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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2011-05-30E.C.奥松杜马群英

译林 2011年5期
关键词:达瓦T恤衫诺拉

〔尼日利亚〕E.C.奥松杜 著 马群英 译

E.C.奥松杜(E.C.Osondu),尼日利亚作家,曾在美国求学,2007年获雪城大学创意写作硕士学位。现居美国,在普罗维登斯大学讲授创意写作等课程。奥松杜的创作以短篇小说见长,作品散见于《大西洋月刊》、《新政治家》等杂志。曾获艾伦和奈热勒•咖尔索小说奖。短篇小说《一封家书》被评为2006年度“十大网络小说”之一。2009年,短篇小说《等待》获得有“非洲布克奖”之称的凯恩非洲文学奖。

我叫奥兰多•扎基。奥兰多取自红十字会给我的那件T恤衫上的文字——佛罗里达,奥兰多。扎基是个镇的名字,他们在那里发现了我,并把我送到这个难民营。营里的朋友都以印在他们T恤衫上的文字命名。阿卡普尔科穿了一件印有阿卡普尔科字样的T恤。瑟克斯sexy(性感) 的音译。的T恤上印着告诉我我很性感。帕里斯Paris (巴黎)的音译。的T恤上印有看过巴黎死也瞑目。帕里斯朝我走来时,我闭上眼睛,因为我不想死。

就算你有了新T恤,你还是用以前的名字。帕里斯最近得到一件新T恤,上面印着叫我耶稣,但我们仍叫她帕里斯。营里曾经有一个女孩,她的T恤上印着要奶吗?她后来扔了那件T恤,因为营里有些男孩总是用力挤她的乳房,看有没有奶。你无法预料你的T恤衫上会印有什么样的文字。我们争啊,抢啊,指望能有幸得到一件。就拿劳兹来说吧,他的T恤上印着我爸去了黄石公园,给我买了这件劳兹T恤。他打不赢,因此抢不到新T恤。自到营里以来,他就一直穿着那件T恤衫。虽然印在衣服上面的字现在已经褪色了,但他的名字却至今未变。有些人很幸运:伦敦曾经有一件印有伦敦字样的T恤衫,他现在在伦敦。他被那边的一个家庭收养了。也许,我将来会被佛罗里达州奥兰多的一个家庭收养。

诺拉姐要我写这本书。她说,忘记的最好方法是记住,记住的最好方法是忘记。这就是诺拉姐讲话的方式,绕来绕去的。我想,因为诺拉姐是修女,所以她喜欢像耶稣那样说一些格言警句。她一直给我书看。她说,我有讲故事的天赋。这就是为什么她认为我将来有一天会成为作家。

她给我看的第一本书是《等待戈多》。她说,书里的人一直在等上帝来帮他们。在这营里,我们除了等还是等,等待是唯一的事情。我们等装有食物的卡车过来,然后站成直线,等几分钟,队伍散开了,我们等着打架的开始,接着,我们打啊,争啊,咬啊,踢啊,骂啊,撕啊,抢啊,抓到东西就跑。后来,我们望着路,等着看是否有装水的卡车过来。我们留意看是否有扬起的尘土,然后就去拿盛水容器,接着就是等,后来卡车到了,前面几个人盛满水后大家就开始打啊,争啊,撕啊,抓啊,因为有人低声对别人说水罐车里只有一点点水。这就是说,要是我们运气好,有水罐车来;通常的情况是,我们拿出盛水容器,只能等待、祈祷老天下雨。

今天,我们正在等摄影师来给我们拍照。红十字会的人会把这些照片寄给他们国外的工作人员,他们再把照片给不同国家的人看,看过照片之后,国外的家庭会挑那些他们喜欢的小孩过去跟他们一起生活。我们一直在等摄影师,这已经是第三周了,但他必须穿过战区,因此有可能今天也来不了。拍完照后,我们还要等他把照片印出来,送回来。然后我们再把照片给红十字会的人,随后就是等候国外的回音。

我的朋友阿卡普尔科现在正在营里唯一的一棵树下,我想过去跟他一起。他正抓了一把红土抛向空中,看有没有风;没有一丝风,红土成直线掉了下来。

“奥兰多,你觉得摄影师今天会来吗?”阿卡普尔科问。

“也许会来吧。”

“你觉得会有美国家庭收养我吗?”

“也许吧,要是你运气好的话。”

“他们会找到治疗我尿床的方法吗?”

“在美国,有一种药能治百病。”

“我没病,只是在睡觉的时候尿床,因为我老梦见我在外面尿尿,然后就醒了,我的短裤是湿的,以为这只是梦,但尿尿是真的。”

“每晚都做同样的梦?”

“是的。”

“要是我去了美国的话,我的父母会打听到我,写信给我,然后我会给他们回信,跟我的新家人说,让我父母过来跟我住在一起,你觉得这些有可能吗?”

“战争结束后,你父母会找到你的。”

“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呢?”

“我不知道,但快了。”

“要是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话,为什么红十字会的人还把我们送往美国呢?”

“因为他们不想让我们加入青年军团,射啊,杀啊,强奸啊,抢劫啊,烧啊,偷啊,毁啊,拼命到死,不去上学。”

这就是为什么阿卡普尔科总是一个人坐在那棵树下:因为他总问一大堆问题。诺拉姐说问问题是好事,要是你问问题的话,你永远都不会迷失。阿卡普尔科又开始扔沙土,看有没有风。脓水从他耳朵流出,闻起来有股臭蛋的味道。这是人们不愿意靠近他的又一个原因。一只苍蝇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一时没有理会,就在那只苍蝇要停在他耳朵上时,他猛地把它赶跑了。

“要是我有条狗就好了。”他说。

“你要狗干什么呢?”

“寄到美国去的照片中,我会跟狗站在一起,因为白人喜欢狗。”

“但他们也喜欢人。”

“是的,但他们喜欢爱狗的人。”

“伦敦那时没和狗一起照相啊。”

“是的,伦敦现在在伦敦。”

“也许你很快就会在阿卡普尔科的。”我笑着说。

“阿卡普尔科在哪?”

“那里有大海,蓝蓝的,非常漂亮。”

“我不喜欢海,不会游泳,想去美国。”

“每一个美国人都会游泳;所有的房子都有游泳池。”

“我想在游泳池里游泳,而不是在海里。我听说,游泳池里的水香香的,干干净净的,蓝蓝的,对皮肤很好。”

我们都没说话。我们听到用来建房子的铝板被风吹得很响,就像钉子大的子弹发射时发出的声音一样。用防水帆布和塑料板搭起来的房子在风中摇摇晃晃,像一千只塑料风筝一齐起飞。阿卡普尔科抓了把尘土抛向空中。尘土被风吹走了,有些飘到我们脸上,阿卡普尔科笑了。

“上帝没睡着。”阿卡普尔科说。我没说话。

“营里以前有狗的。”阿卡普尔科比我先来。他是营里年龄较大的一个。

这里以前有很多黑狗。它们是我们的朋友,也是我们的保护者。即便食物很少,它们也从来不会挨饿。只要有小孩蹲下来拉屎,女人就会唤它们。它们跑过来,等着小孩拉完,先把小孩的屁股舔干净,然后再吃屎。人们扔给它们食物的碎屑。狗在别的地方也有用处。那时候,敌人仍然经常袭击营地。我们会躲在一个洞里,狗把树叶和其他杂物扒拢来,然后刨开,盖在我们藏身的洞口。敌人从洞边经过,但不知道我们藏在那里。

但有一次,红十字会的人两周没送食物过来,因为敌人不让他们的飞机降落。我们太饿了,杀了几只狗做胡椒汤。几天后,红十字会的人被放行了,我们又有了食物。狗小心了些,但它们似乎明白那不是我们的错。

后来,我们又一次长时间地没有食物。这一次,我们只抓到几只狗。有些狗在我们靠近时逃走了,但我们还是抓了几只煮了吃。从那以后,我们就没看到那些狗;逃走了的狗没有回来。一天,一个小孩正蹲着拉屎。他母亲一抬头,发现六只消失了的狗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袭击那个小孩。就在那位母亲哭喊尖叫时,那些狗把小孩撕成了碎片,每只嘴里叼了一大块逃走了。有些男人埋伏起来,杀了几只狗。他们说,狗变得跟狮子一样凶悍了。我们再也没有见到那些狗。人们说是战争的原因。

我决定去问诺拉姐。阿卡普尔科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告诉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这件事。他说,营里的人不想说有关狗的事情。

“我不确定摄影师今天来不来。”我说。

“有时候,我觉得我脑袋里有子弹。”阿卡普尔科说。

“要是你脑袋里有子弹,你会死的。”

“子弹从我的坏耳朵里进去。我听到脑袋里的爆炸声,子弹砰砰砰地响,有声音在叫,傍扎,傍扎狗娘养的,出来,我们今天会喝了你的血,然后我闻到焦味,硝烟味和烧草的味道。我不喜欢女人们用柴火做饭时的烟熏味;那种气味让我脑袋里的子弹要爆炸了。”

“要是你去了美国的话,你会好的。他们不用柴火做饭;他们用电。”

“扎基,你什么都懂。你从来没去过这些地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我读过很多书,书里有大量的信息,有时也有故事。”我说。

“我不喜欢没有图画的书;我喜欢那些有大幅漂亮彩色图画的书。”

“不是所有的书里都有图画的。只有给小孩看的书里才有图画。”

“我不想拍照送到国外去了,他们又不要我,和我一起到营里来的人几乎都找到人家了,他们现在都住在国外。我的一个朋友从一个叫达科他的地方给我寄来了信。为什么没有家庭愿意收养我呢?你觉得是不是他们不喜欢我的长相?”

“是运气;你的运气还没来而已。”

“有时我想加入青年军团,但又害怕;他们说军团的人让他们吸微微原文为we瞱e,一种印度大麻。,他们喝血水,发誓说不要同情任何人,包括他们的父母。”

“要是诺拉姐听到你这样说,她会生气的。你知道,她在尽力帮我们,红十字会的人也是,他们正设法给你找户人家。”

“那个叫达科他的地方肯定有很多石头。”

“为什么这么说呢?”

“从地名的发音就可以知道,听起来像很多块大石头一下子滚到一起。”

“我想到那个有天使的地方去。”

“你指的是洛杉矶。洛杉矶的英文为Los Angeles,Angel意为天使。”

“他们杀了我们很多人,被杀的人都不能准确念出造反领袖的名字,他们说我们不能念托所佛,我们一直念托佛,他们就一直朝我们开枪。营里的朋友教我怎样念托所佛,他说,我在发这个音时嘴里要有含了沙子一样的感觉。就像舌头上有碎石头。现在我两种音都会发。”

“很好。要是你去了美国,你会学着像他们那样说话。你会尽量每个单词都卷舌,你会说拉尔,贝尔,美尔,菲尔,赫尔。”

“我们该走了。吃饭的时间快到了。”

“我没力气打架。每到吃饭的时候,我都害怕。要是我母亲在这里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不会无家可归。她会给我做饭;我就不必每次都去抢。”

我们两个都抬头看从小屋升起的缕缕炊烟。有些女人正在煮达瓦原文为dawa,尼日利亚的一种食物,由大豆做成。。你可以判断出哪些人有母亲,因为他们的小屋在傍晚时总有炊烟升起。我在想,会不会因为阿卡普尔科和我都没有家人、无家可归,才没人收养我们呢?到国外去了的人大部分是有家人的。我没跟阿卡普尔科说这些;我不想让他想起他那不能准确念出托所佛的父母。我曾听营里有人说,要是上帝想让我们说托所佛的话,他早就给了我们说托所佛的舌头。

“跟我来,我帮你抢吃的。”我对阿卡普尔科说。

“你不用抢,奥兰多。其他小孩都佩服你。他们说你不怕任何人或事,说诺拉姐喜欢你,说你有一个本子,把人们做的所有坏事都记下来,然后给诺拉姐看,当你俩看的时候,你们像夫妻一样摇头晃脑、大笑不止。”

我们站起来,朝用波形板子搭起来的饭棚走去。我闻到达瓦的味道,总是同样的达瓦,同样的绿苍蝇,同样的弯弯的破旧不堪的铝碟子,但我们还是争相抢夺。

基莫诺最先看到我,向我打招呼,随后是阿鲁巴、耶路撒冷、劳兹、我爱它、马略卡和其他人。厨师长正站在达瓦碟和青菜汤的前面。她脸上的表情如同一个男人看到两个漂亮的女人为了他而打架,即将把对方的衣服扯下来羞辱对方时的一样。她朝我们挥了挥手,说,孩子们,今天不要抢。她一挥手就表示我们可以过去了。我们扑过去,达瓦和汤溅了一地。有些人在抢碟子时就尽力抓点东西塞到嘴里,免得抢到最后什么都没吃到。我抢了块达瓦,扔给阿卡普尔科,然后去抢汤,但就在我要抓住汤盘时,劳兹把它踢开了,汤倒在地上。劳兹像土狼一样猛笑,嘶嘶地说:麻风病人可能不知道怎样挤奶,但他肯定知道怎样洒掉桶里的奶。厨师长一直在喊,喂,不要打架,一个一个来,排好队,达瓦够分的。我设法抢到一盘洒了一半的汤,开始朝外挤,同时示意阿卡普尔科出去。我们蹲在饭棚后面,一只手抓东西吃,另一只手把大苍蝇赶跑。我们有两块硬达瓦和少量的汤。我抓了几把吃了,然后在短裤上擦了擦手,剩下的留给阿卡普尔科。阿卡普尔科既要赶走他坏耳朵上的苍蝇,又要赶跑碟子上的苍蝇,很是费劲,他用眼神对我表示感谢。

我想起诺拉姐曾经给我看过的一本书,讲的是从前英国的一个穷男孩问厨师多要一点吃的。从书上的图片看来,我觉得那个男孩还不算太穷。书上的男孩们都穿了衣服,戴了帽子,甚至还有人伺候他们。而我们却不得不抢,要是你问厨师多要一点,她会指着地上的达瓦和溅出去的汤说我们喜欢浪费粮食。我曾经跟诺拉姐说过争抢食物的事情,但她说她不想干预这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不愿意解决问题。她解释说她不为红十字会干活,和我一样,她也是他们的客人。

我不知道怎样撇开阿卡普尔科。我想单独待一会儿,但又不想伤害他。我要他把盘子送回饭棚。盘子不用洗,因为我们已经用舌头舔干净了。

就在阿卡普尔科拿着盘子走向饭棚时,我悄悄地溜走了。

(马群英:厦门大学外文学院,邮编:36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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