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意思”先生传

陈鲁民

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不论遇上好事坏事，也不分时间地点，一张嘴就是“没意思”。他自己是真的没意思了，也给别人扫了兴，弄得大家都很没意思。我有个熟人就是这样，平均每两句话总要带出一句“没意思”，一次开会讨论，有人为其统计，发言不到5分钟，他居然说了12个“没意思”。

干活，在他眼里肯定是第一件没意思的事。钱拿不了几个，官也不大，还得每天伺候人，看领导脸色，干着机械、重复、无聊的事情。而且还得按时上下班，没一点自由，把人捆死了，真没意思!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恋栈，他是个说干就干的人，马上打报告提前退休。

退休后，不用上班，愿啥时候起床就啥时候起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好啊!刚舒服了几天，他又觉得没意思了。你想啊，他才五十出头，身体也不错，却整天在公园闲逛，和一帮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厮混，或待在家里闷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上网聊天没意思，看电视剧没意思，练书法更没意思。他有些后悔了，可想复职那是一点门都没有，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想都不要想。老婆怕他闷出毛病，就拉他出去旅游。

旅游是好事，忘情于山水之间，徜徉于名胜古迹，这就是享受生活嘛!别人都兴致勃勃，流连忘返，他却不然，还是张口闭口没意思。游九华山，庙宇宏伟，佛像庄严，满山都是名胜，他进了两座庙便不想拜了：有啥好看的，供的都是那几尊佛，拜的还是那几个菩萨，大同小异，没意思!去九寨沟，奇水怪树，风景旖旎，宛如人间天堂，大家都很陶醉，唯有他提不起兴趣：天下山水，换汤不换药，无非都是那些东西，没意思!

喝酒，是他喜欢的事，但大伙都不喜欢和他一起喝。因为一上酒桌，他就给大家扫兴：天底下就数这喝酒最没意思，喝时辣嗓子，喝完脑袋疼，花钱找难受，你说何苦来着？说得大伙面面相觑，食欲全无，他却紧夹几筷子好菜，一仰脖，一大杯酒下肚了。他酒量不大，一喝就高，每次搀着他往外走时，嘴里兀自口齿不清地嘟囔：“没意思，真没意思!”可要是哪回喝酒没叫他，他知道后会埋怨上十天半月都不算完。

开会，的确是不太有意思的事，不光他烦，别人也觉得没兴趣，但人家不是什么都排斥，要看内容，譬如涨工资、分房子、发奖金、商量旅游的会，大家还是欢迎的。他却不然，对所有的会一概否定：“开会有啥意思，净说些空话、假话、大话、套话，瞎耽误工夫!”有一回，通知他参加一个涨工资的会，他懒洋洋地说：“有啥意思啊，就加那仨核桃俩枣的，还不够塞牙缝的，我没兴趣，钓鱼去了。”

钓鱼，可能是他曾经唯一感到过有意思的事。听说邻居老马钓鱼战果颇丰，一天下来能钓好几十斤，吃不完，都晒咸鱼干了。他兴致来了，不惜血本买来全套进口钓具，随着几个钓友出发了。头天颗粒无收，第二天钓着一条寸把长的白条，后来几天也收获不大，他开始泄气了。坚持到第七天，他终于彻底放弃了。见人就说：“我发现，钓鱼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坐在那里傻等，鱼半天也不咬钩，好不容易钓上一条，连给猫食都不够，没意思，真没意思!”

由于他的“没意思”口头禅，久而久之，大伙送他外号叫“没意思”。可能他觉得活着实在没意思，刚过天命之年就患了绝症，多方医治无效，日重一日，眼见不治。老婆问他要不要立个遗嘱，后事怎么办?他虽已近弥留，神态尚清，犹在习惯而又坚定地喃喃自语：“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

说着，气息渐无，两眼一闭，竟是去了。

（四月雨摘自《杂文报》图/小黑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