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为什么会是叙利亚?
2011-05-30郑若麟
郑若麟
“下一个轮到谁?”这是法国《解放报》在卡扎菲被打死后头版头条位置上提出的一个硕大的问号。这也是几乎关心当前局势的专家们都在问的一个问题。
法国著名“知识分子”贝尔纳-亨利·勒维早在今年5月份接受《新观察家》周刊采访时就已经公开表示:“对,我再重申一遍:解决了卡扎菲以后,就将轮到阿萨德了。”稍微了解法国的人都知道,贝尔纳-亨利·勒维绝非等闲之辈。正是他,将利比亚临时过渡政府引进爱丽舍宫;正是他,使萨科齐甚至在没有通知外交部长朱佩的情况下,直接宣布承认利比亚反对派为“唯一合法代表”;也正是他,在卡扎菲被推翻后,萨科齐前往的黎波里时,成为唯一个个紧随法英两国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身边接受利比亚反对派民众欢呼的非官方人士。贝尔纳-亨利·勒维因在利比亚问题上所起的作用而被法国媒体称为“编外外交部长”。他名字的简写BHL,也早已成为一个符号。法国前外长、前宪法委员会主席罗朗·迪马和著名律师雅克·维尔热最近出版了一本有关利比亚战争的小册子,书名就是《在BHL影响下的萨科齐》。那么,勒维的上述预言是否预示了某种决策内幕呢?
应该承认,勒维对利比亚的观点不仅仅影响着法国总统,而且也影响着法国主流舆论。因此,勒维对叙利亚的上述“预警”,可以视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舆论准备。笔者曾撰文认为,利比亚已经成为西方的一种新的干预模式,能够使西方以最小的代价,以民主、人权为旗号,实现推翻一国政府的目标。这一模式相比阿富汗和伊拉克模式而言,显然有着太多的优势。
7年的伊拉克战争使美国4400名士兵、高达10万伊拉克人丧生。而7个月的利比亚战争尽管也造成了数万利比亚人死亡,但在7个月的空袭中西方没有任何一架飞机被击落,因此官方也就可以宣称没有士兵死亡。只是利比亚模式需要几个必要的先决条件:首先是该国发生内部动荡,并出现反对派;还需要联合国授权,外部才能进行武装干预,并最终推翻其政府。种种迹象表明,曾应用于利比亚的一切手段,目前都在叙利亚问题上照样复制。
行动已经展开
今年6月,在巴黎圣日耳曼一家电影院内,勒维召集叙利亚流亡法国的两大反对派组织“法国-民主叙利亚”和“叙利亚人权”,以及支持他们的法国前总理法比尤斯、前外长库什内等巴黎名流,召开了“拯救叙利亚”会议。法国《观点》杂志在评论此事时认为,这是推翻叙利亚阿萨德政府的第一步:在欧洲为叙利亚反对派观点提供影响舆论的机遇。必须让舆论出现明显的倾向性,从而在道义上占据高地,武装干预才能披上合法的外衣。由此伊始,有关叙利亚当局血腥镇压反对派的新闻几乎每天不断。法国舆论确实在逐渐转向。
第二步则是将反对派整合在一起,建立全国性的反对派武装,以方便外部给予全面的支持。勒维直言不讳地表示:“任何内部的反对声音,都要在外部的支持下才能存活下去。”果然,叙利亚反对派于本月初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成立了140名委员组成的“叙利亚全国委员会”,将所有流亡在约旦、黎巴嫩、伊拉克、沙特阿拉伯、以色列等周边国家和巴黎、伦敦、华盛顿等西方国家的叙利亚反对派组织整合成一个统一的反政府组织。常年生活在法国的“叙利亚人”、法兰西学院叙利亚问题研究专家帕斯玛·卡德玛妮出任该组织的发言人。显然,支持叙利亚反对派的各种行动均已具体展开。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维基解密网站透露的美国外交密电显示,美国自2005年以来已经向叙利亚反对派提供了1200万美元的秘密资金。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6个多月来,反对派始终未能占领一个如利比亚班加西那样的城市作为反叛基地,以利于外国进行武装干预。
第三步则是取得联合国进行干预的授权。如利比亚时一样,先要通过一项谴责该国当局违反人权的声明,下一步就会使矛盾进一步激化,从而再获得联合国进行武装干预的授权。就在叙利亚反对派成立“全国委员会”后仅三天,联合国安理会就法、英等国提出的谴责叙利亚政府的决议案进行投票。但这一次,由于阿盟内部对叙利亚问题存在分歧,因而中、俄两个拥有否决权的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均对该决议案投下了反对票。西方对叙利亚的干预在这一步棋上遭到严重挫折。
一方面,正由于中、俄的否决,到目前为止,西方对叙利亚的干预暂时到这一阶段而未进一步发展;而另一方面,由于当时利比亚战争尚未完全结束,再贸然开辟一个战场,对于美、法、英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不明智的。从策略上来说,西方让中、俄否决一次谴责叙利亚的决议案,也有利于将中、俄放到西方主导的世界舆论的“被告席”上,以为下一次再提出决议案时,使中、俄处于更被动的局面。因此,可以说目前叙利亚的局势,是处于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之中。
利比亚强人卡扎菲之死,将无疑使干预叙利亚重新提上西方国家的议事日程。可以预见,下一步西方将会对阿盟施行强大的政治压力,对阿盟进行分化瓦解,使叙利亚在阿盟被孤立,从而在外交上为军事打击叙利亚打开大门。
棘手的火药桶
然而问题是,叙利亚并非利比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叙利亚可能比部落群组成的利比亚更为复杂。一旦出现内乱,叙利亚陷入长期血腥内战的可能性远比利比亚更大。
首先是叙利亚的人口组成注定会使这个国家在中央权力被削弱时发生较大的分裂。叙利亚90.3%的人口是阿拉伯人,而剩下的9.7%则由库尔德人、阿美尼亚人、亚述人和切尔克斯人组成。历史证明,不同民族生活在一个国家内部时,很容易在国家政权削弱时出现战乱。前南斯拉夫是一个例子,战后的伊拉克也同样是一个例子。而民族问题在叙利亚历史上也一直是一个内乱的根源。
其次,叙利亚的宗教構成也非常复杂。占据大多数的是阿拉伯逊尼派,达64%,还有10%是库尔德逊尼派;另外还有10%的基督信徒、3%的德鲁兹教派等。执政的阿萨德则属于占人口仅12%的什叶派中的一支:阿拉维特派。目前反对阿萨德政权的到底是各民族、各教派民众的“联合大起义”,还是某个少数裔族或某个多数教派信徒的孤立行为,外部世界并不太清楚。如果是前者,那就证明阿萨德政权已经丧失人心,就必然会倒台。但如果是后者,则将会使叙利亚发生内乱。
历史上这个国家的各宗教教派之间历来存在着深刻的矛盾。将一个少数民族或教派的反叛,说成或者判断成全民“起义”,要么是一个战略性错误,要么就是蓄意的误导。自2009年起被派驻叙利亚的法国大使艾利克·舍瓦利埃就认为:“大多数叙利亚人希望进行深刻的改革,但他们反对革命,他们害怕发生一场内战。”这位大使经常试图“干预”法国媒体对叙利亚的报道,因为他认为,这些媒体的报道“失实”。今天,这位大使已经成为法国媒体上的众矢之的。叙利亚的真相如何,甚至连联合国也并不真正了解。受西方话语权主导的联合国显然缺乏自己的信息来源。
此外,叙利亚与利比亚另外一个不同之处,是阿萨德总统在中东地区有着几个相对稳定的盟友:黎巴嫩的真主党、巴勒斯坦、伊朗等组织和国家。即使在阿盟内部,叙利亚也还有着一定的支持。此外,一直由俄罗斯提供武器装备的叙利亚军队尽管不是西方的对手,但反对派从无到有,要达到能在地面上打败叙利亚军队的水平,却也不会是易事。因此从战略角度看,叙利亚还有着一段相对可以喘息的时期。但不管怎样,西方若贸然武力介入叙利亚事务,将无疑会点燃中东的另一个火药桶。
除了叙利亚本身之外,西方两个主要国家元首——法国总统萨科齐和美国总统奥巴马——也对是否应干预叙利亚举棋不定,因为他们都面临明年的总统大选。大选前发动战争显然是不智和危险的,特别是在国内选民普遍将目光聚焦在金融与经济危机的时候。打赢了第一次海湾战争的老布什因国内经济问题而在大选中败给克林顿,就是一个最佳例子。目前两位总统的声望在各自国内的民意测验中都陷于空前低迷的状态。特别是法国总统萨科齐,在最近6个月的民意调查中,几乎任何一位左翼社会党总统候选人都能轻松击败他。在社会党党内初选推出弗朗索瓦·奥朗德作为社会党统一候选人后的一次民调中,奥朗德以62%的超高得票率击败萨科齐。因此,历来不按常规出牌的萨科齐是否会在最后时刻突然对叙利亚发难,也实在令人难以预料。阿萨德总统曾于2008年访问法国,与萨科齐在爱丽舍宫见过面。这令人回想起2007年卡扎菲在巴黎受到的款待及其后的命运……
最后,还有一个值得关注的地方,是北约另一个与叙利亚接壤的国家:土耳其。叙利亚反对派选择伊斯坦布尔作为反对派组织“全国委员会”绝非偶然。两国有着相对漫长的共同边界,土耳其作为“伊斯兰民主”样板对叙利亚民众的政治选择提供了一个榜样。更重要的是,土耳其不是西方国家,但却可以享有北约所有军事上的支持。因此如果土耳其与叙利亚发生摩擦而导致叙利亚国内政权易手,将是“非西方国家干预”的结果。世界舆论将无法批评这是“新殖民主义”。这在道义上对美欧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特别是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得者奥巴马。事实上,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卷入也相当深……因此,土耳其的动向将具有决定性意义。
因此,利比亚之后的下一个,恐怕很有可能就是叙利亚。但叙利亚却是一个棘手的火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