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凯声:叱咤法界的诗人
2011-06-04张建智
○张建智
吴凯声像
一天,偶然读到傅国涌先生写于网上的一段话:
寻找一本书:《吴凯声博士传记》
吴凯声是民国著名的律师,曾为政治犯廖承志等人做过辩护律师。他的书到处找不到。不知哪位朋友知道线索,或复印,或原书均可,谢谢……书是香港大地出版印刷公司1993年12月出第一版,32开,318页,约24万字数,由吴凯声编述,吴立岚、林淇编撰。全书讲述吴凯声一生事迹,编入吴凯声所作的诗词484首,载有3帧有关吴凯声的照片。书号为ISBN-962-494-010-5。
读到这段文字,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吴凯声儿子吴立岚先生(邵洵美的女婿)早就送了我这本书。吴先生签名赠我这书时比较匆忙,而我对传主又知之甚少,故对此书兴趣不大,一直把它高高插架于上。读了这段话,时隔几年后,我仔细阅读了此书。
吴凯声(1900-1997),江苏宜兴人。他18岁从宜兴到上海,在哈同创办的爱丽园苦读两年,以优异成绩从上海仓圣明智大学结业。1921年7月,他赴法留学,先后在中法大学、里昂大学学习法律,兼学政治、外交、经济。因家境贫寒,还兼任了上海《申报》、新加坡《新国民日报》驻欧特约通讯员。1924年在法国里昂大学法律系获法学博士学位,后任巴黎大学最高国际法学院研究员、巴黎比较法学院通讯院士。吴凯声的博士论文是《中国宪政史》,因论文优秀,当年在巴黎齐亚法律出版社出版。1925年至1926年,他任英国伦敦大学校外研究员,并在巴黎圣拉萨中法银行当实习员,同时到巴黎最高国际法学院研究外交。
1926年,吴凯声回国,任北洋政府法律顾问,又兼任上海法科大学教授,和于右任、蔡元培、沈钧儒等人同任该校校董。因该校校长潘大道思想左倾,被反动势力刺死,学校遭法租界查封。他接受学生代表史良及钱剑秋的要求,以教授及律师身份向法租界当局强烈抗议,使学校得以启封并复课。他是当时出庭法租界法庭的第一个中国律师。1926年8月,在日本水手残杀我国车夫陈阿堂一案中,他不畏强暴,细查深访、收集证据,公开揭露案情真相,为死者伸了冤。这是中国外交司法案件上破天荒的一例。当时,孙传芳正盘踞苏皖五省,自任五省联军总司令,吴凯声与蔡元培、董康、王正庭、诸辅成、沈钧儒等共同组织三省联合会,反对军阀割据,致遭通缉。
1928年国民政府建都南京,吴凯声任外交部秘书,后转任外交部法律顾问,仍做律师。1929年夏,他被派为国际联盟中国代表团常驻代表,兼驻瑞士特命全权公使。国际行政院推选他为修改盟约适合非战公约委员会委员。他先后提议外国人在华设立工厂者应受华人检查案、华人海员在外国轮船八小时工作案等,并代表签订国际国籍法、国际海洋灯塔公约及禁烟条约等。1931年9月18日,日本侵略东三省,吴凯声与施肇基(驻英公使)、王家贞(外交部次长)担任出席国联代表。吴凯声在日内瓦与法国外交部长白里昂(Briang)等接洽,争取国际对抗日阵线同情,对我国被侵略情况叠次发表宣言,慷慨直陈,博得国际好评,并与国联秘书长商讨组织国际调查团到华。之后,吴先生辞去国府外交委员会委员,仍在上海做律师。从1932年起在上海担任各工会、各商业联合会、各同业工会团体的法律顾问。吴凯声曾受周恩来之托,为陈延年(陈独秀长子)出庭辩护。
1933年,吴凯声欣然接受宋庆龄之邀,担任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义务法律顾问,并任民权保障同盟营救政治犯五人委员会委员(宋庆龄、蔡元培、杨杏佛、沈钧儒和吴凯声)。3月,全国总工会秘书长王其良被捕叛变,廖承志、余文化、罗登贤三人因此被捕。吴凯声作为辩护律师,动员多个律师组成律师团为之辩护。吴凯声当着各界人士之面,与租界当局律师激烈辩论。整个审讯辩护过程起伏跌宕。法庭决定要将五人引渡给上海警察总局。面对这样的情况,吴凯声巧妙地紧随囚车到总局。他根据国民党刑事诉讼法关于被告侦询完毕,可交辩护律师“责付”出狱的规定,要求总局立将被告“责付”给他。可是即使吴凯声等人据理力争,警察局长蔡劲军又是吴留法同学,但还是不松口。这时,吴要他向市长请示。如此,蒋介石因碍于廖仲恺是国民党元老、何香凝脾性倔犟,最后终于将廖承志交给辩护律师吴凯声。当晚,吴凯声即将廖承志保送至辣斐坊7号(现上海复兴中路复兴坊7号),交给了何香凝。廖承志被救出后,何香凝特亲笔画了一幅《猛虎图》赠与吴,比喻他在法庭上与当局斗智坚猛、勇威如山中之王。
吴凯声的前半生在民国外交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他的后半生可谓坎坷。他的法学专业无处可使,律师不能当了,只能在上海里弄当扫盲老师。之后,他又自办小化工厂为生。
1955年,因“悬案在身的历史问题”,吴凯声终被送往上海郊区农场劳动改造。从此,只有诗歌陪伴他度日如年。1957年,他因病保外,1966年,他已过花甲之年,却依然劫数难逃,又成了“历史反革命”,抄家批斗,提心吊胆、头提手中过日子。“文革”中,他因廖承志案受到七次“逼、供、信”,反成了天下罪人。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形势中,他曾寻短见,但终于挺了过来。
吴凯声的后半生,直至80岁以后才发生了质的变化,改变了生活状态。1984年11月,法国总统密特朗和夫人到上海,曾在法国驻沪领事馆,特地宴请吴凯声和夫人吴敏。
也许惟有诗,成了吴老度过晚年最好的朋友。吴凯声说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成绩,不是诉讼,不是外交,而是作诗。你听,“萧萧雨雪满窗前,斗室寒寒孰为怜;三十年来无别物,只有白发与残篇。”(见《穷愁诗》)又如,“乍闻爆竹动人肠,流水韶华不可当。月下梅枝寒白雪,窗前灯火暖红妆。思家无梦空床冷,听雨有声夜漏长。伴我犹留诗一束,且看饥鼠上窗墙。”(《岁暮杂感》之一)另,一首勉儿诗更显其一身的坚贞:“窗前风动声疑雨,月下鸟鸣影自横。劲节无情人孰重,秀姿潇洒总坚贞。”(《咏竹诗》勉励立岚儿)这首诗是写给其儿子的,但却充分体现了吴凯声历经风雨人生之旅后的人生感受(包括他经历的中外生活、浪漫风情、铁血哀乐等)。
吴老逝世已14年了。现在看吴凯声博士的一生,我相信许多读者会喜欢这本传记的,因它发掘了一位前辈学人以及一个民国大律师的世界。如今,他的484首诗均载于这本传记上,确颇值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