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现本相

吴非

境外议会开会争吵打架的事，电视上有时会看到，不知为什么，经常发生在亚洲，特别是东亚。我一直想不通是什么原因，是没有文明发言的习惯，是地域风俗使然，还是民主制度不成熟，总之，说不出原因。按说有了代表民意的身份，应当特别注意行为规范。

真正的国之柱石，外交斗争，折冲樽俎，但使吾舌在，则不辱使命；古代盟会，也常有使酒的猛士，刀光剑影之下，卮酒安足辞。固然也有人选派会打架的汉子，赤膊上阵，毕竟不是佳话了。但是文明社会，人们轻易不会把选票投给粗野之徒的。一个前胸后背绣满龙虎的人，在社会上固然也能找到恰当的位置，比如，悄悄在底层社会收保护费，替龙头大爷看场子；或是穿上西装打好领带，站在富豪身后等等，都可以。但是如果派他给小学生上文化课，就不太合适了。总之，应当“各就各位”。

朋友说故事给我听。某地有个副市长，借用网络语言说，一度也是个“牛人”，在当地，一跺脚，虽然谈不上“威震天”，也是能跺出个大脚印的。见我不了解这个人，朋友便以典型事例给我点印象。这一天，副市长和几个局长在一起饮酒，说着说着就灌多了；灌多了，牛眼就转成鹅眼，看谁都小了一圈。他盯住局长张三说：“你干吗只喝这一口？快，给我喝下去！”张三好歹也是个“正局级”，平日经常被副市长当众折损，有时忍辱负重，有时则忍辱偷生，这回眼看副市长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便虚应故事，再抿一小口。副市长大怒，吼道：“今天你要是敢不喝下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么一来，局长张三下不了台，反而不肯喝了。副市长一怒之下，竟把酒泼在张三脸上！列位看官，你须知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官场，不是水浒的梁山泊，也不是座山雕的威虎山，来喝酒的人，个个都自称上过大学，怎么现在素养如此之差？

故事本该有“且听下回分解”的，也真的就有。两年不到，副市长退居二线，成了“原副市长”，而局长张三则升为“副市级”。冤家路窄，又有一次因工作需要在一起喝酒了。尴尬么？倒也没什么，反正平日里彼此的自尊心本也就那么可怜的一点点。没想到几杯酒喝下去，又现出本相，话又粗了，“现副市级”与“原副市长”两张脸都摆起来了。“现副市级”气焰高炽，而“原副市长”倚老卖老，一言不合，“现副市级”破口大骂“原副市长”，开骂才五分钟，便互揭老底，进而都捋起袖子。场子上陪吃官员连拉带劝甚至哀求，毕竟大家都是有“级别”的啊！

我听得目瞪口呆，可是座上有客嘀咕：“这算什么？还想听么？有的是！”

但我还是不能接受，官员在私人场合也必须恪守公民的文明道德，八荣八耻，怎么上了酒桌都成了这副德行？一名官员的私德绝对会影响他的道德判断，绝对会影响他的执政能力。有些回忆录将高官说脏话评价为是性格豪爽，立场坚定，这是很糟糕的。一名官员言行缺乏教养，他就不可能代表文明和进步，他就不可能成为青少年的楷模，他的存在会让向往文明的人不放心。对官员的道德要求高一些，理所当然；同样，应当看到，群众眼里容不得沙子是好事情，至少说明老百姓心里还是有一杆秤。

只有阳光，才能杀灭这样的病毒，才能驱散它的腐臭。我想到的是，只有把这类丑行暴露在公众的视线里，这些官员才会知道要收敛，才知道经常坐在面对公众的主席台上，必须时时刻刻约束自己的行为。

【原载2011年5月27日《新民晚报·夜光杯》】

插图 ／ 窥 ／ 盖桂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