，从小喜欢听故事爱看革命书籍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被现实击倒。

石志坚：难道就是这些原因和理由，就可以这么快地改变一个人？

黄楷：以上这些因素看上去都是外部环境，可对我的刺激不小。

我留校被分配在校总务处工作，负责学生后勤服务和管理，像新生入校开学生活用品的发放，学生宿舍电话安装、电器配置等，都是我工作管理范围。这些项目每年都有一大笔资金从我手中经过，由于发放和安装这些物品时，物和钱的兑现有个时间差，先收取的资金就暂时搁放在由我个人保管的保险箱内。说句实话，从做这项工作开始，我丝毫没有一点想动保险箱内资金的念头。

然而，经过现实生活一次次的熏染，我不由自主地变得心怀鬼胎……

正巧，夸口邀请我们去度假村游玩的同学来电说：黄楷，你没有钱就跟着我们后面潇洒潇洒吧。同学本身是一句玩笑话，我却听了十分不舒服，像是侮辱人。其实，我还不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出现了偏差。我在电话中说：放你狗屁，谁说我没有钱的？这次你安排地方，我来请客。我说这种话时内心是十分虚弱的，但我还是壮着胆子一吐心头不快。

第一次我从保险箱内小心翼翼地取出2万元，与同学们快快乐乐享受了一次度假村，由此也被他们刮目相看了一回。

有了一次的荣光，我反揶揄自己，怎么这么晚才灵魂出窍？随后，我一边偷偷地挪用钱财，一边巧妙地填写财务报表，欺骗搪塞财务部门。以后多次，我把这个钱用来做节假日回家邀请亲朋好友聚餐、游玩的费用。这时经人介绍，我结识了一个在大医院做护士的小麦姑娘。一开始我就出手大方。小麦姑娘十分温情和理性，她对我说：你在我身上舍得用钱说明你对我好，但我不希望你浪费。就在我们双方渐渐地读懂对方时，我挪用学生服务管理资金的事败露了。

石志坚：你可以不负责任的对待自己，可对待小麦姑娘是不公平的。至少你欺骗了她的感情，让她第一次初恋就遭受如此大的心灵挫伤。

黄楷：（眼圈泛起微红，心情十分沉重）是啊！我与小麦姑娘谈了半年多的恋爱，我们有许多相似之处。她也喜欢了解中国近代革命史。没想到，我一夜之间变成了坏人，她好像被雷电劈了似的。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在拘留所时，她就托律师捎来一封信。帮我分析犯错误的原因，还说我本质不坏，就是思想上有些感冒，吃点药就会好的。她希望我们继续做朋友，把我们喜欢的故事谈下去。

她在“故事”两字上打了双引号，我看了特别感动。觉得小麦姑娘既懂情又知理。

她为什么这样相信我？在今年建党90周年，监狱开展“红色经典”征文和知识竞赛前夕，趁一次会见之际，她帮我送来不少红色革命书籍时说：黄楷是看红色经典长大的，平时又特别喜爱革命书籍。我相信他一定会懂得在什么地方跌倒在什么地方爬起的道理。

就凭她这句话，就凭她对我的信任，我哪有不好好改造，不加快改造的道理！

编辑：卢劲杉 lusiping1@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