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真更重要

西风

作者为谁、是否原创无关宏旨，赝品在引导人们探询原作的过程中确立了自身的价值。艺术繁殖与人类繁殖有相似之处，我们不都是祖先DNA的复制品吗？

“赝品伪造如同伊甸园的苹果树一样历史悠久。”与抄袭困扰学术界一样，赝品一直令艺术品收藏家和拍卖行感到头疼。2005年，经营古玩生意的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夫妇，精心炮制了一幅19世纪俄罗斯著名画家伊万·希什金的大作，让时任俄罗斯总统的普京成为当今最著名的赝品受害者。

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新作《原样复制》，不仅探讨原创和赝品、艺术与真实的关系，还试图以此剖析身份对于生活的影响。影片男主角英国学者詹姆斯在意大利托斯卡纳为新书《完美摹本》举办讲座，阐释“一个优秀的复制品比原创更有价值”。

这种观点有许多事实来支撑。二战期间，被称为史上最牛赝画大师的荷兰画家米格伦，用伪造的维米尔作品《耶稣和通奸的女人》，从纳粹空军元帅戈林手里换回了纳粹掠夺的200幅荷兰名画。《耶稣和通奸的女人》巧夺天工，以致无人相信它会是赝品。为证明自己并非通敌卖国而是拯救荷兰国宝的英雄，米格伦在武装看守和数名艺术批评家的监督下挥毫泼墨，仿制维米尔的作品。荷兰政府惊讶地发现，米格伦的画作达到甚至超越了与伦勃朗齐名的大师维米尔（1632年～1675年）的水平。

《影子武士》里武田信玄的复制品影子武士威慑敌人、稳定军心，即便是武田本人所起的作用也不过如此；法国时尚女王香奈儿对市场上大量的香奈兒复制品视若无睹，因为时尚是无法隔离的；艺术收藏家舍尔施特德欣赏赝画大师波辛兄弟的才华，特意在德国北部兴建波辛兄弟博物馆：“若梵高花五小时画一幅作品，他们也用同样时间完成，若伦勃朗花四个月，他们也会照做。”在他看来，完美复制一幅名作，比自己创作画作更难。

《原样复制》显然受到这些经典案例的启发，詹姆斯认为，作者为谁、是否原创无关宏旨，赝品在引导人们探询原作的过程中确立了自身的价值。艺术繁殖与人类繁殖有相似之处，我们不都是祖先DNA的复制品吗？朱丽叶·比诺什扮演的法国女子，邀请詹姆斯去博物馆欣赏一幅“具有原创性的赝品”。后者不以为然，觉得不必强调原创或复制，只要欣赏画作的美就是了，《蒙娜丽莎》真正的原创属于“蒙娜丽莎”本人，画家只是复制了她神秘的微笑。

影片后半部分异峰突起，法国女子与英国学者关于艺术是否有原创、是否有必要强调原创的争论，很快进入生活层面。学者成为法国女子丈夫的复制品。两人唇枪舌剑，既是单身父亲阿巴斯和单身母亲朱丽叶·比诺什的“复制”，也是许多观众漫长、暗淡、乏味的婚姻生活的投射。

咖啡馆老板娘和一个路人分别向妻子和丈夫提出了建议，前者认为你的丈夫如此英俊、体贴，结婚15年还带你出来喝咖啡，应该知足了；路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两口子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善意地提醒丈夫，也许你的爱人只是想靠着你的肩膀休息一会儿。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同样都是因为疲倦在不该入睡的时候睡去，为什么丈夫在结婚15周年纪念日的晚上鼾声如雷，就比妻子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打瞌睡更严重？难道失望比车毁人亡还要可怕？妻子对浪漫的幻想与丈夫对理性的坚持，哪个更重要？

丈夫不愿与一对新婚夫妇合影，因为他的现在就是他们的未来；受这对新婚夫妇的刺激，妻子复制幸福往昔的心情更加迫切。文艺复兴发端地托斯卡纳，在阿巴斯的镜头里如梦如幻，为理解艺术和爱情提供了一个绝妙的背景；意大利的人文、人情、人性之美，因法国女子和英国学者交织着浪漫与理性的激辩而愈加灿烂。

法国女子启发詹姆斯，“原创”也好，复制也罢，艺术品的价值在于它自身的品质，而二人世界最需要的是彼此的体谅和包容，这是对其理论的最佳诠释。《原样复制》没有交代主人公的未来。这是朱丽叶·比诺什心目中的好电影：它不应回答所有的问题，只要给观众留下思考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