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荷兰体验居家生孩子
2011-05-14伊鹭佳朴秀晶
伊鹭佳 朴秀晶
在医学技术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生孩子上医院几乎成了每个孕妇的必须选择,因为这样“安全又快捷”。可在世界的另一端荷兰,这里几乎没人在医院里产子,孕妇们统一将产床设在了自己昼起夜伏的住房里,没有呼吸机也没有止痛药更没有剖腹产,听起来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年头了,还有谁选择这种古老的分娩方式?
初到荷兰的中国女士徐晓丽开始也被吓了一大跳,曾经在国内有过一次剖腹产经历的她,异国怀孕后被医生极力劝说尝试在家中分娩,半信半疑中,她接受了这种方式,并顺利地产下一名可爱的小公主。这一次的生产,让她记忆深刻,感触良多。近日,她向我刊记者讲述了这段特殊的故事——
恐怖的在家生子
2008年5月,先生被公派到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工作,作为家属,我和三岁的儿子君君也一同前往。我曾经通过文字和电视提前了解过荷兰,知道这是一个以郁金香、风车和木鞋闻名的美丽国家。但下了飞机我才发现,这里有着更为奇特的风景——巨人。
我的个子有1.64米,先生也有1.75,在国内来说算是不高不矮体型适中的人。可到了这里,我发现仿佛突然来到了《杰克与豌豆》中的巨人世界。这里的男性身高普遍在1.85米以上,女性一半也有1.75米。先生和那些人高马大的荷兰女孩一比,简直就像一个初中生。我常忍不住以此取笑他。
问题也随之而来,在公车上我常常够不到扶手;连坐抽水马桶都如同坐在酒吧椅上,脚根本踏不到地面;衣服也很难买到适合的码子。我不禁向老公抱怨:“为什么荷兰人都长得这么高?”老公回答:“荷兰人居世界平均身高之冠,这得益于他们的饮食结构以及独特的生产方式。据调查,荷兰人的个子还会不断地向上长,10年后的平均身高很有可能达到1.92米。相信咱们儿子一定会在这里后来居上的。”
除了个头差异明显以外,在荷兰生活感觉确实非常好,看病都是免费的。在拿到了市政厅发来的居民卡后,保险公司就会把医保卡寄过来。医院除了紧急情况外,不接受未提前预约的病人。所以我们在附近找了一个家庭医生,由他诊断病情是否需要去医院并作出相应的安排和预约。
一次例行的体检中,家庭医生安德鲁发现我怀孕了,这是一次意外的惊喜,在同丈夫商量过后,我们决定生下这个孩子。但是儿子君君得知后,却没有任何惊喜,脸上反倒乌云密布:“我知道,你们再也不会爱我了!我讨厌弟弟妹妹!”此后的好几天,他都拒绝和我亲密,但这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在得知我决定保留孩子后,安德鲁十分高兴地向我推荐了一个资深的midwife(助产士)珍妮。我这才知道,原来在荷兰,每个孕妇都有一个固定的助产士,她们会帮助孕妇打理一切与怀孕有关的事物。
两天后,在珍妮的带领下,到孕妇诊所进行常规检查。医生是一个面相严肃的男性,名叫罗宾逊,他问:“这是第一个宝宝吗?有什么家族遗传病?有什么过敏?怀孕期间是否吸烟,喝酒?”幸好我平时一直保持良好生活习惯,方能顺利回答完毕。
接着珍妮又陪我到化验室和B超室进行详细体检,这期间她一直向我递来温水并体贴地帮我背包。在检查完相应的报告后,罗宾逊先生终于露出了微笑:“一切正常,夫人。您的健康状况良好,可以在家生产。”什么?我没有听错吧?在家生产?哪里来的接生婆?怎么接生?一时间,我脑袋里乱了套,连连摆手:“怎么能在家生孩子?这不是置大人小孩的安危于不顾吗?我还是选择在医院剖腹产吧!”
罗宾逊医生耐心地解释,生产是一件很自然、美好的事,保持轻松最重要,而家里是迎接新生儿最好、最温暖的地方,不仅有益于孩子的身心健康,也有助于产妇尽快恢复健康,以便更好地孕育宝贝。而且顺产尊重自然规律,对于孕妇和小孩来说都是最好的。已有证据显示剖腹产儿童的智商与正常分娩儿童比较并无差异,但情商却低于正常分娩儿,表现在人际交流、社会适应能力较差,而且身体素质也会差一点。
君君就是剖腹产生下的,他确实不太喜欢和人交流,而且经常发小脾气,心胸不够开阔。但我更害怕的是在家生产,到时候“一尸两命”可不得了!所以我决定再考虑考虑……
“狠心”的助产士
珍妮是难得的双语助产士,任务相对较重,常同时负责两三个在不同预产期的外国孕妇。得知我是中国人后,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同样来自于上海的女士:李玉。
我和李玉很快成了好朋友,她怀的是第一胎,求孙心切的婆婆专程从国内赶过来照顾,老人家不能接受在家分娩的“旧社会传统”,甚至把提出建议的珍妮臭骂了一顿,无奈之下,李玉选择了在医院生产。2010年3月10日,李玉突然腹痛,羊水也破裂了。她的婆婆赶紧让珍妮过来接生,可由于李玉选择的是在医院生产,助产士没有权利在家中接生。荷兰医疗制度规定,孕妇只有在发生紧急情况和孩子快出生时,才能住进医院。为此,李玉在家中足足疼了一整天,才被送到了医院!而且孩子出生后48小时内,李玉就被送回了家!
这和在家生产有什么区别?在荷兰人看来,医院只是帮助孕妇接生的地方,并不适合孩子的成长和孕妇身体的恢复,只有家才是最舒适的港湾。而可怜的李玉和家人,则白白地在手忙脚乱的运送过程中吃了不少苦。
知道这一切后,我决定在家生产。珍妮说得好,“医院会使孕妇感到紧张,肾上腺素升高,从而抑制了在生产过程中正常起作用的激素,使得产程延长,疼痛增加,最后甚至不得不用杜冷丁或者其他麻醉剂止痛,而麻醉药对孕妇和婴儿的损害极大。”她还偷偷告诉我,因为荷兰人一直采用这种传统的生产方式,才有了如此巨大的身高和壮硕的身体!
可丈夫在得知我的决定后十分不放心。虽然我和珍妮对他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但这个嘴上的“好好先生”还是私底下给婆婆打去了电话,咨询在家生产事宜。得知情况的婆婆被气得七窍生烟,很快坐飞机来到了我们在荷兰的家。
婆婆是中学英语老师,平日都很开明,但在这“关乎人命”的事情上,她分毫不让。直到我请出了李玉“现身说法”,她才稍微松口:“在家生产可以,但是我必须在场!”
在怀孕满5个月时,保险公司派代表再次确认了在家生产事宜。次日,他们就以特快专递的形式寄来一整套完整的家庭分娩准备用品:超大棉垫、纱布、塑料布、清洗液等,还有专门的设备加高家里的床铺。
快到临产期后,贴心的珍妮每天都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她千叮咛万嘱咐:“此时孕妇最需要做的就是随时关注自己的身体,并将所有排出体液留下样本。”她每隔2天就会来取体液去医院化验,根本不用家人操心。
我的预产期在2010年8月30号,然而到了28号上午7点半时,我感觉身下似乎有液体流出,很有可能是羊水破了,小孩即将出生!我赶紧保持平躺,羊水依旧陆续涌出。我顿时紧张得六神无主,幸好婆婆让先生立刻通知珍妮,同时她在卧室睡床上铺上了事前准备好的防水布和面纱,并用热毛巾帮我擦拭额头并不停地安慰:“没事的,有我们在呢!”
躺在熟悉的床上,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心中的不安慢慢平息,我开始安心地等待着珍妮的到来。但伴随着一阵又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原本平顺的呼吸又被打乱,开始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了。20分钟后,珍妮终于赶过来了。我以为此刻便会帮我接生,没想到她只是简单地检查了一下:“现在距真正生产还需要好几个小时。我先走了,等3分钟一次阵痛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那时候你会痛得连讲话都很困难了。”
先生听到珍妮的话,火气一下上来了,“我们去医院生!请你不必再管了!”“那是不可能的!没有我的允许,没有一家医院会接收你们!我才是你太太的助产士,现在她归我管!”珍妮断然否决了先生的话。
婆婆泪眼婆娑地拉住珍妮:“求求你,救救我儿媳吧!请帮忙选择一家医院剖腹产,我不忍心看到她那样受苦!”可珍妮只是决绝地离去,只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
婆婆忍不住埋怨道:“早知道当初就回国生产了,现在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丈夫也站在我身旁沉闷不语。一时间气氛十分凝重,我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内心深处翻江倒海却又欲哭无泪。
在家生了个“千金”
这时,一阵熟悉的音乐响起,原来是君君唱起了我经常为他唱的“小燕子”,想不到在潜移默化之际,他居然学会了。君君跑到我身边:“妈妈,我希望弟弟妹妹早点出来,那样你就不会那么痛了!”君君懂事的话,让大人们半晌无语,最后丈夫先打破了沉默:“不就是在家生孩子吗?医院就在附近,怕什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孩子妈舒服点!”
在老公的指挥下,一家老小三人轮流演唱了我最喜欢的中国歌曲,从《茉莉花》到《青花瓷》,从R&B到Hip-hop,我开始慢慢放松下来,疼痛也没有那么强烈了。最后,婆婆摩挲着我的双手说道:“其实我就是在家生的孩子,不过那时候条件没现在这么好……妈是怕你出问题所以才让你去医院,其实在哪生都一样!”
看到身旁的家人们关心的眼神,我忍不住热泪盈眶,其实在家生孩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和家人分享分娩的经历,感受到浓浓的关怀和爱意,这是医院所无法给予的!
慢慢地,阵痛的时间开始缩短到3分钟一次。我赶快给珍妮打电话,她一听我那虚弱的声音立刻说:“我马上来。”几十分钟的等待真的是要人命,阵痛来时,我恨不得一头撞到墙上把自己撞昏,那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珍妮终于在盼星星盼月亮中来了,一进门就马上查看我的产道,检查完她就开始准备生产用具,我则躺在熟悉的睡床上犹如待宰的羔羊,先生、婆婆和君君都紧张地围着身边。
一切准备就绪后,珍妮让我开始用力把婴儿“推”出来,但痛得眼冒金星,宝宝就是出不来。接着珍妮让我慢慢呼吸,重重地通过腹部的呼吸进行吐纳。就在近乎于崩溃时,我感觉到一阵撕裂的痛,声嘶力竭地叫了出来……几分钟后,宝贝女儿来到了这个家里。
女儿一出生就被珍妮鲜血淋淋地放到了我的胸口,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尖叫:“拿开!”宝贝吓得哭了起来,可当她躺在我的心脏上时,母女之间那种神秘的血脉渊源奇妙地将我们联系在一起。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之前的所有痛苦,此时此刻都化为最甜蜜的滋味。而婆婆、先生也都热泪盈眶,激动得难以自持。君君更是紧靠着我,甜蜜惊奇地看着他可爱的小妹妹。过了一会儿,他郑重地说:“妈妈,我想您生我的时候肯定也是这么痛苦……谢谢您,妈妈!”
珍妮笑着为女儿洗净了身体,包裹上温暖的棉毯交给家人,并向我们解释道:“徐,你刚才疼痛的时候,我是故意走开的。因为分娩是每个女人在生产过程中都会遇到的痛苦,是非常正常的。就像小鸡必须自己啄破蛋壳才能健康地生存下来,经历过分娩痛苦的女人,才能真正地成为一个母亲,勇敢地去面对未知的生活!”
在顺利地帮我生产下女儿后,珍妮马上投入到为另一个产妇的帮助中去。此后政府又安排了一个专业护士来照顾我和女儿,不用自己出一分钱。荷兰完善良好的医疗制度带给我的不只是方便,还有心理上极大的温暖。
现在女儿已经半岁了,身体十分健康,连感冒都没得过一次,心理素质似乎也比老大君君好很多,总是面带微笑,十分开朗大方。看到她幸福健康的小脸,我当初生产的痛苦回忆起来,变得如此有趣而且有意义,这次独特的生产过程更让我明白:痛苦是人生必须经过的阶段,它能让人变得更加成熟和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