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与幸福
2011-07-05吴晓波
吴晓波
记得年轻时,读过列夫·托尔斯泰的一篇小说,文中的农民帕霍姆为了买到尽可能多的土地而不停地走。因为买卖双方约定从清晨到黄昏他走过的土地都将属于他,帕霍姆为此拼尽全力,最终力竭而死。这篇不长的小说如此结尾:“他的仆人捡起那把铁锨,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把帕霍姆埋在了里面。帕霍姆最后需要的土地只有从头到脚六英尺那么一小块。”这一句话犹如晨钟暮鼓,让人心生无限感慨。
这篇小说有一个稍带讽刺却又意味深长的名字——《一个人需要多少土地》,同时也提出了几个问题:一个人需要多少土地?多少土地才能让他感到满足和幸福?抑或一个人需要多少钱?多少钱才能让他感到幸福和满足?问题从被提出的那天起,便萦绕不去,纠结百年,然而从未有一个足以让所有人信服的答案。显而易见的是,在一个人、一个国家追逐财富的过程中,这个问题总是无法回避的。今日中国,我们的财富已经多到自己都无法计量,而社会各个阶层却普遍缺乏幸福感,旧问重提,更觉尖刻、急迫、咄咄逼人。
改革开放以来,整个中国社会自上而下对财富的渴望近乎宗教般狂热,然而“一切向钱看”的单一价值观使得本该为人称道的财富积累过程显得那样愚蠢短视,恶果明显:为了钱,可以无规则、无道德、无底线。更可怕和令人绝望的是,人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仍记得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我去一个制造假药的乡村调研,我在地头责问村长:“你知道那些假药会害死人吗?你还有点道德吗?”村长用手指着身后一排整齐而高耸的民房,中气十足地大声对我说:“我最大的道德就是让我的乡亲们富起来。”
我无法去责难这个村长,甚至无法评定他是对是错,因为这个如今看来已近荒诞的故事,的的确确是改革开放30多年间中国社会的财富逻辑,我们每一个人都被裹挟其中,成为参与或旁观的一员。因此,我们秉持着“富即是最大道德”的信条,注定在历史中被痛抽耳光,一败涂地。
这种财富观蔓延到投资领域,表现为通过各种不正当途径攫取的财富,再以其他不当的方式进入市场。炒房、炒绿豆、炒大蒜,民众复杂的心态通过这些现象微妙地折射出来,财富成为一种导致人们难以获得平静的东西。而我们生活的现状如何呢?贫者生怨,富者不安。一如古老传说展现的那样,疯长的财富并没有给人们带来想象中的东西:幸福、归属感和尊严。
我们不无悲观地看到: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像当下的中国,对财富有那样强烈的向往;也没有哪个国家像当下的中国,财富与幸福之间存在着如此大的对立。贫穷注定无法得到幸福,然而,认为有足够多的钱便能幸福的观点也被证明是南辕北辙。中国人需要多少钱才能幸福,已成为一个十足的伪命题,我们已到了重新思考“如何才能幸福”这个命题的关口。
让人欣慰的是,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人开始从不同角度加入这样的思考,他们以各自的努力去破除之前“金钱万能”留下的种种弊端。他们不再视金钱为第一准则,而是把它还原成觅得幸福的众多途径之一。
幸福不在于财富的多少,而在于财富的拥有者能否自觉节制欲望,不把过多的注意力浪费在钱上。李嘉诚曾说,他认为最幸福的事,是老两口开一家小店,打烊后在灯下一起数钱。而托尔斯泰则说:“欲望越小,人生就越幸福。”这些物质或精神富有的人总能为我们指出人生真正的幸福之道。
一种健康合理的财富观,需要社会各阶层不断地努力,从而以寸进之功,破除积重之弊。
(郭枫摘自《21世纪经济报道》2011年6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