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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地之《母亲》,生命之吟唱

2011-05-30叶旭军

译林 2011年3期
关键词:赛珍珠生命母亲

以《大地》、《母亲》为代表的中国题材小说让赛珍珠名扬世界。中国这片古老大地为赛珍珠提供了不竭的情感和创作源泉,成为她生命的真正福地,而她亦以毕生的心血和中西文化共育的性灵和智慧诉说着这片古老大地和人民生生不息的故事。《母亲》便是赛珍珠奉献给这片古老福地的一曲丰润不朽的生命歌吟。没有荡气回肠的故事情节,没有华丽的叙事手法,然而,跟同时代众多被主流意识形态塑形的类型化文本相比,赛氏温润而略带伤感的笔致写就的故事却让我们感到一股强大的生命气场,在“母亲”这个卑微却浑厚的生命个体中,我们感受生命本真之欢愉和痛苦,深味命运之乖戾多蹇,慨然于生命的昂然担当;在“母亲”浸透苦难意蕴的生命故事中,我们的内心温养于人性的光辉,灵魂荡涤于生命的永恒光亮和希冀中。

“母亲”的故事发生在民国年间中国的一个偏僻小村落。小说开篇时,“母亲”风华正当时,赛珍珠平实洗炼的文字让这位朴实而勃发生命活力的乡村少妇形象跃然纸上。“‘母亲有着宽阔饱满的脸颊,丰润厚实的双唇,由于经年的风吹日晒呈幽深的棕红色;眉毛下一双端庄清澈的黑眸映光闪烁。‘母亲的容颜算不上秀美,却也是神色奕奕有姿。她的脾性在旁人看来也许有些急躁,但是对待丈夫和孩子却不乏柔情,对自己的婆婆也是善待有加。”本文所引《母亲》中的文字皆出自Pearl S. Buck. The Mother, The John Day Company, New York, 1934。这位充满生命活力的乡村少妇支撑起了一个贫寒之家。鸡鸣早已起,日落难得休,田间灶头,柴山廛市,里里外外日夜奔忙;不得力的丈夫,年幼的子女,腹中的胎儿,患眼疾的女儿,半瞎的婆婆……然而,“母亲”的艰辛岁月在赛珍珠笔端却是:“‘母亲有条不紊地忙活着,脸色从容安详”;“确实,每天的日子,对‘母亲都是同样的单调和辛劳,但她从不感觉乏味,她对于日子的轮转很知足”;“……‘母亲满怀生命的热情迎接每一天”。在这偏僻乡野狭小闭塞的生命空间里,是什么点燃了这位母亲生命的热情和光亮,又是什么支撑着这位母亲在自己一生坎坷的命途中艰难跋涉,永不言弃,为时代女性沉郁的文学天空抹上一丝隽永透亮的色彩?

中国的江南是一片人文自然的沃土,生于此长于此的“母亲”有着一颗温暖细敏的心。从少女时代起,“母亲”这位家中的长女就有着对柔弱生命的爱怜之情,“凡是需要她呵护的弱小生命都能牵动她的心”——对家族中幼小孩子的疼爱呵护;春日用自己的体温孵化被老母鸡疏漏的蛋;照料染病的春蚕,直至它们化蝶飞舞。在对生命的爱与奉献中,“母亲”感悟生命成长的快乐,也体会到自身生命汁水的日益丰润。嫁做人妇的“母亲”以她全部的爱和心血操持着一个贫寒的家。无论是对待年幼的孩子,还是本性浅薄自私的丈夫,即便是年迈絮叨不省事的婆婆,“母亲”都延续着她一贯的对生命的爱怜体贴之情。“在这位年轻的‘母亲看来,婆婆就像是她的又一个需要照料的孩子”。而对年少自己、相貌俊秀却自私浮躁,动辄对自己吆五喝六的丈夫,除了年轻夫妇间常有的争执拌嘴,“母亲”更多的表现出了一种母性的宽容和关爱。“她觉得自己的男人依然还是个孩子,像家里的其他人一样依靠她”。“母亲”的男人有着不同于一般乡野村夫粗犷的相貌,长得清秀俊朗,谈吐风趣,生性好乐,赌技上乘,“似乎天生就是找乐子的料”,自然干起农活来不得劲,无法像“母亲”那样专心农事,总是没干上些许工夫,就要歇上半天,对此“母亲”除了有时狠狠地数落几句,心里倒也谅解:男人嘛,孩子样。傍晚收工回家,“母亲”总给男人端上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一只青花的大粗瓷碗,饭盛得满满的,都快要漫出碗沿了。她又在饭里添了一个她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蛋”,而这是“母亲”自己不敢有的口福。无论两口子怎么拌嘴怄气,当“母亲”看见自己的男人吃得尽兴,心里总是很安慰的。一个贫寒之家,一个奢侈的蛋承载了一个女人对自己男人多少温暖的爱意,赛珍珠笔端流淌出的可是中国乡村女人千百年来对自家男人最为质朴深沉的爱。然而“母亲”无言的爱终归挡不住命运的乖戾之气,“母亲”的男人终究忍耐不住乡野的寂寞和清苦,在初夏的一天,在刮尽这个贫寒之家的每个铜子儿后,一去不复返,从此杳如黄鹤。徒增的辛劳、沉重的负担、对虚妄的丈夫无忘的等待和长夜的无边孤寂煎熬让“母亲”坠入生命的无尽深渊。即便对待如此薄情寡义的男人,“母亲”依然担心着他的冷暖饥饱,“肚子饿了,总该会回来吧”;“新长衫穿脏了,要洗了,肯定是要回来的”;“那点钱花光了,就会很快回来了”。草荣草枯,年关临近,“‘母亲挑了金贵的白米换了上好的棉花和棉布,细心剪裁,为男人做了一套簇新的棉衣棉裤,她小心地把衣服藏好,专为等他回来穿。对‘母亲来说,这套新衣似乎会召唤她的男人快快回家来”,然而这个薄幸之人终归没有回来。“母亲”内心无边的苍凉和凄苦令读者读来唏嘘不已,辛酸漫溢,但“母亲”对丈夫的那份细腻刻骨的无悔情愫,对丈夫生命的体贴之情在赛珍珠苍劲笔力的渲染下力透纸背,温暖着浸透世间苍凉的人心。而“母亲”对因眼疾致盲的女儿的那份舔犊之情更是淋漓地展示了“母亲”对生命的那份永不离弃的体贴。恬静如轻风却命如纸薄的闺女是“母亲”心头永远无法释怀的痛楚。“母亲”对盲女命运的操心和安排可谓竭思尽虑,步步推进。“母亲”甘愿有生之年以自己的生命和血肉供养她,而后又寄希望自己身后长子能接替她照看女儿,尽管未成家的儿子满口应承,“母亲”还是马不停蹄要替儿子张罗一位心地良善的女子以便将来能容得下一位瞎眼的小姑子,因为明慧的“母亲”知道“有了家室的男人究竟如何做人,还要看他媳妇的德行”。然而长子长媳当家后,“母亲”痛苦地发现自己所有的心血和希望都化为了泡影,年岁渐长的女儿终难容身在这个兄嫂做主的家,这对小夫妻到头来还是催着母亲把这个瞎眼妹子嫁出去。“母亲”的愤怒和忧伤溢于言表,她违忤着长子长媳的意愿,抗衡着传统乡情民约对盲女生命的淡漠,用生命守护着自己的女儿。然而年岁不饶人,连着几场大病的摧残令“母亲”在痛苦的煎熬中不得不为女儿另谋生路。然而在穷人女子命如草芥的年代,一个盲女自然命比纸薄。虽然有着“母亲”千般的怜惜万般的打算,“母亲”可怜的闺女终究还是在“母亲”泣血的哀号中如一缕轻烟无声无息飘逝在远山的苍茫中。尽管女儿在历史和命运的双重困境中完成了她无可逃遁的悲剧宿命,“母亲”对卑小生命的不离不弃,为生命而抗争的执着善念融入赛氏自身痛彻肺腑的生命体验,为“母亲”浸透苦难意蕴的人生增添了壮阔的人性光辉。对生命最为根本的关爱和怜惜,对生命执着不渝的善念是“母亲”生命故事的浑厚底色,亦是“母亲”承担一切苦难的原动力,它足以包容生命之艰辛与烦琐,消融命途之幽暗与荒寒,让生命之河历经沧桑依然在静穆的大地上顽强地流淌,生生不息,亘古不竭。

“母亲”生活的小村落,群山环抱,绿树葱郁,自然生态丰润。赛珍珠曼妙的文采让乡野的景致飘逸着生命灵动的韵味:“春日河边的柳树挂满了碧绿的嫩芽,白色的梨花迎风摇曳,还有遍地的红石榴,刚刚吐出火红的嫩叶来。和煦的春风,时而缓缓地吹着,时而又忽地静默下来。沐浴在春天的气息里,母亲说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最怡人的景致,是春日微风捎来的芳香,还是风息后那温暖的静穆中弥漫的新耕泥土的气息”?在赛珍珠笔下,自然依旧是“丰饶地带”这个词引自人类学家罗斯(Deborah Bird Rose)的著作《丰饶地带》(Nourishing Terrains: Australian Aboriginal Views of Landscape and Wilderness. Canberra: Australian Heritage Commission, 1996)。,“滋养着土地上居民的身体和灵魂”朱利安·沃尔弗雷斯:张琼、张冲译,《21世纪批评述介》,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8月,第230页。。“母亲”,这位懂得尊重生命、体贴生命的女性自然有着强大的生命感知,她的精神气质与心灵无疑也会与这一方水土相呼相应,共生共长。当辛劳一天的“母亲”累得没了胃口和兴致,便习惯性地拿张小竹凳,坐在门口,极目远眺。“傍晚时分的山谷村落,袅袅的炊烟升向平静无风的天空,辛劳一天的母亲远眺这般暮色,内心感到无限的慰藉”。那满目的葱茏,静寂的天空,温暖的炊烟撩拨起“母亲”心底多少温暖的情怀,那份暖意在“母亲”心中漫溢开来,丝丝消融身心的疲乏,令“母亲”内心温暖舒展开来,一种满足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辛苦劳作收获的绿色食粮喂养出健康的儿女;自身强壮的身体孕育着生命的希望;年轻夫妇间勃发的生命原始激情和浪漫都不由得使“母亲”对自己辛苦人生角色有了更多的自豪和释然;而当“母亲”因男人不顾家境乱花钱而愤懑不已时,高远的乡野秋意释放着她的郁积。“夏日的绿意悄然退去,飘曳的秋叶、橙黄的山岭、苍茫的天空;悠鸣的归雁、静息的田野,优柔寂寞的秋意静静地飘进她的心坎,让她的心田重又注满柔情”。天地博大,四季轮回,落叶飘零,大雁南飞,辽阔高远的阑珊秋意让浸润其中的“母亲”感悟天地之包容,生命之短暂易逝,世俗的烦扰又何必太过纠结?似有所悟的“母亲”喃喃道:“午饭我得为他做点好吃的……犯不着为这点钱生那么大的气。”可这是什么样的钱啊?是“母亲”顶烈日冒风霜从地里刨出的血汗钱哪。这番喃喃自语中折射出这位贫寒母亲何等的隐忍和包容以及自然和岁月馈赠于她的生命憬悟。

“母亲”不是一个只会向自然索取的人,母亲旺盛的生命与自然生命惺惺相惜,“母亲”对土地、农时的珍惜在赛珍珠笔下得到了充分的渲染。赛珍珠曾跟随农业专家的第一任丈夫深入中国农村腹地,与中国农民休戚与共,风雨数载,她对中国农民与土地的感情有着切肤的感受。因此她笔下“母亲”这个道地农妇对土地与庄稼的那份呵护之情呼之欲出,自然真切,细腻而不落俗套,充满生命的灵动与欢愉。“夏日的午后太阳炙热难耐……母亲在秧田的高处掘开一个小口,再挖出一条细水沟通往池塘,再把水一桶接一桶地从池塘打上来灌入水沟。母亲一桶接一桶地灌着,一边看着泥土的颜色慢慢变深,渐渐湿润,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喂哺一个饥渴的生命,让它重又充满生机”;“春天来了,田里的活计特别繁忙,‘母亲要赶着播完最后一行豆种才肯歇手。春日白昼和暖,夜间露水丰沛,正是抢种的好时节,‘母亲稳妥地拾掇好了最后一行豆种。一想到播下的豆种今夜就能发芽,她感到很欣慰。是啊,这整一垄的豆畦,在那温暖润湿的泥土下,新的生命正在悄悄地萌动”。而等到“‘母亲田里的豆子开了花,空气里飘溢着豆花的香气,金灿灿的油菜花开满整个山谷,当人们把油菜籽打下榨油的时候,母亲第四个孩子也就要呱呱坠地了”。应和着自然的生命节律,感知四季轮回之瞬息纷呈,“母亲”觉得每天的日子都有它的景致和韵味。无论谁问起她来,她总是睁着黑亮的大眼睛认真答道:“庄稼地里,从播种开始一直到收成每天都在变啊……孩子们也在一天天变,一天天长,就连我怀孩子也没停过啊。在我看来周遭的一切都在变……”强大的生命感知,灵慧的女性触角让“母亲”的生命之根深植于这片山水之中,与其发生着“具有生命力的相互影响”朱利安·沃尔弗雷斯:张琼、张冲译,《21世纪批评述介》,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8月,第211页。,生命由此与这片山水共生共长,感知自然生命的搏动,汲取天地生命的元气,荡涤世间的辛劳烦碎,让生命的空间多一份从容,多一丝坦然,让艰辛的日子流淌得更沉稳而淡定。

对生命无悔的爱与奉献,并不意味着“母亲”对自我生命的放逐。赛珍珠大量的笔墨倾注在“母亲”作为一个女性生命个体的刻画上。这是一位个性鲜明,内心细敏,情感丰沛,有着相当的脾性主见以及旺盛情欲的女性,有着对生命自我的坚守和尊重。“母亲”其实是一位心气很高的女子。她以自己的能干和持家有道而自豪。她的干练利落,聪慧内秀得到乡民一致的认同。“母亲”是一位“对生活,对美,对异性充满着感受力与行动力的女性自我,她不是压抑的,内敛的,无欲无爱的‘女性气质体现,而是充满着女性生命感知力、意志体现力、主体意识张扬力等现代女性意识”常彬:《中国女性文学话语流变》,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12月,第201页。。所有这一切都从母亲与两位男性生命的交合中充分彰显出来。在传统伦理规范训导女性“万恶淫为首”、女人沦为生育或泄欲工具的年代,赛珍珠笔下的“母亲”却丝毫没有传统的“性丑、性耻”观念,这个从少女时代起就有着火热情怀的女人,很能享受男女生命的那份恣肆浪漫,赛珍珠的笔墨是内敛和婉约的,却藏不住“母亲”那份勃发的生命热情。夜晚,当“母亲”卸下她所有的辛劳和锋芒还原为一个鲜活纯粹的女人时,生命原始的激情让她柔情似水。“她睡在夜色中,心中充满了柔情。不管白天多么焦躁和愤懑,但是,一到了夜间,她对一切都温存了。她用那火热的爱意,迎接渴望着她的丈夫”。这个年轻俊朗的男人激荡起“母亲”对生命最为浪漫的念想。“母亲”觉得离开了自己的男人,活着会毫无生趣。“‘母亲的内心有着克制不住的强烈情欲,激动起来会像狂风暴雨一般,会把所有无名的怨气和爱意尽情地向她男人发泄。一直等到雷停雨歇,雨过天晴后,两口子又会情意绵绵,紧紧相拥。‘母亲很能享受这种最原始和纯粹的发泄后的满足”。在赛珍珠看来,一个健壮鲜活的女性生命首先能够实现身体合理的需求与欲望,“男女间美好的生命状态应该是青山绿水,水环山绕、山水相依是人世间最为动人的一幕风景”郭力:《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的生命意识》,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12月,第33、266页。,也是赛珍珠对生命与生活的憬悟与期盼,也是她在这位乡村母亲身上奏响的最为动人的生命乐章,因为她以一个情感与欲望的主体而不是被动的妻子和女人身份让“母亲”享受生命的美好与浪漫。处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历史氛围中,当多数作家对描写女性身体与情感欲望噤若寒蝉时,赛珍珠的文笔可谓大胆而浪漫,母亲与地主二管家的生命交合更进一步拓展了赛珍珠对女性情感欲望的主体性彰显。被丈夫抛弃6年后,在一个炎热似火的夏日,母亲灿若岩浆般的情欲伴着太阳的热力终也挡不住同样欲火中烧的地主二管家的诱惑,两具发狂饥渴的肉体沉醉在生命最原始的狂野恣肆和快感中,赛珍珠以“母亲”女性的主体欲望构成生命叙事,揭示了“性作为原欲对生命的冲撞和挤压。它作为生命的常态左右着人的生存方式、道德意识和伦理选择,性爱中的男女无力超脱身体于爱河,此时,身体的在世欲望没有理性与非理性的性别之分,生命在快感中享受愉悦”。赛珍珠的笔下没有道德审判,没有聒噪之词,在糅合着人性考量和温暖悲悯的笔触中,赛珍珠正视了女性作为生命与欲望主体的符合人性的心理和生理需求。在女性欲望沉郁的历史帷幕上撕开了一道缝隙,透出时代女性沉重的叹息和生命原始的躁动和呐喊。

生命的尊严和淡定达观,对生命永不言弃的希冀是“母亲”应对苦难最为仰赖的精神之源。面对遭丈夫遗弃,面临世俗耻笑,一家受辱的残酷局面,这位乡村母亲并没有消极地坐以待毙,她以自己的智慧、勇气、苍凉辛酸的欺骗维护了生命的尊严和一家的脸面,她以加倍辛劳付出维持一家基本的体面,以血泪和坚忍熬过了弃妇生命的荒寒岁月;然而命运之神再一次跟母亲翻了脸,地主二管家的始乱终弃把母亲置于生死两难的生命绝境。然而这个再度遭遗弃的乡村女人以坚忍和尊严承受了命运的又一次鞭笞,虽遍体鳞伤,依然舔干自身的血迹,以一位女性,一位母亲的静穆和坚毅承担了历史和命运加诸的种种苦难,在身心撕裂的惨痛中完成了身体涅槃的生命过程。这位频遭劫难的母亲在赛珍珠坚实的笔触中,散发出生命历经沧桑后那顽强达观的气度,让我们的内心温养在这样的文字中:“那天晚上,孩子们都觉得母亲好像是出远门回来似的,又恢复了她以往的生机……孩子们不知个中原委,但突然间觉得自己被一种温情包裹着,这是母亲发出的温情,让他们心中充满了喜悦。母亲的声音饱满而平和,连家中的黄狗也敢跑过来摇尾乞食……那一晚,母亲安稳地睡了,孩子们也都睡了。母亲和孩子都笼罩在浓浓的睡意里,安宁地睡熟了”。这位乡村母亲踩着尊严而达观的脚步顽强地走出了生命的阴影,然而苦难依然是她命途的基调,远嫁盲女的早亡令“母亲”的心泣血哀号,我们辛酸地听着被痛苦噬咬的“母亲”凄然的内心独白:“我的阿囡或许死了比活在世上好啊。天底下还有那么多比死还要痛苦的事啊!”是啊,“母亲”的苦难似无期。“与其说是地主阶级……倒不如说是命运是‘母亲徒劳抗争的最大敌人”Isidore Schneider. “Mrs. Buck餾 New Novel.” Review of The Mother, by Pearl S. Buck. New Republic 78, (1934,14 March): 136.,西方评论家伊西多尔·施耐德一针见血地指出。可这何尝不是那特定历史境遇中中国乡村女性命运的缩影。严酷的历史风霜同样不放过这位苦命的母亲,参加革命党的幺儿遭戕更令“母亲”跌入生命的谷底,“母亲”凄怆的悲鸣久久回荡在历史冷峻的清空下。然而伴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母亲将死的心又活了过来。“我有孙子了,我有孙子了啊!”“母亲”的故事在“母亲”含泪而昂然的声音中落下帷幕,然而新的生命故事又将在古老的福地上唱响新的篇章,生命承传不息,古老福地上生命的希望永不落幕。

(叶旭军:浙江工商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310018)TRANSLATIONS译林名家名作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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