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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灯如花

2011-05-14柏颜

飞魔幻A 2011年3期
关键词:鸳鸯花灯梨花

柏颜

我以卖灯为生。

他们都说我做的花灯很美,烛影摇红,灯面上墨汁渐渐洇开,就像花朵绽放到了极致。

每当我站在小楼上看着西江边上挂满的花灯,远处传来孩童们清唱的歌谣。

很多年前你的脸上也有跟他们一样的笑容,纯净得就像天边的云。墨玉般的深瞳里仿佛有一片澄碧的湖。

你拉着我的手,稚嫩的脸上带着羞赧的天真,要我为你点一盏灯,说这样你就不会迷了回家的路。

我答应了你。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将那盏梨花灯高高地挂在房檐上,用最好的绢丝,点一盏长明灯,光从纱里透出来,梨花薄如雪。

可最后你还是迷了路,渐行渐远,我们之间终于隔开了一世的烟火。

我早已习惯了在灯下等你。

那年,你每晚去抓蛇采药都会寻着烛光回来。有一次你不小心被野藤的刺割伤了脚,我在花灯下替你包扎。裹了一层又一层雪白的棉布,还是渗出一星黑色的血液。触目惊心。

我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你立刻扶住我的肩,紧张地问,梨落你冷吗?

你总是一字一顿地唤我的名,不像空总是热切地唤我梨儿,企图用这样亲切的称呼来向所有人证明,他与我之间有多么亲近。

事实上,我与他之间关系只不过父亲的一句承诺罢?

我的家世曾经很是显赫,父亲曾任当朝宰相,官拜一品。十六岁之前,我未曾出过闺阁,终日只知绣花作画,抚琴下棋。娘亲因生我而难产过世,父亲便一直没有再娶。他担心别人待我不好。因为先天不足,我的身子一直不好,禁不住晒,亦受不得风。

父亲曾说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使我一生过得安详无忧。

他为我请最好的御医,私下塞了一个又一个的红包。给我买汗血马尾做的琴。琴身镶满南海进贡的珍珠。送我冷暖玉棋子,冬天时棋子温润暖手,夏天则凉如溪水。吃穿用度,无不可媲美金枝玉叶。

十六岁那一年,听丫鬟说前来提亲的王孙贵胄踏破了门槛。父亲始终没有收下任何一份聘礼。

直到有一天,一封弹劾宰相的密函送到了当今圣上的御书房。

我们被抄了家,因朝中元老求情,父亲的财物充了公,丢了官职,被打了三十大板。

其实圣上是铁了心要治父亲的死罪,三十大板听似从轻发落,但对于一个身患哮症的老人来说是致命的。

他临死前,空来到我家。

我隐约听父亲提过,他曾来家中提亲,被父亲婉言拒绝。如今他考上了功名,又听说父亲出了事,方才赶过来。

父亲就这样把我托付给他,我始终记得父亲用力地抓着他的手的样子,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却久久不愿闭上眼睛。

直到空发誓,此生此世,只钟爱梨落一人。父亲方才缓缓闭上眼睛。

我哭倒在父亲的床前,不省人事。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人割开了我的手,鲜红的血液流出来,空气里弥漫着腥甜的味道。

并不觉得疼,反而有种奇异的香一点点从我身上散发出来,让我感觉到温暖。

醒来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了在窗外捉蝴蝶的你。

你听见我推门的声音,惊喜地回过头来对我笑的那一瞬,我的心跳突然停了一下。

那个时候你是多么纯澈的少年,不染尘世烟火。

我歪着头问,你是谁?

其实当你说你叫西姜的时候,我就觉得与你似乎相识已久。

空说你是他新买来的家丁,专门为我采药。彼时空似乎时来运转,连连升官,来府中拜访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无不称赞我性格温婉,都劝空应早日成婚。

不是空没有提过,只是我不愿。总是找各种理由拖延。

我决意为父亲守孝三年。

我说完空的脸色就渐渐地沉下去,嘴上却说,梨儿,我什么都可以依你。

接着几日,空连夜未归。

那时你多单纯,就因为空是你的主子,就因为他每月都会赏赐你一杯上等的普洱茶,你就忠心耿耿地向着他。趁我喝药时假装无意地说起他对我的好,那些良苦的用心。

我对你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默默地拿出冷暖玉棋子,说,西姜,来,我教你下棋。

事实上空也送我棋子,比父亲送的冷暖玉成色更好,更加剔透,只是我不肯用。

很快坊间传闻满天,说空迷恋上了一名烟花女子。这几日他都流连在那名女子的房中,夜夜笙歌,满室生香,春情暖意。

走在街上都会有人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好像我是被遗弃的可怜女子。你替我打伞,脸因晒久了而变得潮红,目光透着清凉。你说,梨落,你不要理会这些流言飞语,大人心中只有你一人。

我掏出丝帕替你擦干额前细碎的汗珠,笑着用眼神告诉你我并不介意。

不爱一个人又怎么会介意他在哪个女人的房间里呢?

你仍时常进深山密林里为我采药,受了伤,流着黑色的血回来给我煎药。

你说自己失忆,并不记得身世。空告诉你,你是孤儿,他把你买回来做了家丁。

你偶尔眼神落寞,神情怅惘地说,因为没有过去,多少让你觉得不安。

我便教你剪纸,因为它能使人静下心来,不去想那些无可追寻的往事。就像我在思念父亲的时候就会剪漂亮的纸花。

当你学会了剪梨花的时候,空回来了。

我们像寻常一样吃饭,在月下散步。空在院子里种满了梨花,他以为我喜欢。

春天就到了,空买了一只画着水墨的风筝回来,梨儿,你在家中一定放过风筝吧,喜欢吗?

我在他热切的目光下摇摇头,父亲让我住在阁楼,不用亲自放,把风筝绑在高处乘着风就能自己飞起来。我偶尔剪断绳子让它飞得更遥远。

我想起被父亲捧在掌心上呵护的时光总是忍不住微笑起来。也许我的表情刺激了空,他用力地撕开了风筝,走到我面前,双手紧紧地勒住我的肩。

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这么久了,你始终没有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始终没有把我当成你世上最亲的人。他的脸因激动而有些扭曲。

你似乎很害怕他生气的样子,但又不由自主地担心我,所以在一旁表情绷得很紧。

我用眼神安慰你,用力地挣脱他的钳制。

梨儿。他的声音忽然软下来,你是在怪我吗,因为我去了醉红楼。对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控制不住地轻轻地笑出来。

你去哪里,我无权过问。也不想过问。

他一下子僵住,我转向你,西姜,我累了,明日再剪吧,你去收拾一下。

那次谈话以后空便很少过来大厅,他若不是流连烟花柳巷,就是窝在书房里看书。

我从不去打扰,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面,我们之间却犹如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因而也有了更多的时间跟你在一起。你收养了一只白色的流浪猫,抱给我看,请我帮它取名字。我随口说了一个,你便欢天喜地。

一次,你在我喝完一碗奇苦无比的汤药之后神秘兮兮地拿出两颗糖莲子给我解苦。笑意盈盈的目光里清晰可见我的影子。

梨落,甜吗?你问我。

我笑着点头,彼时夕阳将你的影子拖得那么长,你长高了,我仰望着你,竟忘了你是小我两岁的少年,恍惚地就抬起手,指尖轻轻地滑过你的面颊。

你的脸红了。

我的心像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样停了一下,阳光

晃花了我的眼。

这时有人来了。从她的打扮与神情,也能猜到她大概就是空在醉红楼结识的烟花女子。

不知得了怎样的宠爱,俨然女主人般气焰嚣张。

我从小到大未受过气,当年的显赫虽已不再,千金小姐的脾气一时还改不了。出口难免伤人。

她终于恼羞成怒,跟泼妇一样扑了上来。

你赶来时双手捏成了拳,双目如烈,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害怕你闯出祸来,便示意你扶我起来,不必动气。

只是那一下确实摔得不轻,夜里我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绵软,你喂我喝药,目光温柔。

空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紧张地问我身子如何,又说了一些抱歉的话。

最后他握着我的手,沉默了半晌,才说,梨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只有你。

我别过脸去,空的话我从来就不信。

父亲临死前他刚好赶来,对我许下盟心之约。但是之前,我半步未出闺阁,这样爱情未免来得太过轻浮。

何况我从不信誓言可以证明什么。

但让我意外的是,第二天那个烟花女子便死了。

她死在自己的房间里,脖子上有一道很细很细的伤痕。身上还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据醉红楼与她相熟的姐妹们说,她从未用过那种香味的香粉。

房间里几乎没有挣扎过的痕迹,一切都很整齐。

也有人证实,那晚姑娘回来以后,就再没见过任何人,也没有人进去找过她。

案情突然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我知道坊间有许多人都在怀疑空,因为谁都知道那姑娘上门来与我大吵一架,还出手打伤了我。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有一定的杀人动机。

但是只有我知道,那个人并不是空。

这几年空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很难不让人眼红,朝中便有人借这次的事情做文章,诣在引起圣上对此人的戒心。同时声称自己握有当年宰相被人诬蔑的铁证。意图为宰相大人翻案。

然而不久,那名朝臣也死于非命。

凶手仿佛鬼魅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坊间各种传言更胜,但是没有人再怀疑到空的身上。因为朝臣的死法太过诡异,大家都说,不像是人为。

彼时,我在花厅饮茶。园中春光明媚,你在阳光下给猫儿洗澡,水弄了满身都是。猫儿在你怀里抖下身上的水花。阳光一照,煞是雪白。

西姜,那真是最好的时光。

你喊我梨落,然后轻轻地为我插了一支钗。

可是恍惚间,我闻到了你手上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指尖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结了黑色的痂。

一股刺骨的寒意直逼我的脊背。

我知道真相很快就会揭开。

那夜,我亲自下厨,做的都是空平日里最爱吃的小菜。

席间,面对我手中的醇酒,他笑得那样暖,目光黏稠,仿佛就要看我一生一世。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嘴角浮起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扶他在房间里,点了灯,好不容易只找到了一封烧得只剩下残骸的信筏。字迹已经无法辨认,只余角落还有一星黑色的血。

空若是问心无愧,又何必急于毁尸灭迹。

仇恨将我淹没,心中罅隙迭生。

跌跌撞撞地从空房间里出来,正好撞上抱着白猫的你。你的神情有时候真的很像猫,带着不谙世事的澄澈。

我强忍心中的恨意,生生地将指甲掐进肉里。不想却因此露了破绽。你忽然捏住我的手,神情紧张地问,梨落你怎么了?

我看了看掌心,只不过被自己掐出一些血来。你却死死地盯着我的手看,眼神变得恐惧而复杂,你说梨落,为什么你的血是红色的?

我答不出来。

五月的天气,无端下起了雪。

纯白冰晶好像梨花的瓣,纷纷扬扬。

最终你在空私藏的一本古书中找出了自己的身份——鬼降。

所谓鬼降,是失传已久的降头的一种,也是其中最为阴毒的一种。下降者首先要准备一截桃木,将其雕刻成棺材的形状,接着挖开一座刚刚夭折的小孩子的坟,取走头颅。在密室中用秘密炼制的黄色巫术蜡烛烧头颅的下巴,直到炼出尸油,放入桃木棺材中,每日以自己的血养殖,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就能养成成年的鬼降。

从此长成人形的鬼降就须随时服从主人交代的一切事宜,否则就会魂飞魄散化作一摊黑血而死。

而在主人最虚弱的时候,鬼降也能反其道而行之,吃掉宿主。

梨落,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你目光秽浊得就像一摊灰烬,全身散发着一股极危险的气息。雪越下越大了,你嘴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随后就咧开来大笑出声。

你讪笑着往雪地里跑了去,我急切地想要阻止你,可惜太晚了,伸出去的手,接住的不过是零星的雪花而已。

入手既化。了无尘埃。

我突然难过得无法呼吸。

身体支撑不住倒下去的那一刻,接住我的人是空

他的酒醒了,看着我的目光依然绵软。

我嫌恶地推开他的手,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明明也可以笑起来明艳洁白,明明也可以心怀良善地善待每一个下人。为什么会做出如此阴毒的事情。

他折了一朵梨花,脸色苍白得有些病态。

我知道因为他把每周赐给你的普洱茶换成了每日,并且每一杯中都有他的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控制鬼降,使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没有任何杂念,完成之后,也会记不起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你真的很可怕。我对空说。

我一步步地退,空的目光一点点碎开,好像裂开的琉璃,夹杂着湿润的微光。

从他迟缓的述说里,我才渐渐真正开始了解他。

当初他培养鬼降,是因为鬼降百毒不侵,因为他经常让你去山中抓蛇采药,为我煎药续命。

后来呢。

空迁怒于青楼女子来府上与我争吵,而起了杀意。朝中大臣亦是因为掌握了空当年弹劾我爹的证据而被灭口。

究竟为什么,我爹与你并无仇怨。

他说,也许我做错的事情已经太多,但当日我在你爹面前发的誓,此生不悔……

话未说完,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仿佛极度恐惧。

我回过头,看见你的脸。

还有你手中那小小的桃木棺材。

你的脸因巨大的怨恨扭曲变形,当你扑向空的瞬间,我只听见自己尖叫一声,就被剧烈的血腥味熏晕了过去。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空的胸口有一块很大的伤口,但血已经流干了。

他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左手缓慢而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包用丝帕包裹的东西,还没交到我的手中,就闭上了眼睛。

三年了,我从未爱过空,但当我打开染血的丝帕那一刻,心开始一点点地疼起来。

里面包裹着的是一支朱钗。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是我十五岁时父亲送的礼物,他说那是娘亲戴过的东西。可朱钗太重了,我的发髻太绵软,一低头它就从窗口掉了出去。我隐约记得朱钗好像打到了一个路人的头,我当时不敢声张,匆匆看了一眼,就关了窗。

只是未曾想,只不过那一眼,情窦丛生。

任何的恨在爱的面前都会变得绵软无力。我在镜前插上了朱钗,突然就不再恨空。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大概,你也不知任何面对自己,这样丑陋的鬼降,一只已经反噬其主的鬼降。

从那一天开始,你失踪了。

我变卖了空的家产,只身到了长歌。

不过是在正月十五的夜里做了一只花灯,没想到被一名女子看中,高价买了去。

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鸳鸯。

后来我索性开了一间花灯店,湖畔边上,买下一座小楼。

灯如昼,月如钩。

我最喜欢在这样的夜里画画,只画梨花,一朵两朵,千树万树。

一日,我刚落笔抬头就看见鸳鸯。她走进来,笑着问我,梨落姑娘,你为何独爱梨花?

我闻言片刻失神。

西姜,那一刻我想起你。想起你在梨花瓣雨下惊喜地看着我,唤我梨落。唇齿之间的纠缠,原来也可以这样温柔。

鸳鸯找我做十盏花灯,说她要择日与表哥完婚,但嫁给表哥并非她所愿。她所爱的,是另外一个男子。

她说花灯里只放一支小指长的蜡烛,若是十盏花灯都烧完了,她爱的人还没有去找她,她就披上凤冠霞帔。

我说好。

告别时我们目光交替,不知为何,我的眼皮突然跳得厉害。

是,这个太过耀眼的女子,眼角眉梢都有一种与她美貌不大相称的凛冽。

第三日的夜里,我亲自将花灯送到了鸳鸯的府上。

从下人的口中得知,鸳鸯本是官宦之千金,没落之后才来投奔远房亲戚公孙夫人。夫人见她才貌兼得,便做主许配了公孙少爷。

可是我看得出,鸳鸯的无可奈何与深深的淡漠。

她接过花灯,厢房里,很是安静。

这时,烛光一闪,一个绛紫色的影子落在门前。

我还没有回头,就闻到那种似曾相识的味道。鸳鸯的眉眼都笑开了,她说,梨落姑娘不用点灯了,我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熟悉的声音说,鸳鸯,不要成亲,跟我走。

然后我看见你的脸,笑容依旧好看,却不再纯粹,而是带着一股邪气。

你揽着她纤细的腰说,鸳鸯,你冷不冷?

我的心一下子凉下去。

十一

我不知道在你离开的这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但是我知道,你做了杀手。

因为对自己的身体充满怨恨,不惜继续沾染鲜血来克制心中的悲凉。

你在长歌城西置了一座很大的宅子,你不再是当年那个抱着猫儿的纯澈少年。我跟踪了你一个又一个的夜,看见你沾满鲜血的手从达官富商手中接过一袋又一袋的赏金。

有很多次,我远远地看见你在河边洗手,好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白天我像寻常一样卖灯。

有一日,你跟鸳鸯一起来我的店。

她说想要一只喜字花灯,作为摆设挂在你们新婚的花厅里。

我只卖梨花灯。我低下头轻声道,朱钗再次落下来。你的目光一凛,故意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发出嘎吱一声,钗断了。

你不屑一顾地牵起嘴角,抱歉,钗多少钱,我赔给你。

不必了。我蹲下身去将残破的钗身一一捡起。

尽管我再没有抬头,但仍能感觉到你的目光一直顿在我的身上。

其实我明白你的心中有太多太多的恨,无处发泄,否则你的目光不会冰冷得好像玄铁。

我曾用最好的年华爱过你,现在你揽着另一个女子的肩,我不争不怨不妒,只是心中悲凉无处可躲。

你们成亲的那个夜里,我想起空。

想起他看我的眼神,想起他在我父亲床前发的誓,想起我们之间的种种,倍感寒凉。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睡过去,却是被烟熏着醒过来。

浓烈的黑烟熏得我睁不开眼睛,几度被呛得无法呼吸。意识蒙中只感觉到被人抬出去,醒来时,火已经扑灭,而我仅剩的一切都被烧了精光。

鸳鸯闻讯来看我,她说,梨落,你今后怎么办呢?

我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以及远处表情淡漠的你,说,鸳鸯,不如你收留我。

十二

我进了府,做了丫鬟。

不过在其他下人眼里,我绝不是普通的丫鬟。

因为我知道你的喜好,习惯。知道你已经习惯了普洱茶,知道你沐浴时最喜欢洒梨花瓣。也会为你准备每日更换的衣物,佩戴的玉佩。

做这些事的时候,鸳鸯都看在眼中。

她对着我时仍是和气地笑,拉着我的手说,梨落,有你在真好。

我笑,说我与你其实早就相识,你养过一只纯白的猫儿,可惜它已经死了。

鸳鸯淡淡地说,是吗。

我没有告诉她那只猫儿是你亲手掐死的,就在你杀掉空后离开我的那一天。雪白的猫毛上沁满了殷红的血,我知道你憎恨自己身体的血液。

你心中的悲茫与仓皇,我都了解。

我说,鸳鸯,你觉得西姜真的爱你吗?

她笑而不语,将心思藏得滴水不漏。

晚宴,鸳鸯的生日。

她说想吃百合粥,我便做了一锅。她吃第一口就知道有毒,可是来不及了。嘴角已经淌出血来。

她指着我,只喊了我的名字便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我站在你面前沉默不语,而你伸出手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你满目猩红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你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一字一顿地说恨我。

你恨我。

那你就杀了我啊,怪物!

我冲你喊,脸上浮起诡异的笑容。

你很快猜到我要替空报仇,突然笑了,梨花瓣随风飘落,一朵一朵,分外悲凉。

你终于用软剑顶住我的胸口,只差一厘,就要刺进我的血肉。

我笑着看着你,怪物,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面色一凛,目光再度明亮起来,手轻微地颤抖,仍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直到我用双手死死地握住剑身,血,许多的血从我的指缝中流下来,滴答滴答。

鸳鸯早已经后退一步,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液,得意地大声喊起来,来人啦,鬼降杀人了。

她一边兴奋地叫嚷,一边往宅子外面跑去。

你先是一惊,意识到她根本没有中毒,再看见地上的血,从起初少许的红色渐渐变成浓烈的黑。

恍惚间,你好像一切都明白过来。猛地想要抽回剑,可惜慢了一步,我已经用尽全力将你手中的剑,刺进了我身体里最柔软的位置。

那个位置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给了你一个人。

十三

我早知道鸳鸯对你并非男女真情,因为她的目光里没有嫉妒。

直到花灯店的那场大火,我才明白她之所以接近你,甚至接近我,只是因为她想要为父报仇。

那时,空指使你暗杀的朝臣,就是鸳鸯的父亲。

只不过她很聪明,当我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先一步下手。

我下的毒根本不在百合粥里,而在其他的菜里。她只喝了粥,根本不可能中毒。

可是只有杀了我,西姜你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换掉了空给你的普洱茶,加入了我自己的血。这样一来,你的宿主早已不再是空,而是我。

就算鸳鸯叫来了人,他们看见的也只会是我这个“怪物”的尸体。

血,大片浓烈的黑色血液就像墨一样渲染开来,染上你的衣衫。

我听见你说,梨落,我不恨你。

你眼眸灿如明星,泪如潇潇暮雨。也许你没有留意,当搬进这座宅子的第一天,我就在房檐上挂了一盏梨花灯。

你告诉我,你不恨空,不恨我,你恨的只是自己。假如你不是鬼降,假如你双手不曾染满鲜血,你会宁可一辈子做那个在我身边的少年,陪我剪纸看花。

而这一生,我终于没能履行诺言为你点一辈子的灯。

不知道下一世还可不可以将你遇见,手提一盏梨花灯,告诉你,西姜,我爱了你,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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