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债演义中的大国诉求
2011-05-30和静钧
和静钧
用哪个关键词来概括2011年的欧洲呢?西班牙《起义报》以耸人听闻的“分崩离析”凸显对欧债危机政治化的悲观主义。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作为施救国,不把经济问题政治化反倒是不正常的。这种政治化演义,德国玩得相对成熟,法国其次,中国看来知难而退了。
德国“捧场”的条件
2011年开端之时,已经启航的“欧洲金融稳定基金”(EFSF)正向希腊输出“续命”资金,烘托这一暖色调的,是德国亮丽的经济数据:2010年德国经济创下两德统一20年来的最大增幅(3.6%),税收达4887亿欧元,大大改观了预算赤字。由于政府利用国债市场上扬的机会,用新发债券融资到期债券,2010年一年共让政府节省30亿欧元利息支出。可是,德国“景气”并未提振欧洲的经济复苏。到了年中,默克尔身边的顾问们已经在盘算一种可能性,即抛弃被南欧诸国拖累的“欧元”,重建以北欧为核心区域的“马克区”。
11月底在华盛顿的欧美峰会,基本确认欧盟尚存的6个主权信用评级为3A的国家不可能出更多钱。此后奥巴马再一次隔海传话,指“富裕的欧洲完全有能力解决债务问题”。美方对“富裕欧洲”的判断,恐是基于这样的理解:所谓陷入主权债务危机的国家,更多就是钻了欧元区货币政策权“空置”后的漏洞,滥用财政政策以维持本国民众奢华的生活习惯而已。这些过度的开支,本身是欧洲贸易强国在共同市场框架下对贸易赤字的逆向调整,德国等吸取大部分共同市场红利的国家,反哺“欧猪”等问题国,于情于理并不悖。
但德国的“捧场”是有条件的。默克尔要在2013年大选前取悦德国选民,得证明她能从受援国那里拿到必要时可以“制裁”不合格伙伴,令其暂时失去欧盟投票权的承诺。换句话说,欧元区成员要与德国订一个质押主权的“浮士德之约”,换取保留欧元再贷款的权利。而权力让渡之后,却不能保证德国的意志就不出错。5月份,随着一名从德国旅行回国的瑞典人死于溶血性尿毒综合症,因“毒黄瓜”触发的席卷欧洲的食品危机令“欧洲菜篮子”西班牙的农产品出口受到致命打击。后来查明是德国冤枉了西班牙。此事暴露了民族本位的国家利益之狰狞面孔,以及欧洲大国如何借“超主权组织”平台为本国利益服务。
法国不带英国玩?
没人否认,2011年威廉王子大婚是一场盛大的欧洲形象公共外交,但2011年还有一个更受瞩目的政治明星,即卷入利比亚是非、卡恩性侵疑云的萨科齐。欧洲今年公映了一部自传型电影,叫《征服者》,剧中萨科齐在当选总统那一天,就被妻子塞西莉亚抛弃了。“抛弃征服者”的潜台词,竟与现实惊人吻合:萨科齐在利比亚战争中充任“带头大哥”,第一个承认“过渡委”,而当卡扎菲在北约的狂轰滥炸中苦撑到8月,然后流亡不到两个月毙命时,法国人却忘了萨科齐的“战之功”,其10月份的连任支持率触及4个月低点。11月初戛纳G20峰会后,法国政府出台二战后最严厉的财政紧缩政策,社会党和绿党则初步结盟,因此萨科齐的支持率调头向下,被赢得社会党初选的弗朗索瓦·奥朗德远远抛离。
而不幸的卡恩“性侵女服务员”事件,也令萨科齐置于政治阴谋的漩涡中,迟迟不能脱身。社会党原先的总统大热门卡恩在2011年末推出自传,承认自己对性的放纵行为毁了政治前途,但女服务员离开他房间之时,守在不远处的两名酒店高级管理人员“击掌相庆”,使他相信被人“做了局”。卡恩大热倒灶,对萨科齐来说只是暂时提振了士气,于致力拯救欧洲的IMF而言却很不妙。的确,新总裁、前法国财长拉加德干得不错,但没有卡恩事件造成的数月“空悬”期,还会发生希腊危机一再恶化,累及法国信用评级的事吗?
11月5日,BBC大牌记者梅森询问萨科齐,欧盟执意阻止希腊公投并企图扶植一个联合政府等行为“是否妥当”?萨科齐大发脾气,指英国只不过是个岛国,根本“不懂欧洲建构之微妙”。英国舆论大哗,认为萨科齐对英国、希腊及希腊民主“三重冒犯”。此前的10月下旬,萨科齐在布鲁塞尔欧盟峰会上曾指着卡梅伦鼻子要其“闭嘴”,斥英首相“喋喋不休的说教”,警告英首相不要干预“我们的欧元区会议”。12月初卡梅伦访法,游说萨科齐“扑眼前之火”而不是跟随默克尔做“改造欧盟”的长远计划,不出意外地遇冷。
法国人或许是这样想的:6年前,英国社会曾嘲笑巴黎骚乱“祸起强制同化”,今年7月,英国媒体还曾从挪威白人布雷维克的于特岛大屠杀中解读“北欧治理模式”的漏洞,而8月《时代》周刊“英国在燃烧”的封面,则扯下了英国多元文化主义的伪装。连日骚乱让伦敦在2012年夏季奥运会之前提前“火了一把”,2100多名“打砸抢烧分子”一夜间锒铛入狱,且通通被卡梅伦首相斥为单纯的“犯罪分子”,与对施政不满者无关,更有数十万的英国网民请愿剥夺这些“犯罪分子”的国家福利。可是,一个被选为伦敦奥运会形象代言人的青年,居然也参与了骚乱,英国人不检修内政失调,还有什么颜面在欧洲说教?
问题是,没有英国帮手的法国,只能采取德国式的财经纪律,将无力再以战争立威,在欧元区的话语权也将逐渐萎缩。事实上,在默克尔坚持下,萨科齐同意希腊国债减值由21%增至50%(意味着法国银行将承担更大损失),放弃了力推的欧元区“泛欧债券”(该债券需要欧洲央行分担加码救市风险),由此导致法国国债市场恐慌,资金进一步流入德国。而随着德美交易所的合并,伦敦金融城的地位也可能被法兰克福取代。今后“欧盟三驾马车”都将唯德国马首是瞻,习惯了“巴黎讨论,布鲁塞尔通过”的法国人能接受这种转变吗?
中国人变稳重了
曾经的欧洲“扑火四人组”,布朗早已下野,默克尔和萨科齐耐心渐失,要求对“欧洲病夫”动大手术,而“罗马王”贝卢斯科尼借着一次议会投票失利笑吟吟地离开,摆明了对欧盟今后复杂改革的撒手不管。前大学校长、新总理兼财长蒙蒂带着哭腔说,“我的工资不要了”,分明也是过渡角色。救星在哪里?欧洲人向东看,半晌后还是摇摇头。
2011年初,法国《费加罗报》消息称,欧盟或在2011年解除长达21年的对华武器禁运,甚至还会来得更快。正值中国政府一个高级代表团访问西班牙、英国及德国,中方提出的4项关注中有一项与高技术合作有关,由此也可以侧面佐证旨在防范尖端军民两用技术流入中国的军售禁令可能也是双方谈论的议题之一。但中国代表团一离开欧洲后,欧盟27国外长会议就在1月中旬召开,会上并没有一句话是指向“解禁”。
6月下旬,温总理自金融危机以来的第二次访欧之行,给欧洲带去了200亿美元的订单,中国照例宣布购买“空客”,订单直达80架,累计起来,一年内就送去了200架的订单,令欧洲喜形于色。但温总这番访欧的看点应在第一站匈牙利之行,虽只给了10多亿的订单,但考虑到中德高达2000亿美元、中英1000亿美元和中匈100亿美元的贸易额,从比例上看,中国给予匈牙利的“利”是庞大的,而且中国还作了支持匈走出债务危机的承诺,中国将成为匈国债的最大买主。中国绕开“欧猪四国”,转守传统友国,这至少说明中国在花钱买教训后趋于成熟。
最近,外交部一位副部长明确表态,中国不会动用外储来拯救欧洲。这首先由于中国自己的增速在放缓,外储是老百姓的货币储蓄,国家动用这笔资金,可能给自己的流动性制造危机;再者,中国已不再对欧洲“售武”、“市场经济”等问题抱幻想了。日本很积极,认购EFSF新发债券,换取欧盟不再就日本拒签《京都议定书》第二承諾期施压。中国虽不是欧债问题的救星,但在12月德班气候大会上,中方关于有望在“十二五”期间建立碳排放交易系统,并可能最终赞同“按法定配额削减碳排放量”的表态,使一系列很可能艰难和毫无结果的谈判恢复了活力。中欧在气候谈判“路线图”上立场靠拢,是欧债演义之外,一个新信任模式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