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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后台的好东西

2011-05-30林特特

读者 2011年10期
关键词:候场人艺史家

林特特

史家胡同56号,通往王府井大街首都剧场的路,步行15分钟。

1957年,周恩来打这儿走过。那是一个春天的夜晚,他在剧场门口对青年们说:“走吧,去你们的宿舍看看。”

梁秉堃就在其中。他们一边走,一边轻声说笑,“谈工作,谈演戏,谈生活,谈未来”。

走进56号,周恩来上了宿舍楼,轻轻敲开男演员宿舍的门。林连昆坐在床边,惊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没想到……是您……”

那天,青年们和长者深谈到凌晨两点。

1964年,另一场谈话在这条路上发生。

一日,老舍拄着棍,梁秉堃帮他拿着包,两人朝首都剧场走去。梁秉堃忐忑地问:“你看我能行吗?”那时他刚从演员转为编剧。老舍建议他写杂一点,什么都写点,又贴心地说:“你年轻,完全可以改行。”

日后,梁秉堃的处女作相声《查卫生》问世。老舍修改得极细致,他甚至把文中的“啊”改成“喽”,因为“喽”更响亮。他还说,写台词,要“说着上口,听着入耳,容易记住,又不忍心把它忘掉”。一去40多年,每逢提笔,梁秉堃还会想起。

这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人艺往事,不曾在舞台上公演。它们发生在戏外,又在戏中凸显,拼接成块,搭建出一个立体的人艺后台。

在这后台,故人们始终保持着屏息候场的姿态。

梁秉堃记得,董行佶出演《雷雨》中的周冲时,上场前,总要穿着球鞋不断跑圈儿,跑到出汗,跑到“获得一种健壮的生理状态,再走进布景的门”。化妆时,董行佶还要用夹子夹睫毛,他说:“这样一来,周冲那憧憬的、期待的、探索的、明澈的、呆痴的眼神便油然而生。”

导演夏淳大步流星走向舞台,他特地绕到在左侧边幕候场的妻子梁菁面前。在走的过程中,更以十分平静的目光与梁菁交换了一下眼色,梁菁像是放下心来。事后,人们才知道,梁菁的母亲于半小时前去世。夏淳说:“有意让梁菁看见我,好放心地演好这场戏。”

戏比天大。

《骆驼祥子》刚谢幕,掌声未断,演虎妞的舒绣文就晕倒在布景的小木门边。

她醒来时,已躺在协和医院急救室的病床上了。她睁着两只大而有神的眼睛,抓住费茵的手,良久,问:“戏……演完了吗?”

2010年12月,74岁的梁秉堃在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的一档节目中,被问及写作《史家胡同56号:我亲历的人艺往事》的初衷。他说,于是之曾评价他的《人艺的100个故事》是“人艺史”,而现在,他“想把人艺好的东西整理出来”。

好的东西,譬如做戏。

于是之演《龙须沟》时,为角色写下《程疯子自传》,6000多字,可以当一篇精彩的小说读。

道具师丁里琢磨《红旗谱》中的饺子,回到家,连饭也吃不下去,用尼龙搭扣不行,又做试验,在白帆布饺子皮上衬了一圈儿细铅丝,一直试到成功。

拉幕的杜二爷大喊:“快找个人替我拉幕!”原来舞台上的布景中,松树突然断了,他跪在树根处,头上和身上盖着厚厚的黑毛巾布,到这出戏完,他才动。

好的东西,譬如做人。

1971年,英若诚结束了3年的牢狱生活,回到家中。他于七倒八歪的家具中,找到一张幸免于难的唱片,摆弄好唱片机,听着乐曲,收拾破碎的家。1990年,他自文化部副部长之位离职后,在走廊里热情地对同事说:“如果方便的话,请您明晚到首都剧场来,看我主演的《推销员之死》。”

2010年12月26日,《史家胡同56号:我亲历的人艺往事》在西单图书大厦签售。一名维持秩序的保安突然摘下了帽子,有些激动地问梁秉堃:“您如何解释现在文艺庸俗的问题?”全场哗然。在此之前,梁秉堃刚评点完当下文化界的诸多现象,他认为,太多“娱乐第一”“金钱第一”了。

作为长者,梁秉堃“很感动,也很振奋”,但在现场,他对青年保安说:“我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散场后,老梁想送一本自己签名的书给那青年,只是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太阳树摘自《新华日报》2011年3月4日,李 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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