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们认识吗
2011-05-30岑桑
岑桑
在中学当语文老师的父亲,在儿时的印记中,他就是一个只会打我的父亲:字写不好,体罚;成绩不好,体罚;背不出古诗,体罚。印象最深的是,一次,父亲让我背《行路难》,十二句诗,被我拼接得七零八落。他生气地问:“你有没有用心,一篇古诗背成这样?”当我用变态一词回击时,恼怒的他,按住我,就用画表格的钢尺子一顿猛抽。
直到上中学时,父亲还是一样对我动拳头,不动手时,跟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说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但他对我的暴行,并未因他的正直言行而减少。最厉害的一次,是他发现我去租借带有暴力内容的漫画书,当场在租书店里暴打了我一顿。就是那次挨了父亲的暴行后,让我坚定了逃离家庭的想法。高二那年,我报考了远在广州某高校的动漫专业,并如愿地取得那所高校的录取通知书。
那时的我,心早就飞去广州了,在家里多一天都不想待。送机的那天父亲也去了,还要了我的QQ 号。并在我进入安检门时,朗诵起那首我曾经背不出的《行路难》,不管不顾地大声读出,为我送行。
离开父亲太好了,在大学的任何一个假期,我都没有回过家,我有太多不回家的理由了。即使是在大四那年寒假,父亲带着母亲专程来广州看我,当面请求我回家一趟,但还是被我拒绝。也许拒绝父亲成了一种习惯,或许因为我不想回忆起那难堪的过去。
时间过得真快,毕业后到珠海工作的我,还是以工作忙为由,一次次拒绝父亲和母亲要我回家的请求。2010 年,在一家动漫公司任项目经理的我,因工作繁忙,几乎每天都要开夜车。当年十二月的一个晚上,家里突然打来电话,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你做什么呢?不是让你别玩儿电话吗?”然后电话就挂断了。这样的口吻,像在和一个孩子说话。后来妈妈告诉我,父亲患上老年痴呆症了。
2011 年春节,我赶回了家。坐在床上的父亲变得很胖,轻微水肿的双腮,软软地塌着。他像是在找什么。我叫他,他也不应。母亲无奈地说:“他在找电脑呢,你走了以后,他常给你留言,后来发现你不上线,就到你空间里留。深更半夜的,就坐在哪儿敲键盘。现在脑子全糊涂了,能记住的事,就剩下这个……”
父亲的最后一条留言是是在2010 年的1月16 日,他说:“志新啊,别恨爸爸了,回家来看看,我快要记不住你的样子了。”这句话的每个字,都深深地刺痛了我。我紧紧地抱住父亲,泣不成声。可他却像受不了我突来的亲热,推开我说:“你……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归雁生摘自《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