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月饼

杨志科

我们那里把打零工者聚集的地方叫天天集，这些天我一直在天天集上找活干。中秋节这天，我坐在那里等了好半天，有个人向我走来。来人衣着讲究，问我：“是打工的吗？”我点头说是。他就让我跟他走。我问干什么活？他说送月饼。我暗暗好笑，送月饼也雇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人可能太忙，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对咱而言，只要給钱又不违法，干啥都行。

雇主在一家食品超市买了两盒高级月饼，又把我叫到一个茶馆。我疑惑地问：“不是叫我送月饼吗？”雇主说：“我在天天集上转了好几天了，发现你这个小伙子老实又会干事，所以今天特意雇你。你的任务是把这两盒月饼給我舅送去，回来后我給你500元工钱。”我吃了一惊，这人看起来不咋的，出手却大方，送两盒月饼就給500元，这好事天下少有。雇主又说：“我舅是一个古怪的人，比较难说话。你运气好的话，轻轻松松就送了，运气不好还有麻烦。你有没有信心？”这是給人送礼，又不是要人东西，能难到哪儿去？何况还有500元的报酬。于是我信心十足地说：“没问题，我会送到让他收下的。”雇主让我把我的身份证押給他，任务完成后回来领证、领钱。我二话没说掏出身份证交給了他。雇主说：“我舅住在花园小区东单元A楼3楼308号。我写了一张纸条你拿着。”雇主将一个纸条交給我，我看了一下就是他刚才说的。我装好纸条，雇主将那两盒月饼交給我，最后又有些神秘地从身上掏出三个信封对我说：“这是三封信，你到后依次而拆。进门后你可能会遇到麻烦，你就拆开第一封看，信的内容对你会有帮助的。”我更感到可笑。你又不是诸葛亮，这些信难道是锦囊妙计吗？不过我忍住没有笑，接过信小心地装在衣服口袋里，然后提上月饼往花园小区走去。

花园小区我知道，还有一段路程。本来我想坐公交车，又一想满街跑的是小车，咱还没有坐过哩，今天运气好一挣就是500块，咱今天也享受一下出租。我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

花园小区到了。下车后我掏出纸条，找到了东单元A楼上了3楼找到了308号。我站在门口想，这会是怎样一个老头？脾气又会是怎样的古怪呢？我能对付得了吗？这样一想又笑了，想得那么神秘干什么？咱又不是那个既有钱又不愿见他舅的外甥，咱是人家雇来送月饼的。他再古怪他能把咱怎么样？话传到，月饼送到咱就走。

按了好半天门铃，门终于开了。令我诧异的是，开门的不是老头，而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高高的个儿，大大的眼睛，还是个双眼皮，两边脸蛋各有一个小酒窝。猛然看见这么漂亮的女子，我有些脸红心跳。那女子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送月饼。我一步跨进门，往里探头探脑寻找我要送月饼的那个舅。可是屋里除了那个年轻漂亮女子再没有第二个人。那女子问我：“你給谁送月饼？是不是走错门了？”我不敢看她，望着屋里的茶几说：“有一个四十多岁、个儿不高、胖胖的、很有钱的样子的人，雇我給他舅送月饼。”我问那女子：“这里是不是花园小区？”她说是。我又问：“是不是东单元A楼3楼308号？”她又说是。我说雇主就是让我送到这儿給他舅的，还说他舅比较难说话。那女子说：“这儿没有你说的那个舅，你走吧。”我正在犹豫，忽然想起了雇主給我的三封信。我忙转身拆开了第一封信。信中写道：“小伙子，哄你了，不是我舅，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高高的个儿，大大的眼睛双眼皮，还有两个小酒窝。”收好信，我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就是她。于是我捧着月饼说：“有人专门雇我前来給你送月饼，请你收下吧。”那女子问我：“到底是谁雇你来的？”我又说了一遍雇主的长相。那女子气得大骂：“他自己为什么不来？郑希流，你为什么不来？你这个流氓！”听她的口气，郑希流大概就是我的雇主。女子骂郑希流时眼中充满了仇恨。我一下子明白了，看来郑希流是个有权或者有钱人，他怕别人看见他造成影响，不敢出面或者不愿出面，所以雇了我給他的小情人送月饼。这种寻花问柳、道德败坏的家伙令人痛恨。对雇主的恨，又使我同情起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我本想叫声“姐”，可看了一下她似乎还没有我年纪大呢，我就诚恳地劝说：“月饼是月饼，月饼无罪，饿了还能充饥。今天是中秋节，你就收下吧。”那女子看都不看，连声说：“我不要！你快拿走！”看来真的遇到麻烦了，今天这活不好干。不好干也得干。我又想起口袋里还有两封信，何不拆开看看雇主如何安排。于是我把月饼放在茶几上，又掏出了第二封信。信中写道：“她不要月饼不要紧，你无论如何要将银联卡交給她。你拆开第三封信，银联卡就在信封里。你告诉她，卡是新卡，密码照旧。如果她还不要卡，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是一个年轻人，头脑应该聪明，你要想办法自行解决。你的活干不好，可别想领一分钱！”收好第二封信，我又拿出第三封信拆开，里边果然有一张银联卡。我双手捧着银联卡对女子说：“他还让我把这个银联卡交給你。他说卡是新卡，密码照旧。”谁知女子连我手中的银联卡看都不看，还是那句话：“我不要！快拿走！”这下我急了，连连劝说：“你别傻了，钱有什么不好？像我为了挣钱天天出门在外边跑，啥脏活累活都干，啥人的气都得受。你却不要钱，跟钱较劲，你算了吧！”可那女子就是不要。我猛然从窗户看见下边花坛里的月季花和大丽花开得正旺，便随口说：“今天是中秋节，花好月圆啊，你该高兴才是。”不料女子沮丧地说：“花好人不好，月圆人不圆。你回去告诉你的雇主，问他的腿断了吗？自己为什么不来？中秋月圆，怎么不来看看他的女儿？女儿都快三岁了，还没有见过她的爸爸哩！”一听说女儿，我又看了看屋子，女儿在哪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什么女儿呀？那女子看出了我的疑惑，说：“女儿还在幼儿园。”我无话可说，陷入了沉思。我能就这么提着月饼拿着银联卡去找我的雇主么？这样我白忙一场不说，肯定还会被人家奚落一顿。再说我又怎么叫雇主来？我能叫得动那胖子吗？那家伙狡猾着呢，肯定不会来的，要能来的话早偷偷跑来了，怎么还会花500元雇我？看来还得劝说这迷途的女子。于是我干脆坐下，真诚地说：“我是出来打工的，找一个活挣点钱也不容易，我哪儿有错你就担待点。这月饼和银联卡你就收下吧，你不收我回去没法交代，领不到工钱呀！”大概是我的真诚打动了她，那女子似乎有些回心转意，稍稍犹豫了一下，说：“要我收下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扮作我女儿的爸爸，陪我把女儿从幼儿园接回来。今晚你还要陪我和女儿一起看花赏月。”从那女子渴望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生活的孤单、内心的孤独和对团圆的强烈向往。此时一股同情之心在我的胸中油然而生，我怎么能再伤害一个弱女子一颗脆弱的心呢？我连连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我的一声答应，在那女子的心中比那两盒高级月饼和银联卡的分量还重许多。她高兴得心花怒放，特意请我吃了午饭。饭后让我洗了澡，又拿出一身男式衣服让我换上。衣服不大不小正合适，原来她是吃完饭后借去洗手间的当儿，专门跑到超市給我买的。换好衣服，她就领着我坐车去了幼儿园。

我们去的时候，幼儿园里的孩子都已经被家长接回家过中秋节去了，只剩下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与一位阿姨孤独地在一起。“娜娜！娜娜！”看见小女孩，年轻女子大声喊着。“妈妈！妈妈！”小女孩哭着向妈妈跑来。妈妈将女儿揽入怀中，又是亲又是爱。母女俩亲热了一会儿，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身边的我。妈妈马上对女儿说：“娜娜，这是你爸爸，快叫爸爸。”小女孩偏着头不肯叫。妈妈又对女儿说：“妈妈说过的，中秋节爸爸就来看娜娜，爸爸就来接娜娜，怎么样，妈妈没有骗娜娜吧？”小女孩大大的眼睛望着我。“来，爸爸抱娜娜。”我笑着伸出双手，小女孩却转身往妈妈怀里缩。幼儿园的阿姨哄娜娜说：“娜娜是个乖孩子，娜娜想爸爸，娜娜爱爸爸，娜娜会让爸爸抱的。”我趁机伸出双手揽住了孩子，这回娜娜乖乖地让我抱在了怀中。

晚上，高高的天空没有一丝云，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银盘似的飘在空中，多么美好的夜晚呀！我和这位女子领着娜娜来到小区的公园。这里人很多，都是出来赏月的，还有放鞭炮挑月灯的。这女子虽然不是我的媳妇，娜娜虽然不是我的女儿，为了抚慰一颗受伤的心，为了让小女孩感受到人间的爱，在这良辰美景，我决心要尽最大的努力，拿出我的爱心陪这母女俩享受团圆的快乐。以前在家里我也爱与小外甥一起玩，今晚我要使出我的本事，让这对母女高兴。于是我拍着手唱着：“月亮之上，我在仰望……月亮走，我也走……”年轻女子也拍着手合着我的节拍唱着，唱得眼睛湿润了。我们边唱边逗小女孩玩，我抱着娜娜向空中抛起来，边抛边说：“娜娜长翅膀了，娜娜飞到月亮上去了。”娜娜在空中惊叫着，落在我怀中又幸福地笑个不停。那女子笑到最后竟然哭起来，她偷偷擦着泪，我装作没看见。娜娜抱着我笑着说：“爸爸，我明天不去幼儿园了，我要和爸爸在一起玩。”那晚我们一直玩到深夜，一直玩到娜娜枕在我的怀里呼呼大睡后才回家。

夜深了，我和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子互相挥手告别，心中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第二天上午，我找到了雇主，要回了我的身份证，说了娜娜和她妈妈的情况。雇主果然没有食言，冷淡地給了我500元钱，对那母女俩的事却一言不发。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和胆量，对他说：“你当初既然喜欢她，现在又有了孩子，就该对人家负责。”谁知雇主竟然开口说：“我是不可能和她结婚的，你要是看上了她，就跟她结婚吧！”我气得啐了他一口：“我会的，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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