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伟志:男人的一大半是女人

王悦阳 刘圣吉

“说我们是不老的爱情，其实我们的爱情可老了。”刚一见到《新民周刊》记者，著名学者邓伟志就笑着说道。邓老属虎，今年74岁，老伴张耀新则比他小四岁，属马。于是，夫妻俩的卧室起名就叫“马虎居”，意思是马马虎虎，衣食住行过得去就行，从不讲究什么名牌。虽然简朴，这对共同走过45个春秋的“蓝宝石婚”夫妇，在平淡中过得有滋有味，情趣盎然，令人羡慕。

邓伟志张耀新夫妇之间的点滴都是真实的，源自生活的，充斥着油盐酱醋的市民生活的浓浓暖意。邓伟志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适合一部分人的情况。而我家是，‘男人的一大半是女人。”想当年，20多岁的邓伟志是华东局的一个小干部，而张耀新则是机关医务室的医务人员。平时邓伟志去看病的时候彼此就认识，但只是脸熟，后来经过另一对同事夫妻介绍，他们就开始渐渐交往，加深了彼此之间的了解。“之前机关医务室里已有两对夫妻，都是干部和医务人员的结合。于是，第一对夫妻介绍我们认识，不久以后我们成了第三对。”说到这里，邓老淡淡微笑。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甜言蜜语，在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夫妻俩的感情显得真挚而朴素。

45年相濡以沫，携手同行。和其他夫妻相比，邓伟志与张耀新既有相同的甘苦岁月，又不乏夫妻间特有的小情趣。“我们夫妻俩之间一天的对话，如果用文字原原本本记录下来，给别人看，读者会觉得这两个人关系不怎么样。但是，要是用录音机录下来，还是这些话，听众则会觉得这两个人关系还不错。要是能用录像机来拍摄记录我们平时的生活片段，大家就会感觉这两个人关系非常好。哈哈。”说到这里，邓老停顿了一下，卖了卖关子，“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两个都喜欢说反话、俏皮话来互相逗乐，这也是一种生活情趣。”鹤发童颜的邓伟志，讲起他和妻子张耀新之间的趣事，脸上总会闪过老顽童般的笑容。

老妻是我的“五保”

说到老伴，邓伟志总结道：“我的老妻是我的‘五保，为我保时，保健，保洁，保安，保面子。”

说起“保时”，众所周知，邓伟志是当代知名学者、作家，除了必需的工作、开会、学习，平时最喜欢的就是看书写书。而张耀新年轻时读的就是图书馆学专业，在参加医务工作之前就在图书馆工作过，因此各个图书馆常常都有相熟的老同学，这样一来，她利用自己专业的方便，承担下借书、还书的工作，给老伴腾出许多时间，为邓伟志的阅读写作提供了便利，节省了时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时间。有时间看书写书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三天不看书不写文章就受不了。”在邓伟志眼里，书是家庭的主要财富，更是夫妇俩的爱情之媒，婚姻之柱。

邓伟志曾有一句形容自己的诗——“晨起鸟啼前，夜卧人静后。”因为夫妇俩住的地方窗边有几棵百龄大树，据说是当年康有为亲手所植。树上都是鸟，每天天一亮满树的鸟就开始鸣叫。邓伟志喜欢在鸟啼声还没响起之前，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来写文章，“那个时候我的状态最好。”而到了晚上，“漏断人初静”的时分，他仍常常还是伏案写作。虽然现在上了年纪，熬夜的时间少了，但早起的习惯却还是改不了。张耀新为了照顾他，也很早起床，为的就是能在寒冷的晨冬，为邓伟志送上一碗热汤。

为了让丈夫抓紧时间专心写作，日常生活中所有家务事，也都是张耀新包了，一点都不要邓伟志操心。在没有热水器，也没有暖气的岁月里。张耀新给邓伟志和孩子洗衣服，手都会裂开口子。每次看到爱妻开裂的双手，邓伟志都非常心疼，但他却从不将感谢和疼惜说出口，并非无动于衷，而是把这几十年的感情都默默地放在心里。“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我才会和她提起‘现在每次看见你洗衣服，我就想到你当年手开裂的样子。”

别看邓老是拿笔杆子的文人，能说会道，其实夫妻两人近半个世纪的生活中，从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肉麻的话，但面对记者，邓伟志对妻子的感激却真真实实地流露无遗。“她真的是全心全意来照顾我。没有她我写不出那么多文章。”邓老是有名的高产作家，正是妻子的“保时”，才能让邓伟志在写作事业之外没有丝毫后顾之忧。

说到“保健”，邓伟志解释道，搞医学的老伴可以说是“什么都不懂，但又什么都懂”。

74岁高龄的邓老看上去比不少白发苍苍的同龄人年轻很多，无论在什么场合遇见他，始终是气色红润，神采奕奕。熟悉他的人都羡慕地说：“你身体这么好，都是得益于你老伴啊！”对此，邓伟志不无得意：“我的医疗待遇可比中央领导还高啊！”

“我心脏不好，早晨还没起床，妻子就帮我在被窝里号脉了，看看脉搏是否正常。你想，中央领导再怎么待遇优厚，也没有人在一个被窝里帮他号脉吧？半夜里，她发现我手凉，就在被窝里帮我量血压，时时刻刻关注着我的健康。像我们这样的夫妻真的很少。所以我说我比中央领导待遇还高哩！”邓老说到此，扬起一个幸福的笑容。妻子点点滴滴的关怀已经浸透在他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

“保洁”则是张耀新的一大特点，戏称爱妻有“洁癖”的邓伟志，对妻子一手干净漂亮的清洁绝活既“夸赞”又“吃酸”。“其实我也做点家务。家里的晾衣杆比较高，每次她踮脚晾衣服的时候，我总是担心她万一够不到，杆子会掉下来砸到她，所以一向是她洗我晾。”当然，大大咧咧的邓老有时也会小小地埋怨一下妻子。“我晾衣服的时候如果一个袖子折在里面一个在外面，她看着就难受；我坐下的时候沙发套子耷拉下来，她也会批评我。”小细节上的“保洁”邓伟志也一直会注意“改正”。这种“批评”和“改正”的过程常常充满趣味。“我夫人个子比较矮，洗脸的时候水池里溅出的水也不会很高。我个子高，一擦脸水就容易溅出来，这时候她就要开始唠叨了，‘你答应过我要注意的哦！我就会说，‘知道了，我会注意的！然后我洗脸的时候，她就在一旁悄悄地看着，我知道她在背后‘监视，就腰弯着小心一点。”邓老面露得意之色，似乎对自己的“聪明”大为满意……童心未泯的这对老夫妻，生活中有时像孩子一样认真。这样的一天天日子绝不枯燥乏味，反而让他们越活越年轻。

邓伟志张耀新夫妻俩的“保安”，也非常温馨而有趣。每次邓伟志出门，张耀新都叮嘱他走路当心，过马路注意安全。家住23楼的二老，在窗台上就能看到楼下的新闸路。 “只要我出门，妻子一定会在窗台上‘监视我有没有走那条‘安全道，还是乱穿马路了，如果乱穿了，回到家她就会批评教育我。”回想起曾经的“革命岁月”，邓伟志感慨万千，夫妻俩年轻谈恋爱的时候从来不手拉手，但现在但凡出门就一定要手拉手。“这是怕对方摔倒。我们年纪大了骨头脆了，一摔就会骨折，手拉手可以互相依靠。”在夕阳下，恩爱的老夫老妻手拉手走在路上，虽然步子很慢，却很稳，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们无关。而他们紧握着的手中，步履一致的脚下，就是整个世界。

“五保”中的“保面子”，说来“挺让年轻人难以理解的”。原来，随着岁月的流逝，曾经有着惊人记忆力的邓伟志也渐渐会在生活上有些丢三落四，容易忘事。亲戚朋友之间往来事宜，张耀新都帮他记得特别清楚，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办事非常得体。特别是老领导、老战友、老同学去世了要送花圈，或是节假日里看望老朋友该送什么礼，都是张耀新一手操持，毫不含糊。

真矛盾与假矛盾

听完“五保”，令人感触良多。邓伟志觉得老夫老妻并不在于表面结婚时间的长短，而是真正体现在彼此之间可以不假思索的批评。“不像对于同志的批评，那要慎重。我们老夫老妻的，既不怕冤枉了对方，也不怕批评过头，更不怕批评错了造成自己被动。有时她批评错我了，我也不怕受委屈，不把这当回事。”生活中，这种批评常常伴着浓浓的爱意和亲昵。

“比方说，有记者采访我的时候，说我的文章写得好，问我太太觉得怎么样，她总是说：‘他那些胡说八道的我才不要看。别人叫我题词，她也会说：‘他写的字像狗爬一样，有什么好的？”这样略带嗔怪的言语在他们生活中处处可见，一点也不带有作秀成分，哪怕在媒体面前，也没有一丝一毫涂脂抹粉的表面文章。反而是这些听来一点也不甜蜜的话，却生动地勾勒出这一对毫无隔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恩爱夫妻最真实的样子。

平时邓伟志张耀新之间经常“小题大做”，好话坏说，爱心狠说，心里是爱潮汹涌，但嘴上却凶得厉害。诸如“没有你的饭吃”，“我才不管你呢”，“你别回来了！”一直是两人互相逗趣的“狠话”。即使如此，邓伟志却坦陈，夫妻间有时候也会产生矛盾。在记者好奇地追问下，他笑呵呵地说道：“一种真矛盾，一种假矛盾。”

所谓的真矛盾，其实也并非那么危言耸听。邓老举了一个例子，两人爱看的电视节目不同。所以每到电视时间，老婆大人要看家庭情景剧了，邓伟志就默默放下遥控器走开， 让她先“饱眼福”。再如饮食上，邓伟志爱吃面食和油炸类食物，张耀新却更偏好米饭和清淡的食品。“我知道油炸食品对身体不好，她不让我吃是对的，但我就是忍不住喜欢吃，尤其是油条，所以我每次吃油条都大口赶快吃下去，以防被老婆孩子从嘴边抢下来。”如此“激烈”的“油条争夺战”让人不禁捧腹。“也有例外。比如在国外，会特别想念家乡菜。每次去中餐馆，她看我想念油条想坏了，也会可怜我：‘偶尔吃一两次没关系的。”说到这里，邓老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

有时候，聪明的邓老也会做些“傻事”。一段时间老伴出门，有好几天不在家，结果邓伟志错把冰箱电线当水壶的线给拔了，妻子回家后发现冰箱里的东西都坏了……“天晴晒被子的时候，我老婆会提醒我下雨要记得收，但我回头就忘了，最严重一次导致晚上没有被子盖，全淋湿了……这下她又要骂我了，哈哈哈。”

老伴的惯用批评话语就是“真笨！”邓伟志对此“虚心接受”：“确实是，我在家务劳动上比较低能，但这些批评都是善意的，我也没生气，我老伴也没当真，就是要这么一说大家才舒服。我也喜欢让她，越让得多，我越欣慰。”

对于“假矛盾”，邓伟志皱着眉头说：“就是她强迫我吃好的，强迫我穿暖的。”饭桌上，不管邓伟志多喜欢吃哪个菜，他都不敢说出来，因为只要一说，张耀新就会全都让给丈夫吃。“我一夹菜给她，她就会发火：‘我不要吃你怎么还夹给我吃？我不吃呀你快吃！每次都听上去两人在吵架一样，于是后来邓老就再也不说自己钟爱哪道菜了，这样妻子才会安心吃饭。哪怕是酷暑天气，邓伟志出门前，张耀新总要让他带一件薄外套，就是怕丈夫在空调房里着凉。邓伟志觉得麻烦，有时候就故意不带，回家后又免不了受老妻的一场唠叨。晚上邓伟志喜欢写作到深夜，张耀新则会提醒他休息不能再写了，每当老伴不听劝时，她就索性把灯一关，于是邓老只能乖乖睡觉。其实，对于老伴这点小“专制”的关心，邓伟志早已安之若素。

在女儿小的时候，邓伟志张耀新就定了家规，“生气不超过三分钟”，约束女儿同时也约束自己。家里人总会有生气的时候，如果超过三分钟了，彼此就指指钟表指针，暗示时间已到，接着用俏皮话一说，什么事情就都过去了。

“我们最喜欢用风趣的，富有知识性的语言来和对方打趣。”邓伟志举了个例子，“她嗓门一大，我就会说“现在是60分贝，又高了20分贝哦！”这种幽默，邓老说是不能重复的，每次都因时因事变化，随口就来，鲜活灵动。而小小的矛盾，也就在你一言我一句的俏皮话中轻松化解。“首长还有什么指示？”“保证完成任务！”“坚决服从命令！”是邓老的逗笑“杀手锏”。“要是她有什么不会做的，我教会她做了，我也要表表功劳，说一下：‘嗯！我一教就会嘛！”

老夫老妻好

有一次，邓伟志在山西开会时，听见了一首《老夫老妻好》，感触良多。回家后就学着唱给老婆听，“每次她一生气我就唱‘老夫老妻好不过我只会这一句，别的没记住，哈哈。”

确实，在邓伟志张耀新之间，没有跌宕起伏的轰轰烈烈，没有甜言蜜语的缠绵悱恻，却用一辈子的真心真情阐释了什么是平凡的幸福。在每一个举手投足间，每一句嬉笑怒骂里还原了生活最本原的真实。

当记者问及邓老，他们结婚40多年以来，维持夫妻之间爱情的“法宝”究竟是什么？邓伟志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互相的忠诚和呵护。”彼此从来不怀疑对方有第三者，大家对谁打电话来，是男是女这种事情从来都没有丝毫计较。“有一次我朋友年轻的夫人要和我合影，照片一寄来我就给我老婆看，逗她：‘你看，这是我情人，多漂亮！她从来都是一笑了之。我们之间几十年的信任和忠诚是牢不可破的，有这个，什么都好办。”邓伟志之所以能经常和妻子这么逗笑，正是因为彼此一向坦诚相对，无事不可对人言。

现今的很多公众夫妻情侣，表面上恩爱有加，将各种亲昵镜头亮给记者的镜头，但私底下却互相猜忌怀疑，过不多久就一拍两散。邓伟志与张耀新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婚姻不是永远的你侬我侬，而是彼此之间刻入生命的了解和爱护。

“在我家，男人的一大半是女人。虽然我们嘴上都是粗声粗气的，但浓浓的爱意彼此心里都能感受得到。‘春江水暖鸭先知，若我是江，她就是那只鸭子，也只有她最能了解我对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