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晶晶的并非都是黄金

南方朔

马克·吐温（Mark Twain.1835~1910）和他的律师作家朋友查理·华纳（Charles Dudley Warner.1829~1900）在1873年时写了《镀金年代》（The Gilded Age）一书，“镀金年代”这个词因而大噪，成了描述一个时代的专有名词。

所谓的“镀金年代”乃是指美国南北战争后一直到大萧条为止的半个多世纪。当时地方自耕农主导的农业时代瓦解，代之而起的乃是工业家、铁路金融巨子和投机家与政客。他们在那个市场扩大机会无限的时刻崛起，相信适者生存的道理，因而赚钱不择手段。官商勾结也无所不用其极，贪婪、野蛮、腐化乃是那个时代的特色。《镀金年代》这部小说就是在描写当时的众生相。“镀金”是指它也很炫丽闪耀，但却少了真正的含金量。那个时代的有钱人几乎没有哪双手是干净的，因此他们被称为“强盗贵族”（Robber Baron），又被称为“生意暴君”。而在政治上则因无官不贪，故称“赃掠时代”，在一些天高皇帝远的边疆州如新墨西哥州，更是政治暗杀盛行，有如“帮派血斗”。

“镀金年代”在社会学上，乃是旧的安分阶级瓦解，新的贪婪阶级冒起，价值观彻底改变所造成的。“镀金年代”的富人除了金钱外再没有别的可供自我肯定和炫耀。因此，争奇斗富遂成常态。那个时代美国富人有的用百元美钞点烟，有的替自己的猫狗戴珍珠项链，有人在请客时会在食物里暗藏钻石，当然更别说大场面的聚会，以及巴洛克式的豪宅及古董了。

“镀金年代”最腐化的乃是政治，搞政治的全都成了权力与金钱的掮客。马克·吐温的作品里就把参议员的恶形恶状全都暴露，美国第六任总统约翰·昆西·亚当斯（John Quincy Adams.1768~1848）之孙亨利·亚当斯（Henry Adams.1838~1918）乃是学者作家，他于1880年出了《民主》的小说，就指出政党机器已成了贪污机器。而在现实上，乃是1869年至1893年五任总统内无一不贪，哈理逊总统（B.Hasrison.1833~1901）甚至说过，“当我执政后发现政党里他们操纵了一切，我不能选派自己的内阁，他们出售了每一个职位，用来还清竞选时代的花费。”

而最核心的乃是赚钱手段的部分，曾有学者找了43位当年的富翁，用他们的生平来作数量分析，即发现绝大多数都是用独占、官商勾结、欺骗、强占等方式来获取财富。而在一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如加州等，诸如巧取豪夺，侵占民地等更是普遍。

由于“镀金年代”的滥权贪腐及压迫盛行，因此那个年代的美国动荡亦极普遍，宾州矿工不满而展开工会运动，20名矿工被送上绞刑架；芝加哥汽车工人示威，克里夫兰总统竟然派军队镇压，反对的绿背党和民意党也遂崛起，近代的“世界产业工人工会”和“有色人种促进会”的前身都在那时形成，由于强占印地安人的土地，印地安人反抗，最后是军队镇压。1890年发生“伤膝涧惨案”，200名苏族人被杀。那个年代的社会动荡早已成了美国传统的重要一章。

前几年，美国学者葛里葛莱（Alexis Gregory）出版了《巨富家族：镀金年代的生活》，将那个时代的穷奢极侈以及不公平做了详尽探讨。它指出，当秩序瓦解，机会扩大，政治秩序守不住，人心的贪婪野蛮即会出现。因此，“镀金年代”的种种现象，实在可说是种原型，许多国家都会重演那样的故事。该书指出，镀金年代的不公平与奢侈，两次大战后的财税改革以及富人的捐款行善，再加上社会的进步运动才使其消戢。而到了现在，由于各国贫富不均日益严重，夸张式的消费日趋普遍，其实已进入另一个新的“镀金年代”，葛里葛莱表示，当一个社会在“虚有其表上竞争”，一个社会最重要的品质及格调就会被牺牲掉，而品质与格调才是真正的金，它不是镀金能够冒充的。

“镀金年代”这种提法，乃是个重要的比喻，它也吻合了南北内战后美国的形势。而由美国的经验也提示了人们，“并非所有亮晶晶的都是黄金”，一个国家真正重要的不只是繁华的镀金，更重要的乃是可以永续发展的人道、品质、格调等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