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没有羽毛两脚直立的动物?
2011-05-14金新
金新
柏拉图曾给人下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定义:“人是没有羽毛两脚直立的动物。”稍通逻辑的人对此一定会哑然失笑。这个定义的明显谬误是,未抓住人会思想、会语言及会使用生产工具之类的特征,只是现象化地将人与飞禽走兽区别开来。
人有思想,没有思想不能算人;但有思想也未必一定是人,可能只是没有羽毛两脚直立的衣冠禽兽。产生如此怪念头,是因为在《中国寓言网》上看到了萨迪那意蕴深邃而让所有真正的善良的思想者心怀苦涩的短文《奴隶与哲学家》:
“一个国王和一个波斯奴隶同坐一条船。那奴隶从来没见过海洋,也没尝试过坐船的苦,他一路哭哭啼啼,战栗不已,大家百般安慰他,他仍然继续哭闹。
“国王被他扰得不能安宁,大家始终想不出办法让他安定下来。船上有一位哲学家对国王说道:‘您要让我一试,我可以使他安静下来。
“哲学家立刻叫人把那奴隶抛到海里去,沉浮了几次,人们才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拖到船上。他连忙双手紧紧地抱着船,坐在角落里,不再作声。
“国王很为赞许,便开口问道:‘你这方法奥妙何在?
“哲学家说:‘原先他不知道灭顶之灾的痛苦,便想不到稳坐大船上的可贵。大凡一个人总要经历过忧患才会知道安乐的价值。”
其实,这个寓言故事是一定社会形态的折射。国王想“太平盛世”,为了体制的安定;奴隶破坏“太平盛世”,为了表达自己被剥夺自由无奈坐船的苦衷;哲学家的思想使这条具有象征意义的航船出现了“太平盛世”的假象。尽管这异化的智慧埋下了仇恨的种子,致使“地火在地底下运行”,总有一天“炽热的岩浆”会“寻找可爆发的出口”,粉碎“太平盛世”的美梦,但专制的国王十分喜欢。这样的哲学家,也可称思想家,古已有之。
先秦的韩非就是这样一个思想家。《韩非子》五十五篇之中的《和氏》篇,是全书中唯一用人名命名的篇目,他借和氏之口告诉人们:脚本来就是为帝王所生的,脚被砍去何足道哉?向帝王献宝而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应该无怨无悔。他把《韩非子》一书当作宝贝献给秦王嬴政,使之成为两千多年中国专制者施酷政于民的最高宝典。
一个不人道的社会制度的引领者要凭借暴力“打”天下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但要“坐”天下可能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满洲人虽仅以短短的四十天就搞定了北京,却用长长的四十年才在一定意义上真正拥有整个中国。在这中间,没有羽毛两脚直立的动物类思想家如陈名夏、陈之遴、钱谦益、龚鼎孳之类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尤其是“两朝领袖”钱谦益最是不遗余力,他在降清后,锐意为清朝立功,蒙骗在杭州的潞王归顺了大清政权。
顾准在世时对于韩非之流(包括深知人的特征的荀况)为专制统治者鞍前马后出谋划策,虽然事隔数千年,仍然严词指斥,义愤填膺之情溢于言表。顾先生在强权面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弱势前他满怀同情,感同身受,据说甚至连在看雨果的《悲惨世界》、狄更斯的《双城记》的时候,竟伤心落泪,边读边哭。这样的思想精英现在不知还有多少。
笔者无权也不忍要求思想家像苏格拉底那样因思想而被判死刑,但思想家至少应该像孔子在《卫灵公》里说的那样:“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君子可以自由地选择其服务对象,而为有道之邦服务,利国利民,为无道之邦服务便是“助纣为虐”。“直哉史鱼”,“君子哉蘧伯玉”,仲尼赞扬史鱼(即子鱼)的正直和蘧伯玉的君子品质,盖因他们做到了进退自如。
苏格拉底说:“老师是知识的助产士。”柏拉图作为苏格拉底的学生,是否深悟其语真谛而有意下错一个定义,以“抛‘玉引‘砖”,让世人擦亮眼睛,注意这些没有羽毛两脚直立的动物呢?这种推论大概有点荒唐,可是说歪打正着大抵是成立的!
【原载2011年5月27日《中国经济时报·芥子园》】
题图 / 操纵与脱离 / 特恩·斯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