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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的“道论

2011-07-01陈博

关键词:老子

陈博

摘要:帛书本及诸通行本《老子》开篇便提出了“道可道,非常道”这样一个关于“道”的命题,并对其加以阐释与演绎,这种玄而论“道”的方式,无异于将“道”置于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境地,让人感觉很是费解。其实,老子的原作或者说更接近于老子原作的郭店楚简本《老子》并非如此凭空论“道”,而是结合现实论“道”,使“道”有理有据,有血有肉,颇具生命力。

关键词:老子;郭店楚简本《老子》;道论

中图分类号:B22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2731(2011)02-0046-04

“道”是道家区别于其他学派的根本性标志,先秦其他各家虽亦言“道”,但并未将“道”视为最高哲学范畴,于是在中国思想文化领域便有了独树一帜的道家,正如陈鼓应先生在《<道家文化研究>创办之缘起》一文中所说:“其实,老子的道论不仅建立了中国哲学史上第一个相当完整的本体论与宇宙论的系统,而且,其道论成为中国哲学内在联系的一条主线——这是道家之所以成为中国哲学主干地位的关键因素。”。张岱年先生也说:“老子是中国古代哲学本体论的创始者”,“道是老子本体论的最高范畴。”

然而,现存不同版本的《老子》书,其“道论”的初衷却大相径庭:通行本《道德经》是由抽象的“道”演绎出了老子的思想体系;而郭店楚简本《老子》则先提出一个社会道德标准,为了论证其合理性,才引出了“道”的概念,也就是说其“道论”是为支撑其社会道德标准服务的。这就涉及谁是谁非、孰真孰伪的问题。学术界对此有二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郭店楚简本只是通行本《道德经》的缩略本;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竹简本更接近于老子的原作。笔者赞同第二种观点,并在《唐都学刊》2009年第25卷第1期《老子及其著述辩伪》一文中详细论述了郭店楚简本与通行本《老子》之间的关系,认为郭店楚简本更能反映老子思想的本旨,而通行本是道家后学通过重新调整组合章次、更改增删文字、将新的文字段落加入原有各章、增加新的章节等方式,将竹简本篇幅扩充了约1.5倍左右的初始本基础上的增订本,所以其中多有内容割裂和前后矛盾之处。本文则拟依据原作才独有的、体现在郭店楚简本中的内在逻辑联系,来证明老子的“道论”原本并非凭空而论“道”。

当我们一打开郭店楚简本《老子》,立即便会发现,其开篇即与帛书本及通行本迥异,其起首曰:

绝智弃辩,民利百倍;绝巧弃利,盗贼亡有;绝伪弃诈,民复孝慈。三言以为辨不足,或令

之,或呼属:视素保朴,少私寡欲。显而易见,老子针对“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而诸侯相兼”的混乱局面,力主“绝智弃辩”“绝巧弃利”“绝伪弃诈”,以恢复和建立“民利百倍”“盗贼亡有”“民复孝慈”的和谐社会。倘若有人认为上述提法的说服力尚嫌不足,难以用来判定那些与世有害无益的“智”“辩”“巧”“利”“伪”“诈”等行径,而不足以立言的话,随后老子将其概括归纳为:“视素保朴、少私寡欲”寥寥数语,便是老子思想的基石。他要以此扭转世风,恢复淳厚之社会风气,构建理想社会的道德标准。为此,他紧接其后,从不同方面阐述其立论的依据:

江海所以为百谷王,以其能为百谷下,是以能为百谷王。

圣人之在民前也,以身后之;其在民上也。以言下之。其在民上也,民弗厚也;其在民前

也,民弗害也,天下乐进而弗厌。以其不争也,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里,他用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说文》:“泉出通川为谷。”)王是因其能为百谷下的道理,导入了圣人之所以能成为圣人,是因其以身后之,以言下之,与民不争所获得的必然结果,圣人得到人们的推崇与爱戴(“乐进而不厌”),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阐明了上述道理之后,老子推断分析指出:

罪莫厚乎甚欲,咎莫佥(借作“险”,危也)乎欲得,祸莫大乎不知足。知足之为足,此恒足矣。

从正反两个方面论述了其利害关系后,老子进而又对怎样用这样的社会道德标准去辅佐人主进行探讨,他说:

以道佐人主者,不欲以兵强于天下。善者果而已,不以取强,果而弗伐,果而弗骄,果而弗矜,是谓果而不强,其事好长。就是说要做到以“道”辅佐人主,则不应用兵强加于天下,善于取胜而止,胜不自夸,胜不骄傲,胜不自大。只有胜不耀武扬威,才能长久,因为穷兵黩武必反自为祸。

上古之善为士者正是由于深明此理,故而他们的言行举止通达事理,让人深不可测:

豫乎[其]若冬涉川,猷乎其若畏四邻。

俨乎其若客,涣乎其若释。

屯乎其若朴,地乎其若浊。

孰能浊以静者将徐清,孰能安以动者将徐生,保此道者不欲尚盈。其大意是说:小心翼翼啊,如冬日履冰渡河;戒惧警惕啊,如畏惧四邻相攻。严肃不存偏见啊,如以客居身份观物;不凝固僵化啊,如冰雪之即将融释消散。无虚华之文啊,如未雕琢之朴;不自居高明啊,如水之混浊。浊水静止将徐清,以静制动将获生。保此道者是不求自负自满的。

上古之善为士者为什么要如此之谨慎小心呢?这是因为:

为之者败之,执之者远之。是以圣人亡为,故亡败;亡执,故亡失。临事之纪,慎终若始,则

无败事矣。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教教,复众之所过,是故圣人能辅万物之自然,而弗能为。这是说,主观妄为会碰壁,固执蛮干会迷失。而“圣人”不妄为、不蛮干,所以能避免不必要的失败。治事之根本,在于能慎终如始,这样就不会将事情干砸。因为人之失败,往往是在其接近完成之时功亏一篑的。由于“圣人”以“无欲”为理念,不看重难得的财货,行不言之教,不重复他人的过失,所以才能辅佐万物使之自然而不主观地大胆妄为。

为了使自己的观点更具说服力,老子进而引入了“道”的概念,他说:

道恒亡为也,侯王能守之,而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将镇之以亡名之朴。夫亦将知足。知[足]以静,万物将自定。这就告知世人,“道”的原则也要求人们不主观妄为。侯王若能如此守“道”,万物将会为其所用。万事随心应手后,反过来又容易导致欲念的发作,这时,就要用返本色归质朴、不可名状的“道”加以克服,如此便会知道满足了。知道满足,保持冷静,万事万物将会自然而然地和谐、安定了。

从各个角度论证了归本色、返质朴,少私心、减邪欲的必要性之后,老子便倡导人们:

为亡为,事亡事,味亡味。大小之,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亡难。即不主观地谋划,不随意地从事,不乱加品评。大事从小事做起。视事太易,具体做起来就会遇到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由于“圣人”能够充分考虑到各种不利因素,从最坏处着手,向最好处努力,因此对他们而言从无难事。

这样做从表面上看似乎得不到什么好处,但若能相对地、辩证地看,其中的利害关系就不言自明了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也,恶已;皆知善,此其

不善已。有亡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也。

是以圣人居亡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恃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

也,是以弗去也。当天下人都以某种标准衡量“美”,随声附和而加以效仿时,则已丑了。同样的道理,如此这般地对待-“善”,则已恶了。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呈,音声相和,先后相随。对立面之间既对立,又统一,存在着相辅相成的关系,盲目地追求其中的任意一端都是片面的,不足取的。

故而“圣人”按客观规律办事,实行不言的教化,万事兴盛而非主观发起,有作为而不自恃,功成而不自居,正因为不居功,因而他的功绩才永世长存。正因为这符合“道”的精神,所以才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道恒亡名,朴虽微,天地弗敢臣。侯王如能

守之,万物将自宾。就是说,难以用确切命名反映的最高物类的道,也是朴实无华,似乎微不足道,但天地之间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征服它。“侯王”如能遵守道的法则,万物将会自动宾服、顺从他,从而使天下之事有如:

天地相合也,以逾甘露,民莫之命而自均安。这是说当天地阴阳之气相合时,就会降下甘露,自然均匀,而不是人强求的结果。侯王若能按“道”的原则行事,在治事方面也会如此神奇。

既然“道”的法则万事皆宜,人们理应遵守,那么怎样才能认识和把握其规律呢?老子说:

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也,犹小谷之与江海。这是说对事物的认识始于制名分类,有了种种的归属类名,认识也将止于物类,而不能及于“道”。“道”存在于天地之间,有如小河之与江海。天下万物源出于“道”而皆统一于“道”。那么,“道”究竟是什么呢?老子说:

有状混成,先天地生。鶂繆,独立不改,可以为天下母。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强为之

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其意是说,在天地产生之前,就存在着一种“无状之状,无物之象”,即看不见、摸不着,混然一体的客观之物。它自然和谐,不因人的意志而改变,充当了产生天下万物之母。由于其不是某个具体物种,固而不知其归属的名类,姑且称之曰“道”,或勉强将其命名为“大”。其存在方式是大到无边无际,小到无穷无尽。

显而易见,为了支撑自己的论点,老子才引入了“道”的概念,既然引入了这一概念,就不能不对“道”有个说法,这可以说就是老子“道论”的缘起。

由于“道”无处不有,无时不在,包罗万象,其地位与作用便无可替代:

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国中有四大焉,王居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

然。这是说宇宙中有四大,圣王仅居其一。四者之间的关系是:人承地的法则,地承天的法则,天承“道”的法则,而“道”以自然而然为法则。

为了让人们对“道”有一个较为具体的认识,老子形象地比喻说: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天地之间,就像一个(鼓风以旺火的)大风囊:空虚而气不竭,往复运行,气流不止,生生不息。

老子在阐明了“道”的本质及基本特征之后,又反过来说明按“道”的要求建立社会道德标准的必要性与合理性:

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也?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叛;民

多利器,而邦滋昏;人多智,而奇物滋起。法物滋彰,盗贼多有。

是以圣人之言日:我无事而民自富,我亡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欲不欲而民自

朴。就是说,要以正确的指导思想治国,以奇妙的战略战术用兵,以清静无为的方式取天下。“我”何以得知这样做才对呢?因为统治者的忌讳越多,老百姓越趋于叛逆;民间的利器越多,国家越陷于混乱;人们越自作聪明,奇技淫巧就会泛滥;法令愈繁苛,盗贼越增多。

所以“圣人”说:我顺其自然而民自富,我不作为而民自行归化,我好静而民自走正道,我不贪欲而民自淳朴。

那种返朴归真的境界多么令人神往:

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蝟蠆虺蛇弗螫,攫鸟猛兽弗扣,骨弱筋柔而捉固,未知牝牡之合然

怒,精之至也。终日嘑而不忧,和之至也。和曰常,知和曰明。益生曰详,心使气曰强,物壮则

老,是谓不道。这是说,德极为深厚的人,就像淳朴的赤子,钳蝎不螫,毒虫不咬,凶鸟不击,猛兽不搏,骨弱筋柔而拳头紧握,未知男女交合而小生殖器勃起,精力旺盛,生命力很强。无忧无虑,和谐极了。和谐是一种自然常态,知道和谐为明智。生不可益,益之则反其自然,灾祸将至,由私心使动意气是谓“强”,强求事物壮大到极点就会走向衰老,这便不合于“道”。

常人恰恰是曲于将名节、财货、得失看得太重,故难以与“道”相合: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

甚爱必大费,厚藏必多亡。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名节与生命哪一个更亲近?身体与财货哪一个更重要?得与失哪一个更有害?过度吝爱必致大的浪费,过厚贮藏必有更多的丧失。所以知道满足不遇困辱,知道适可而止不遭危险,这才可以长久。

“道”的运行规律也是这样:

反也者,道[之]动也,弱也者,道之用也。

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亡。其意是说,世界上一切事物无不相互矛盾,相反相成,各以自己的对立面作为存在的前提。同时,矛盾双方又无不因一定的条件向着各自相反的方面转化。向着它的对立面所处地位的转化,就是“道”的运动,而弱的方面在“道”的转化中发挥着决定作用。天下之物生于“有”名归属的广泛物类,但“有”却生于“无”名归属、似乎最弱的最高物类。

既然如此,就不难明白:

殖而盈之,不若其己。湍而群之,不可长保也。金玉盈室,莫能守也。贵富[而]骄,自遗

咎也。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即保持盈满,不如作罢。锋芒毕露,终难保长。金玉盈室,没谁能守。贵富而骄,自取祸殃。功成而身退,这才与天“道”相符。

这就是老子的“道论”,它并非为了“论道”而论“道”,而是设身处地,循循善诱,以道论做人,以道论处事,以道论治国,以道论构建社会道德标准。这样的“道”,不玄奥、不神秘,有血有肉,贴近人生,充满了勃勃生机。而这种环环紧扣的内在逻辑联系在诸通行本中却恰恰是无法找到的。

参考文献:

[1]陈鼓应,道家文化研究:第一辑[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2]张岱年,论老子的本体论[J].社会科学实践,1994,(1):99.

[3]刑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4]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5]楼宇烈,老子道德经注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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