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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莫将自己禁锢在亭子间里”

2011-05-14高深

杂文选刊 2011年11期
关键词:行万里路杂文短文

高深

上了年纪的人,对“徐懋庸”这个名字大多是熟悉的。他写过大量杂文,解放前出版过《不惊人集》、《打杂集》和《街头文谈》,解放后发表了近三十万字的杂文和小品文。1957年,他把这些散见在报刊上的短文,结集为《新打杂集》,北京出版社已经排版,后来因为当年“反右”运动,徐懋庸也因杂文罹祸,《新打杂集》夭折。

徐懋庸是一流的杂文家,可他最多说自己是个文人,从不自称作家。这是为什么呢?

徐懋庸曾认识一位朋友,他们一起做事,徐懋庸对这位朋友的思想和行动都非常佩服。过了不久,那位朋友死于敌人手下,此人的另外几位朋友,知道徐懋庸也是他的至友,又喜爱写作,就为徐提供了许多素材,拜托徐懋庸写一篇详细的传记。动笔之初,徐懋庸自信一定是写得好的。可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他改写了十多遍,但其他几位朋友总说传记没有表现出那个人的真正的精神。这件事对徐懋庸的“作家梦”是个很大的打击,他曾仔细地自我检讨,是哪一句写不好呢?是哪个形容词用得不当呢?在结构上有什么毛病?当时,徐懋庸把失败的原因归于自己的才华不够。

直至1929年,“壁下丛书”出版,刊载了日本作家有岛武郎的一篇短文《以生命写成的文章》,徐懋庸才顿开茅塞。那短文说:

“想一想称为世界三圣的释迦、基督、苏格拉底的一生,就发现了奇特的一致。这三个人,没有一个是想将自己所写的东西遗给后世的。而这些人遗留后世的所谓说教,和我们现今之所谓说教者也不同,他们似乎不过对自己邻近所发生的事件呀,或者与人的质问等,说些随时随地的意见罢了,并无组织地将那大哲学发表出来。日常茶饭的谈话,即是留给我们的大说教。

“倘說是暗合罢,那现象却太特殊。这使人反省,我们的生活是怎样像做戏,尤其是我们以文笔为生活的大部分的人们。”

徐懋庸在《我在文学方面的失败》一文中说,有岛武郎的文章对他做了“当头棒喝”,读了此文,他才明白自己写作失败的原因。他说:“我的失败,原因是生活的空虚。自己生活空虚的人,对于他人充实的生活,也是不能深刻地认识的,既无深刻的认识,当然不能深刻地表现。我对于那个人的思想行动虽然了解一二,但因自己不曾像他那样地思想行动,故所了解的不过是皮相,那么如何能够用我的文字来表现他的生命呢?”

他以为,世界最伟大的人将生命献给了人类社会,并不执笔写文章。认识他人的生命之伟大而将这表现在自己的文章中者,已在其次,而写作者也必须自己有相当伟大的心,相当充实的生活。倘若游离了生活,把文章或他种艺术当作孤立的东西来制作,那势必会成为“雕虫小技”的。

后来,因为他对当时社会现实有诸多不满与失望,就以“不吐不快”的心情写些杂文。徐懋庸在《自由谈》上最早发表的杂文《见得多》,也是说文学创作的源泉是生活。他对高尔基的《秋天的一日》法译本有一行“一个见得多的人的记述”的附注特别感兴趣。他认为“见得多”是高尔基的伟大的成因。他认为当时的中国作家一般都没有“行万里路”的条件,所以见得少却要硬写,就往往“画虎类犬”,只成就些“风花雪月,恋爱,接吻”而已。在《见得多》这篇只有六百多字的短文结尾时,他提到鲁迅,“不过,我们曾有在农村见得多的几位作家,例如鲁迅,因此,我们还能有《呐喊》和《彷徨》等作品。”

徐懋庸给见得少又想当作家的人开了一个不必耗巨资行万里路,也可以“见得多”的药方,那就是多去了解农村。他善意地劝告一些作家,“切莫将自己禁锢在都会的亭子间里。”

【原载2011年9月30日《文汇报·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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