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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价那点事儿

2011-05-30何映宇

新民周刊 2011年40期
关键词:米价米店巡抚

何映宇

物价那点事儿,剪不断理还乱。

时光容易把人抛,百年再回首,辛亥似乎只剩下伟人慷慨陈词烈士视死如归,实不知吃喝拉撒睡,伟人烈士一样也少不了。

人是铁,饭是钢,胃口是个大创伤。倘若人人丰衣足食,革命何为?都是吃不饱穿不暖,今天米价飞涨,明日猪肉翻番,老百姓收入大幅缩水,勒紧裤腰带藏富于官,通货膨胀猛于虎。大清末年气数将尽之时,生活必需品样样贵,民怨沸腾。与其说是屡败屡战的革命军小宇宙爆发,还不如说清廷倒在物价的枪口上。民心向背,鞑子问题为虚,民生问题为实。谁不想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小富即安?但到真活不下去的时候,怎么办?反他娘的!

大清二百多年基业毁于一旦,其实不在战事,多在民生。革命的经济学潜规则,当政者能三思否?

销魂的猪肉

1911年10月5日,江汉关税务司苏古敦(A.H.Sugden)给全国海关总税务司安格联(F.A.Aglen)写信抱怨说:“猪肉这几天就要涨到三百文制钱一斤了。”

300文制钱是什么概念?

康熙年间,一斤猪肉只要白银5分(康熙年钱800文折银一两,那么五分就相当于40文);到宣统初年,物价翻番,一斤猪肉也只要价92文制钱,没想到一朝混战之后,武汉地区的猪肉就涨了三倍之多,让一众工薪阶层的老百姓情何以堪啊?

1905年前后,上海、天津、汉口三大城市的调查显示,工人的工资每日约为三四角银角子,技术工人的工资最高,也不超过9角,最低只有一两角。那么换算成月薪,做满30天,一般中不溜秋的工人,也就在9-12元而已,最高不过27元。一块银元,重七钱二分,如果一个工人的月薪以10块银元计,那么1911年10月,辛亥革命时江汉地区的一斤猪肉,就占到其月收入的4%(10块银元,为七两二钱白银,合7200文制钱)。

《续修历城县志》记载,济南地区的皂隶、门子、马夫等一般工作人员的月薪是“银五两七钱四分七厘”,等于5747文制钱,似乎还不如城市中的工人,基本上和军队里的正目(班长)相仿佛(每月饷银5.1两)。那么,300文制钱一斤猪肉,更达到这些机关底层职员或者大清大兵月薪的5%以上。如果我们穿越一下,按现在普通工人的月收入1500元计,当时江汉地区的猪肉,在今天,大概相当于达到了60至75元一斤的高位!

不过革命后也未必就能吃香的喝辣的。陈存仁先生在《银元时代生活史》中说他6岁新年的时候(即1914年),绸缎铺中薪金最高的掌柜先生,每月的薪水不过8元;普通职员,不过6元、4元,刚满师的学徒,月薪1元,学徒工更低,每月只有小洋2角。民国成立之后,民生之艰,似更甚于晚清,只是不知道当时的猪肉价格是否有所回落,即使以宣统初年比较正常的猪肉价格来看,学徒工也可以彻底死了吃猪肉之心,对他们来说,销魂的猪肉是绝对的奢侈品啊。

吃着吃着就穷了

民以食为天。

有道明君能不明白这个理?康乾盛世之时,粮价极低,《熙朝莆靖小纪》记康熙二十三年正月谷价每石2钱,到康熙二十五年岁暮时,白谷每石才一钱六分,敞开肚子吃也没多少钱。

不过到了清朝末年,好口福的日子到头了,人口爆炸、自然灾害再加战乱频仍,想吃口饱饭已是奢侈。民国《筠连县志》写道:“光绪甲申(1884)乙酉连岁不收,而米斗值钱千五百,人民嚣然。”一斗等于13.5斤,那么一斤米就需要铜钱111文,这价钱,比宣统初年的猪肉价格还贵,人民能不“嚣然”?

内忧外患之中,粮价节节攀升,仲芳氏《庚子记事》写1900年8月21日这一天:“刻下每石银十,粗麸白面每斤银五分,买米只卖十斤,买面只卖二斤,尚须鸡鸣而出,太阳一出即售停矣。”同年10月7日,又记:“白面大钱五百六十文,小米面每斤三百,玉米面每斤二百,白米系南粮,海道不通,米庄不免居奇,每石需银八两上下耳。”

银八两,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看多了《水浒》的读者可能对这八两银子没啥概念,想康熙八年,松江新米,一石不过五至六钱,现在涨了十倍有余。穿越比较一下可能更直观,倘以现在的房价比较,可知当时一两白银的购买力是何等巨大。乾隆十二年,北京内城西北角太平湖东(新街口),七间半房子售价85两,按现在新街口3.4万一平的均价计算,七间半房以每间15平计算,大概需人民币382.5万(还不算税),每两银子值现在的4.5万元,那么这米价可贵至每斤375元!

是眼前的房价虚高还是当时的米价腾贵?结论是:哪样都不便宜。

书归正传,辛亥那时候,要是有别的粮食替代物能代替大米说不定也可解清廷燃眉之急,可惜,其他的农作物也好不到哪去。

小麦,康熙刚刚登基那会儿,康熙元年六月,一石小麦五钱,到清末宣统皇帝继位的时候,一升60文,一石是6两;黄豆,康熙二年十月,一石五钱,民国《合江县志·食货篇》记光绪三十一年,合江地区黄豆一斤卖0.067两,一石也要八两多银子,一穷二白的普罗大众,什么都能省,就是这口饭,是可省,孰不可省啊!

活着活着就老了,吃着吃着就穷了。还不光吃,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要花费?1斤红糖35文、1只鸡48文、1只鸭100文、1两猪油120文、5根葱1文、1匹白布700文……稍微沾点荤腥明天可能就揭不开锅,世道若此,徒唤奈何?

晚清时期,太平天国起义引发的巨大社会动荡影响仍未消除。对老外又战事不利,打不过钱来凑,丢人丢到西伯利亚了,割地赔款是老黄历,民族主义情绪在饿肚子的青年人中间急速高涨起来,对于紫禁城中山珍海味的皇帝,很多人流着口水想要取而代之。

此消彼长,中国人口却屡创新高。城市人口以3.5%-9.8%的年率在增长。每次洪水过后,数以千计的难民在城市乞讨为生,沦落为流氓无产者的中坚力量;本地土著,则不知道计划生育的重要性,他们并不认为,未雨绸缪比放纵情欲更值得赞赏。这些因素都导致清末时期,物价飞涨,生活必需品供不应求,普通人又无力购买的局面。

要知道,通货膨胀的结果可能是财富的再分配,一场暴动就在眼前。

长沙抢米风潮

1909年4月11日,住在长沙南门外贫民窟的黄氏,拿着夫君卖水所得的微薄收入,去米店买一升米。

到了米店,递上铜板。老板举目一看,铜钱里有几枚早不通行的制钱,他说不行,你得换了再来,黄氏无奈,说好吧,转身匆匆离去。

可是等她再回到米店时,可能只有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米价已经从80文一升涨到85文一升了。要知道平常也就三四十文一升,没想到一场大洪灾之后,长沙城内的米价竟狂涨若斯。5文钱的差价对于官老爷算不了什么,对于黄氏和她的丈夫却可能是致命的。都是底层弱势群体,伤不起,米价突破心理底线的她无法忍受这操蛋的米价,自杀了事。

他的丈夫回到家,发现竟与老婆阴阳两隔,接受不了,轴,想不开,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噗通跳了水塘。一家四口,不是馒头,是一升米引发了血案,您说冤不冤?邻居们沸腾了,这一悲剧连同群众对于米价的普遍不满引发了极其严重的骚乱,黄氏的邻居们将米店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强烈谴责米店老板,并要求他为死者备办四口棺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二天,当另一位妇女与米店老板发生口角时,围观的愤怒群众冲进了米店,直接用打砸抢这种重口味的方式发泄心中的不满。军警赶来维持秩序,结果,砸米店的没事,一位辱骂了湖南巡抚岑春蓂的木匠刘永福则被当场逮捕。

湖南巡抚岑春蓂者,边疆大吏、云贵总督岑毓英第五子也。官二代,父亲在云南镇压过杜文秀起义,儿子则对萍浏醴起义军痛下杀手,牛逼,都是狠角色。驻长沙的日本领事说岑巡抚“在处理政务时谨小慎微,性情温和”,恐怕只是在日本人面前如此,在衣食父母面前,他可没有那么听话。

当是时,事已激矣!不怕死的群众先打了巡警道赖承裕,昂首阔步向着巡抚衙门走去。岑巡抚不仅不好言相劝温言抚慰,反而对着属下说:“现在一壶茶都要100文,米只卖80文!80文岂算贵了?”

当然,他也怕激起民变不好收拾,所以他发布安民告示,答应5天后开仓,米价60文一升。此布告给人一把撕了个粉碎。他又退一步,宣布米价50文一升,群众仍不买账,居然冲进巡抚衙门,巡抚大人的人身安全看来都岌岌可危。到13日,岑巡抚宣布米价下降到33文一升。

民众的抗议声浪并未散去,反而愈演愈烈。14日清晨,群众在巡抚衙门口集合,要求释放刘永福,并建立正规的义仓制度,以备凶年。事态很快失去控制,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也许是出于恐惧的自卫,执行警卫任务的新军,向潮水般涌来的群众开了枪,当场打死14人,伤40余人,结果也没有能击退群众。后者一怒之下,一把火把巡抚衙门烧了个精光。

何以见得,有诗为证:

祝融余兴复扬扬,

焚罢洋行又教堂,

不是此君威力大,

那能玉粒满成厢?

有人说这是“整个清朝前所未见的紊乱”,很多人怀疑,其实是受够了岑巡抚气的当地士绅顺水推舟要让巡抚大人下台,所以岑巡抚衙门给人烧了不仅没能调兵遣将剿尽刁民,反而引咎向湖广总督瑞澂递了辞职报告,瑞澂乃慨然应允。

而且,吊诡的是,就在14日的当天下午,全城已经获悉,庄赓良将新任巡抚,此时,全城鞭炮齐鸣,可是,又是谁向民众透露了这样的消息呢?

内鬼是谁?

这里不讨论“风声”问题,还是说说物价那点事儿。长沙抢米风潮暂时平息,可是风雨飘摇的晚清,已经无力真正控制好物价。从而,武昌文学社些许人马,竟能成其燎原之势,实为根基已腐,社会必然。

正是:花钱如流水,百姓太悲催,物价不给力,遗老徒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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