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克木:小学毕业的大学教授
2011-05-30张建安
张建安
1939年,湖南大学文学院急需法文教师,到处寻找,但没有合适的人选。院领导正在着急的时候,英文老师陈世骧推荐:“我有个朋友,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法文水平很高,可以当法文老师。”
陈世骧推荐的是金克木。论学历,金克木只是小学毕业,但陈世骧说金克木在中学里教过英文,从初一到高一四个班的课都由他教,教学效果非常好;他不仅英文好,而且法文也好,足以胜任大学教师一职。
为了证实自己的看法,陈世骧拿出北大外籍教授、法国人邵可侣所著的《大学初级法文》,翻开里面的法文序言,序言中赫然写着金克木对此书的贡献。
邵可侣是法国巴黎公社著名人物的后代,法语教学中的权威人士,而《大学初级法文》则是中国最著名的高等学府北京大学的教科书。既然邵可侣都认可金克木,金克木又亲自参与了教科书的编订,而且湖南大学里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所以院里最终决定聘任金克木。
1930年,18岁的金克木到北平求学时还不懂英语,靠着好奇心和钻劲儿,凭借几本英语工具书,又找了一位要学费不高的私人老师,他便在很短的时间内看懂了英文原版书《少年维特之烦恼》《阿狄生文报捃华》,英语水平突飞猛进。也是以同样的方式,金克木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世界语。1933年,金克木去北京大学旁听邵可侣的法文课,得到邵可侣的赏识,学习效果非常好。之后,金克木整理并校订邵可侣的讲义,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就是《大学初级法文》。邵可侣在法文序中特地提到了金克木的贡献。金克木没想到,这便是他当大学老师的敲门砖。
金克木也参与到邵可侣组织的“法语圈”的交际活动中,并在一次聚会中认识了著名教授吴宓,两人很谈得来。
金克木的这些经历,陈世骧虽然有个大概的了解,但无论如何,让一个只上过小学且半路出家学法语的年轻人去大学教法语,毕竟很不寻常。
紧接着,当陈世骧得知教学课本并不是邵可侣编的那本,而是要用英文讲法文时,便更加紧张。
陈世骧生怕自己推荐的人无法胜任,所以,在金克木上第一堂课时,他在外面听了半天。金克木一点也不知道,他只是顺顺利利地教好一堂又一堂课,其教学质量得到学校和学生的认可。这应该很富传奇色彩吧。就像金克木所说:“恐怕暗中听我上课的不止他一个。谁能相信一个没出过国的年轻人竟能对大学生用英语教法语,并做中国话解释呢?”
1941年到1946年,金克木在印度工作和学习。他虽然没去哪个大学进修,但有缘到释迦牟尼“初转法轮”的鹿野苑,住香客房间,与僧侣为伍,在寺庙中饱读佛教典籍。他再一次进入一个全新的天地,对梵文和佛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因此四处求学,最终得到已归隐的法喜老居士的真传。法喜老居士曾在印度的大学教书,又被聘为哈佛大学教授、列宁格勒大学教授,后来因为不适应严寒气候而回到印度。许多人慕名而来,向他学巴利语、学佛教,但从没有人找他学梵文。金克木是他唯一的梵文学生,他倾全力将自己的学问传给了金克木。金克木曾在《父与子》一文中提到当时的教学:“熟悉了以后,白天也让我去,两人在大炕上盘腿坐着对话。他很少戴上老花眼镜查书。先是我念,我讲,我问,他接下去,随口背诵,讲解,引证,提出疑难,最后互相讨论。”在这样的学习中,金克木精通了梵文和佛典。当1946年回国时,他其实已成为中国某些领域中的“稀缺人才”。
金克木一到上海,郑振铎就说推荐他到大学教梵文,但没能如愿,也许是因为金克木的低学历吧。
紧接着,曹未风告诉金克木,说吴宓先生在武汉,可跟他联系。金克木与吴宓熟悉,吴宓很看重金克木,马上向武汉大学推荐。
吴宓当时是武汉大学外语系教授兼系主任,同时又是校务委员会委员,其学问及人品是学界普遍推崇的,所以,他的举荐是很有分量的。但吴宓没想到的是,他推荐金克木到外文系教梵文,而文学院院长刘永济却把金克木安排在哲学系教印度哲学。
原因跟金克木第一次当大学老师一样——当时武汉大学也找不到教印度哲学的合适人选,而这门课程又是必修课,金克木正好填补这一空缺。
推荐人吴宓不放心了,他十分认真地对金克木说:“你教语言、文学,我有信心;到哲学系去,我不放心。”金克木回答:“到哲学系对我更合适。因为我觉得,除汤用彤先生等几个人以外,不知道还有谁能应用直接资料讲佛教以外的印度哲学,而且能联系、比较中国和欧洲的哲学。何况我刚在印度待过几年,多少了解一点本土及世界研究印度哲学的情况,又花工夫翻阅过汉译佛典,所以自以为有把握。”
吴宓仍不放心,于是也像陈世骧一样,在教室外听了金克木的第一堂课。
从此,金克木一直在大学里教书,从武汉大学到北京大学,跻身中国最优秀的教授行列。
(梅美摘自《情感读本》2011年9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