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论”与“反调”

文/凡夫唐

“正论”与“反调”

文/凡夫唐

不知是哪个领导脑子发热提出的建议，由县委、政府办牵头，联合多家重要单位下文，在全县范围内举办一次论文大奖赛。征文主题是对全县经济、社会、文化建设进行调研思考，探讨“十二五”规划蓝图，为县经济社会全面发展献计献策。

我有幸被惦记上了，一位领导亲自点名，要我带头写篇有“压轴分量”的文章。我虽然不太喜欢跟领导套近乎，但是得到领导如此器重和信任，心里还是很感动的，于是爽快应承下来，丢下手头的个人创作下乡搞调研，跑单位要数据，伏案埋头查资料，折腾了数月终于把一篇洋洋数千言的得意之作恭恭敬敬地递交上去。可是，有关领导看了我的文章却大为生气，指责我违背了征文要求，不和县委政府保持一致，跟县委政府唱“反调”。领导的话有如冰天雪地兜头一盆冷水把我浇懵了：我怎么不跟县委政府保持一致了，我没唱反调啊，只是按照我所思所想所调研说了几句真话而已。

我又带着满腹憋屈读了一些别人写的征文大作，终于悟出了一些道道——这些大作几乎都是歌颂县委政府和领导如何英明正确，论证“十二五”规划何等宏伟壮丽，唯有我的论文却是通篇找问题谈隐患，吹毛求疵尽挑刺，这不是唱反调又是什么呢？幸好现在不搞阶级斗争了，若是倒退三十多年，给我扣上一顶攻击“十二五”规划，跟县委政府为敌的帽子都够格了。所幸我不是个拿得起放不下之人，想通之后也就不纠结了，还一面自我安慰，我就是要讲真话，充其量不拿那几个奖金吧。

其实我应该有先见之明，应该和别人一样跟着去论证领导英明正确的。可惜自负让我一叶障眼，不识泰山地唱出“反调”来。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理，领导提倡议，政府慷慨拿钱设置重奖搞征文，不要你高歌他们的英明正确和丰功伟绩，反而花钱买“反调”，岂不是钱多得没处烧了？

喜欢听好话，热衷表扬和自我表扬，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光荣传统；呕心沥血为领导唱赞歌，证明领导英明正确，又是我们文人的千古美德。真话实话是没有市场的，唱“反调”更是禁区。连被奉为诗仙的李太白都未能免俗，为了讨皇上和贵妃欢心，还写过“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的经典“马屁诗”呢。君不见，史上那些妙笔生花的“歌德派”，把赞歌唱好了，谁没获取高官厚禄福荫子孙之回报？那些直颜犯上讲真话唱“反调”者，有几个不落下“文死谏”之报应？再看当下学界才骏精英的著述立言，凡是那些高歌领导英明正确，论证领导之屁味胜兰麝，香飘四海之辈，又有几个头上没有戴着著名学者，著名专家之类诱人桂冠？

世间文章分三类，一类是满纸真话诤言，落地有声，谓之“绝世经典”，像顾准之辈著述；二类是实话实说，但是难掩浅陋，唯有一腔良知可鉴，此类文字可归于“真话实说”，作这类文字需要勇气，不是人人可为敢为的；三类是闭着眼睛讲鬼话，睁着眼睛讲瞎话，满纸曲意奉迎，字字屈膝吹捧，闻之肉麻，阅之作呕，权将此类大作叫做“鬼话屁文”。作“绝世经典”必遭横祸，令人不寒而栗；作“真话实说”小鞋得穿，让人难下决心；唯作“鬼话屁文”富贵得享，人人可以放肆而为。

正确的东西不用论证也是正确的，而错误的东西不去批判就不知其错误，若被当做正确的东西贩卖，必是人类的灾难。世间真理是在批判中诞生的，绝不是从歌颂吹捧中得来的。且看充斥史册的歌功颂德之宏文，有几篇不是把谬论当成经典吹捧，给人类带来灾难的？而那些挑刺唱反调的文字，反而多是切中要害，价值屡被历史所证明。不允许挑刺唱反调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若世间只剩下赞歌，社会就变成滋生邪恶的温床了。

图：季平 编辑：董晓菊 dxj502@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