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暴力的限度在哪里?
2011-05-30西风
西风
丹麦电影《更好的世界》直面惨淡的人生,展现了暴力、宽恕、正义的复杂性,摘得今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大奖。影片围绕瑞典人安东在非洲、丹麦的工作和生活展开:作为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外科大夫,安东在非洲难民营度过的每一天,都要面对愚昧、暴力、贫困、仇恨结出的恶果。非洲、丹麦的风景有多美,安东的心境便有多么苍凉。堪比纣王“剖孕妇而观其化”的恶霸划开了孕妇的肚子,一赌胎儿的性别。这样的恶人要不要救治?期盼妻子宽恕婚外出轨的安东,相信复仇只能陷入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无法带来正义。
胡适推崇“宽容比自由更重要”。随着对自由的认识逐渐深入,我觉得,宽容只是自由的一部分,没有什么能比自由更重要。丧失底线的宽容和宽恕,实质上是一种狂妄无知的傲慢:自以为是上帝,可以赦免人间的罪恶。宽容成为罪恶的挡箭牌,自由与自由的敌人大可把酒言欢,二战后何必兴师动众审判战犯?不惩罚邪恶,何以播撒善与正义的光辉?在“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的南非,犯罪嫌疑人要获得赦免也必须符合犯罪动机并非谋财害命、澄清真相等四项条件。
非洲不平静,领衔全球清廉指数排行榜的丹麦亦非人间天堂。安东的儿子伊莱亚斯身处校园暴力的旋涡,刚从伦敦转学过来的克里斯蒂安路见不平,用打气筒狠狠地给校霸上了一课。影片不愿简单地指责或赞美这样的复仇,而是希望观众思考:在怎样的情况下,怎样的暴力复仇才不可或缺、代表正义?
当着儿子及其同学的面,遭到粗暴攻击和羞辱的安东既未还手,也没选择报警。这倒不是因为他怕那个修理工,而是觉得以暴制暴解决不了问题。为打消孩子们的疑虑,证明自己毫不畏惧,安东找到修理工,后者竟越发蛮横。觉得无须在这样的“白痴”身上浪费时间的安东,俨然非暴力主义的忠实信徒,孩子们则更加困惑,难道这样就算了?
非暴力主义的困惑还在于,圣雄甘地的伟大也与其局限一样醒目:反对中国抵抗日本侵略,认为只要拥有非暴力信念,“日本人就会变成中国人的奴隶”;甘地甚至非常认真地建议犹太人用和平方式反抗希特勒,犹太人精神领袖马丁·布伯当然不会同意:“对于不明事理的人,采取行之有效的非暴力态度,有可能使他们逐渐變得明智起来。可是要对付一个万恶的魔鬼,就不能这样了。”时至今日,印度宪政之父安贝德卡、敢于向殖民者操控的议会扔炸弹的巴加辛在印度的影响和威望,远远超过了狭隘地理解、维护种姓制度和印度教的甘地。假如没有暴力革命的威胁,面对的不是13世纪就建立了议会政治的英国绅士,而是日本、德国一类的法西斯,非暴力运动会不会沦为引颈受戮、与虎谋皮?
安东对修理工的“姑息养奸”引发了更大更难以控制的危险:克里斯蒂安、伊莱亚斯伸张正义,把修理工的汽车送上了天,也差点送掉了伊莱亚斯的小命。而回到难民营,安东尚未从非洲人的苦难里回过神来,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恶霸竟恬不知耻地声称他的手下有奸尸的嗜好,安东内心的火山开始喷发。愤怒很快传染开来,恶霸遭到难民们的围殴。《狗镇》里的格蕾斯,从宽恕到相信少了“狗镇”的世界会更好,安东从医生变成咆哮的公牛,都在表明:面对无可理喻的恶人或罪恶集团,居高临下、没有原则的宽恕这一“傲慢”的面具可以撤下了。
令人失望的《慕尼黑》,表明真实的历史令斯皮尔伯格这样的大导演也望而却步:1973年4月以色列特工在黎巴嫩追杀3名制造慕尼黑惨案的“黑九月”恐怖分子,可不像影片里表现的那样怜香惜玉,怒火满腔的复仇天使在混战中打死100多人。《更好的世界》的大团圆结局过于讨巧,但它好就好在捅破了所谓的“政治正确”的窗户纸:以暴制暴固然不是包治百病的万金油,非暴力主义同样有其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